雲飄灑然笑之,“前輩似乎與青春常在呀…”


    鐵毅、浪天遊錯愕。這是何解???………


    易古寒卻笑了。


    雲飄眼底精芒,彷佛一團渾巨光輝,深深望住易古寒。


    銘著許多皺紋──像是葉脈錯縱複雜的分布法──易古寒的臉龐,擠著不在少數的生命之渠痕。罪惡烙印般。然而,卻有更邃切的意義,確實宣示著。像是一個人一輩子的風霜,好生生的被記錄、被緬懷。


    “易前輩,雲飄佩服你走過如斯滄桑歲月,卻依然保有一顆頑童之心。”


    “佩服很好、很好。小的最喜歡大爺們佩服小的了。”易穀寒嬉皮笑臉。聲調、措詞古怪之極,像是小醜翻動辣辣紅色調的大花臉,有種十分特別的惑引力。彷佛身曆其境於一場鬧劇──滴滴溜溜的轉,明亮而飄眩。


    “易前輩,雲飄想若喚你易小弟,或者你會更開心,且更青春?”


    易古寒喜得直跳起來,“好,大爺真有意思。小的闖蕩江湖至今,你是第二個頭一回見麵,就懂得小的青春之道的人!小弟,很好、很好。小的喜歡。雲大爺請盡情的叫、用力的叫。小的領受、領受了!”


    雲飄對鐵毅、浪天遊道:“易小弟就這麽樣找回年輕。放棄身分、放棄地位、放棄聲威,就等於放棄歲月、放棄星霜、放棄執著。於是,易古寒可以是易小弟。青春自然回溯。


    嬉笑怒罵,言辭顛覆,莫非是他。江湖第一小頑童也。”


    雲飄的說話,深深打動易古寒。之歡喜。他竟與雲飄勾肩搭背,細細密議,“大爺你實在太合小的脾胃。依小的看,幹脆大爺跟師兄大爺拆夥算了。和小的合組個,嘿嘿,什麽來的,‘雲機’,大爺看怎麽樣?哎呀…看大爺顏色,可殊不樂觀、殊不樂觀。糟極、糟極。


    那這麽著好了。不叫‘雲機’,叫個‘大小二怪組’,大爺看好不?”


    鐵毅和浪天遊麵麵相覷。易古寒居然為老不尊至斯!!!


    雲飄卻是清閑愉快至矣,倒像十分享受如此纏七夾八的感覺。


    一年輕的大爺、一年老的小弟,兩人分外投機說笑起來………


    說著說著,易古寒忽爾道:“早知道雲大爺足當小的知交好友,便不追著那隻老妖跑。


    累得很、累得很。但江湖也沒什麽新鮮事兒,也隻好將就點了。現在有了雲大爺,一定有趣得很過癮。不過說實在,小的可也不敢惹上超級大魔爺。乖乖的隆咚咚,老妖躲在大魔爺後,小的就算偷偷摸摸,還是一點動手機會也沒有。真是沒興味、沒興味。”易古寒臉龐簇擁著的每一條皺理,都像嵌進一縷笑意,開懷至極地蕩漾。


    易古寒豐富多變的表情,讓眾人無比愉悅。像是被貓戲滾著的姿態挑動了喜感。


    “雲大爺眼力真準兒。腦子也挺行。一眼就看穿小的。這有趣多了。小的一向以為呢,青春不假外求。你想要,自然有了。告訴各位大爺們,這個要,可不是想要去獲得,而是感動感觸之類的東西啦…嗯嗯,總之就是從自己內部暴挖出來的。從言語、從行動、從念頭,從終而一,從尾到頂,你可都得把自己摸得透涼透澈,才有致味。必須得打從心底以為,自己就是擁有青春。大爺們,這可不是不服老。而是老了要認老。服老是量力而為,漸漸被同合於軀體之衰老,然後等待死去。認老是明白自個兒狀態,卻還有絕不輸任何人的青春狂野之心。老是一種限。而青春卻不需要限。青春這回事呀…就是活力和可能一起並合的日子。


    小的過慣閑笑江湖的日子,要掌握這個基素,自然就簡單得多哩…”易古寒這番言語,宛若渾話;但卻似又有某種深意,發人省思矣。


    雲飄、鐵毅、浪天遊等三人,聽得肅然起敬,恍有所思。


    “你們這些大爺都挺好。這回的過招,一定相當、相當有趣。”易古寒臉上攀滿的笑意,猶如百年古鬆,因一陣急風拂過,而搖開枝葉亂顫──輕盈被蘊涵於沉重之中。“有趣,哈,實在很好、很好。小的開始興奮、興奮。”


    “易小怪,怎麽又開始興奮了?”宇淩心破空傳來道。


    年紀比在場人都還要大的易古寒,一個跟鬥,忽然的,就翻了起來。


    眾人視線移轉,眺往[俠]迅快流來的方向。


    而月一直未動的身影,亦同時鑽入雲的眼角。


    易古寒-鬥轉完,“唉…雲大爺,來了個和你相近,卻走上悲哀之路的人。”


    雲飄一震。飄瞬間懂了。懂得易古寒言語裏的況味。


    浪天遊眸光,遽然黯了。


    宇淩心很快來到。向四人打招呼。而後,一拳揍到易古寒的肩膊。


    易古寒傻癡癡的笑。靜靜地挨著。嚷著痛。


    “易小怪,你倒好。這許久沒來參見大爺大?”


    “參見很好、很好。小的這不是來了,大爺大?你這見麵禮,挺不輕的。”


    “當然。這向未見,隻送薄禮,豈非不敬重小怪!對了,要不要再來一份?”


    易古寒趕忙搖頭、搖手、搖眼、搖耳、搖鼻、搖發、搖腰,還搖腳哩…總之,能搖的,他全都搖了。“大爺大你這禮太重、太重。小的生受不起。不妥也、不妥。這麽樣好了,小的新結交這位雲大爺,大爺大你賜他樂樂好了。”


    宇淩心轉對雲飄說道:“三弟,如何?這小怪該當很合你的性子。”


    “是。”


    易古寒張口結舌,眼珠簡直要掉下來,“你、你、你──”


    宇淩心沒好氣,“你什麽你?”


    易古寒吐口氣,“你們是──兄弟啊?”


    “易小怪你倒也愈發怪了。就算是,也沒必要這末誇張。又不是戲子。”


    “真是──嗬…”


    宇淩心搖頭,斬釘截鐵,“不是!”


    易古寒呆張著雙眼,一副頗白癡樣,“大爺大,你這、你這是耍小的?”


    “哈…”


    看見敬服的大哥,從悲鬱重擔下,暫且解脫開來。雲飄亦歡欣。


    鐵毅見夢幽音亦來了,告罪一聲,退出談話圈,連忙迎上。


    腫紅兩眼的夢幽音,更顯清麗幽絕。


    夢自拉著鐵毅,到一旁竊竊私語去。


    “嘿…小的就說,這鐵大爺跟那大姑娘是一對兒。不然,幹啥一見麵,就給小的來一段俐落敬禮?!無功不受祿,小的順手救個大娃兒,還白白受了鐵大爺的禮。太占便宜、太占便宜。”


    “那倒不。小弟雖不經意,可總算保全師兄愛侶之命。拜你幾拜,也屬情理。”


    “小弟?”宇淩心怔然。


    易古寒這時倒很驕傲的抬頭挺胸說:“是啊,小的拜雲大爺為兄,自是小弟嘍…”


    “有這回事?”宇淩心疑惑。


    雲飄也納悶得很。什麽時候,飄變成他的拜兄了?


    宇淩心觀顏察色,自然明了。“小怪變成小弟,哈,也好。多一個小弟使喚,倒也沒什麽不好。不過話說在前頭,宇某是大哥,毅弟是二哥,飄弟是三哥。小弟可得好生記實。”


    雲飄拊掌喝好:“正該如此!小弟以後須得仔細三位哥哥吩咐。”


    易古寒苦著臉,顯然已有些後悔。


    宇淩心也不理他,轉對浪天遊道:“浪兄弟似乎方解決一件大案──”


    浪天遊恭謹,“不敢說是大案──”


    “怎麽破壞【狂殿】和【涉寒】的合作,還不能算是解決大案麽?”


    “難怪近幾月間,俱未聽聞浪兄消息。原來,浪兄竟去完成此等大業!”


    “大業不敢當。浪某不過遵從宇大俠指示,作出合理而適宜的反應罷…”


    雲飄看往宇淩心。


    “數月之前,就是‘驚變決’還未發生的前幾日,大哥得到消息。氣焰被你和二弟抹除不少的【狂殿教】,又蠢蠢欲動,意欲卷土重來。似要與【涉寒幫】聯手,以占襲神州大好河山。其時,浪兄弟恰在莊內。宇某因[魔]重臨人世,正煩擾不已。再遇此一事件,能力自顯不足。幸有浪兄弟自願前往,省去宇某心頭大患之一。爾後,浪兄弟天機智深,用上巧計,使得【狂】、【涉】兩組人馬合盟,出現裂縫,終不歡而散。對中原人而言,著實大功一件!”


    浪天遊謙道:“不敢!浪某不才,不過是將外患暫且壓下,何來大功之語?”


    “卻不知天遊兄用何妙策,致使兩盟分裂?”


    浪天遊微笑道:“妙策不敢當。浪某不過是將兩方約在某處論議利益分屬的密使一起扣下而已。【狂殿】、【涉寒】本於互不信任狀態下合作,見己方人馬始終未回,難免疑心對方。如此一來,自會曝露難以齊心之弊。”


    雲飄極之讚賞,“好計!兵不刃血,即能解禍去害。當真了不得!”


    靜聲一些時候的易古寒,忍不住癢癮似的插嘴,“了不得很好、很好。可是雲大爺啊…


    依小的看,這兵不刃血,恐怕不可能。兩幫人馬本殺氣凜凜。尤其是分食中原大餅的事兒。


    他們遣出的密使,武藝之高,恐怕不在話下。更何況,浪大爺還隻將之扣下,而非生殺。想來一定費了相當工夫和手腳。說不準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嗯、嗯,也許和‘驚變決’不相上下哩…是也不是?”


    浪天遊沒有否認,卻也不算承認。隻是莫可如何。


    宇淩心思索道:“就宇某所知,而今兩幫人馬,還在找尋兩隊密使團。相信這也是何以韓衝雪會突然來到‘俠者莊’真正的個中因由。表麵說尋女而來。實際上,應是韓衝雪發現浪兄弟俠蹤在該處出現。以他的精明,不難猜到其間關連。這麽一想,韓衝雪的行動,才屬合理。宇某人斷難相信,以韓衝雪利益主義的個性,居然會千裏迢迢趕至,隻為女兒。若他真能如此,也不至於──”


    “不至於什麽?”易古寒立即問道。


    “沒什麽。”宇淩心笑而不答。


    易古寒兩眼的精靈,刁旋旋的轉。


    浪天遊開口問:“這段日子顯然發生許多浪某人未知之事?”


    “何以這般說?”宇淩心道。


    “比如‘驚變決’所指為何?其驚如何驚?其變如何變?其決又如何決?浪某一無所知。宇大俠所言,韓衝雪為尋女而來,卻何所指?甚且者,他若真猜到是浪某動的手腳,又怎敢來斯?難道,他不怕《俠帖》高手,盡起殲之?”


    “哈,浪兄弟最後的問題,宇某可盡釋你疑慮。所謂來者是客。若我們以此機會,藉之覆殺韓衝雪,‘正道’也不會是‘正道’。這一點,韓衝雪比誰都清楚。‘正道’不能聲名狼籍,有其必然背負。對否?”


    “是。浪某提了個蠢問題。可笑,可笑!”


    “哼!無謂、無謂。要是小的,就算沒理由殺他,也會偷偷去鬧他個痛快。”


    “所以你是易小怪。做了再多的俠事,都還隻是個[怪俠]。”


    四人對視而笑。


    忽然──


    一個人影竄至!


    “亂”倏地出現場內。


    於是,“俠帖大會戰”幾名應抵人員,都已到齊。


    ………大哥真是,該怎麽說呢,似乎是個很難清楚厘訂的人物。看似正氣凜然;然而,卻也有跳脫不羈的部份。說他情深若海麽──和“魔天縱橫”神交如斯之久、如斯之烈。連外人都看得出大哥對[魔]的情愫──這一點是非,姑且不去論就──單指這個事實,加以析分,其有情處,著實動人心魄。可是,再看他對宇夫人的應待方法,又會心寒栗然。雖說大哥並未出手,然而宇夫人和腹裏孩子,終究因為大哥置身事外所致。一屍兩命呀…為何大哥卻無動於衷?………


    ………不,其實不能這麽想。大哥當時眼神,是悲哀的。深深的悲哀,像是沉浸深海底,寧靜得彷佛要停滯的時光。流動的翅膀,被摘拾而下。孤影一人,清冷獨對蒼月。細白哀愁,長河浩湯而至,將他完全吞沒。極大的悲哀。並非哀傷。可以看得出來,大哥並非哀傷。而是悲哀。哀傷源自心口的痛。刺厲而疼絕。悲哀卻是一種憐憫姿態;同時,更帶有無奈和歎息。無動於衷的原因,會否由於大哥已曆睹太多生死離歡?………


    ………其實事件也是猝然而發。或者,大哥是來不及出手施援。一切都太過慘烈而快速。因之責說大哥無情麽──會否太過荒誕?何況,什麽是無情?什麽又是有情?無情、有情究竟如何厘分?………不相歸屬的混亂。莫名難解。………大哥活著是為了某種“價值”?當然,誰活著不是為了某種價值?有人為名、有人為利、有人為權、有人為色、有人為殺、………大哥為的是什麽?這麽深切的悲哀──寂靜的。巨然一如夜空銀河──恣意躍動──無聲的浩瀚光流。大哥的悲哀,並不濃鬱得像要將藏伏體內的哀切,悉數引爆。而是一種柔和光明,緩緩且細膩,將人環繞起來;有如被記憶中的古黃之輝深深舔舐著………


    ………或者由於背負,才這末悲哀罷?無關自我犧牲的哀傷。而是一種更灑脫,同時也更淒涼的某種疼惜姿態。疼惜人間的癡妄、愚瞀、魯貪、………真不懂大哥的精神構造。究竟大哥是以怎樣的回路和組織,延續這麽強大的力量,於現實和虛夢之間,出入自遊?大哥和現實的接觸程度,應該已確切體會其醜陋和腐敗──然而,為何大哥依然能夠保有一顆躍然的深沉之心?為何他還是這麽樣一個悲哀與歡喜交織而成的一個人?難道,大哥無情於現實,而有情於夢麽?那是所謂的──慈悲???………


    ………師兄當時急切說著心底的話,是由於他終於看清自己的真麵目──那個隱藏於渾然不覺假麵之下的真我之核?所以,才大受震撼、難以遏止、一反常態述說著?是因為這樣………沉重和輕盈,相較而言,大哥無疑是最能悠遊其中的人。師兄對輕和重的掌握,或者相較而言,依然淺薄啊──關於人之生。生可以是最重的;也可以是最輕。輕如絲羽,割頸一歡;重若山嶽,默承而悲。悲愁和歡狂;亦含有輕與重本質。渡過漫漫風霜,大哥已走至一個好難觸及的生命極境。和師兄悟出的“道理”,始終不及大哥親身體驗的“人生”,更劄實而確然………


    ………矛盾、矛盾、矛盾啊…大哥有太多矛盾。不,不該這麽想,師兄也有矛盾。誰沒有?人有太多的矛盾。更直率地探討,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一環扣一環的矛盾,所構成的。………有些事豁然貫通。平日默然不語的師兄,也會長篇大論。幾乎承擔天下白道之興衰的大哥,亦有佻野不羈的狂然樣。所有的所有,都在矛盾之間,不停地轉-化和流-動。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命?然而,真是如斯麽?………


    ………極境──寂靜。………


    ………沉重之舞──輕盈之墜。………


    ………究竟人生是怎麽一回事?………


    “俠者莊”的練武場,乃是一個山中石台。長寬皆有七百公尺之譜。形若一正方體。更絕妙處是石台周遭突起的一大圈岩柱;約比石台高起有幾十公尺。如斯地形,恰為一個巧妙異常的觀戰點。入口處則是環型石柱,麵對“俠者莊”,開個缺口。其時,眾多觀戰人早已靜悄悄──全無草莽喧鬧,或許由於現身石台之人,莫非都是一方之天、當代高手的緣故罷──以或蹲或站或坐等各種姿態,等著戰局發生和終結。


    易古寒一個飄身,去至識一青跟前,說道:“是《俠帖》的‘亂’?看來不像。”


    識一青灰敗的雙瞳,失焦似地注視易古寒。


    易古寒搖頭,“唉…虧你還被稱為武癡?居然這等沒有生氣!小的真大失所望。”


    識一青不理他。簡直像是死了一半。隻等著灰飛煙滅。


    易古寒自顧自走回去。


    宇淩心眼底盈滿惋切。


    雲注意到宇淩心的無奈之愴。


    鐵毅還在和夢幽音喁喁私語。


    月心瞳則還是獨立於鐵、夢兩人之旁。距離有五公尺之多。孤零零。


    浪天遊大惑不明,輕聲向雲飄問:“傳聞識一青武技橫絕,然而此人──”


    “如何?”


    “他當真便是[驚天之亂]識一青?”


    雲飄苦笑,“的確當真。或許因為‘驚變決’一役,他所愛之人死去──”


    “喔…有這等事?‘驚變決’似乎是近來江湖屬一有二的大事。”


    “如許武林慘事,浪兄當真不曉?”


    “嗯。浪某人不敢相瞞。須知在下雖用計,欺過【涉】、【狂】兩幫。但其勢力遠非浪某能相敵。此外,浪某還得另覓他處,將三十多人,隱密藏起。難度更是倍增。浪某有幾月時間都在崇山峻嶺活動。連外出試探消息都未有,以免行藏被揭露,導致功敗垂成。因此,根本沒有可能與武林接觸。還是直到一個月前,浪某暗自盤算、計較,兩派人馬應已放棄收尋,或者相互火拚,這才下山。”


    雲飄恍然。但還是有疑問,“敢問浪兄,不知兩方密使而今安在?”


    “足下慧深智縱──”浪天遊之讚賞的,“相信世上並沒有太多事能瞞過足下。”


    “好說。”雲飄不置可否,淡然應著。


    “浪某於他們身上施下禁用真氣的禁製。再將他們留於一處深穀。”


    “該深穀應是四處峭壁罷…”


    “是的。足下真是解人。”


    “如此一來,自然無須帶著他們四處躲。亦不怕他們逃出。”


    兩人相望而笑。


    宇淩心在旁亦讚賞道:“好。浪兄弟果真不凡。疑兵難成軍。中原大劫乃可解!”


    “小的不明白。”易古寒卻忽然插嘴說著。


    浪天遊恭謹的,“前輩有何疑惑?”


    易古寒搖搖頭,“小的不是說浪大爺。而是大爺大。”


    “喔?怎地,小弟?”宇淩心還真“公然”的喚著易古寒。


    易古寒不在意,“我們在等什麽?”


    “何出此言?”


    “否則,怎麽還不開始?”


    宇淩心莞爾一笑,“小弟雖然‘小’。可也聰慧得很。了不得、了不得。”


    易古寒可是哭笑不得,“別學小的說話。”


    一個聲音,從山環缺洞處傳來──“宇太夫人到!”


    宇淩心對易古寒擺擺手,彷佛示意“這就是答案”。他飛身迎出。


    原本各行其是的眾武林群豪,連忙整身,肅然等著宇老太入場。


    宇老太已然年邁。但她的影響力,卻未曾或減。單是[魔]這絕頂高手、當代宗師,對她的信賴與及愛重,已足讓江湖人士,栗然起敬。甚者,宇老太還是當今白道重鎮“俠者莊”,與[俠]同為中流砥柱,一精神、一實際,兩個不可或缺的領袖。


    浪天遊聽宇老夫人到,兩眼爍著迷茫光暈,像在等待心底的美夢,迎麵襲來。


    雲飄看著。覺得不妥。浪天遊的表情,太過淒蒙宛麗。好若罩在一層光紗──虛幻之端──之下。惡意奔漲。彷佛看著攀著天際的層塊烏雲,逐漸支碎。有大雨滂沱的預感。


    宇老太由灑逸如風的宇傳心攙扶,緩緩行步入內。


    所有武林人士,俱靜待宇老太步入會場,沒有絲毫不耐。


    宇老夫人身後跟有三人。


    分別是,於一刀之下,即敗給鐵毅的[劍動九天、俠之武者]宇雷心。


    深戀宇淩心,倔傲而不悔的[俠女]宇曉心。


    還有,沉著一張臉,滿滿愈發之怨的[女流劍俠]宇華心。


    “俠者莊”明軸幾名重要人物,全都到齊。


    浪天遊突然神色一沉。眸底堆滿疑惑和焦慮。宛如大雨前簇擁空氣間煩擾的濕熱。浪感到意外,以及某種類似不祥的迷駭。浪天遊搖搖頭,想甩掉緊纏腦際泥塊般的厄意。


    雲飄默默注視浪天遊一舉一動。彷佛在驗證什麽………


    宇淩心迎上。對宇傳心點頭。


    宇傳心露開深意十足的笑,將宇老太交由宇淩心持扶。“娘,仔細走!”


    宇老夫人含笑以對,讓宇淩心牽往石台僅有的一張座椅。


    將宇老太扶坐穩後,宇淩心恭謹問:“娘,有否什麽話,要對天下英雄說?”


    宇老夫人臉上好像張開一股光──慈悲的──她說:“老身都半百之人了。還有什麽話說。倒是讓麻煩天下英雄們了,為等老身,耽擱了這許多時候。淩心記得待會兒代老身致意。”


    “是,娘。可還有其他吩咐?”


    “這──”宇老夫人稍微停頓,沉吟一下後,說道:“老身明白,我兒一切都是為老身好。唉…委實太過煩屈你了,淩心。用你和一心多年的兄弟至交,換取老身及‘俠者莊’聲譽的保全,如是做,真的值得麽?”


    宇淩心微微搖頭,並沒有說話。隻無限悲涼。


    宇老夫人點點頭,也就不再說了。


    宇淩心轉身對所有──《俠帖》高手和觀戰之人──的江湖人,淡然說話。其語聲,以悠然而深密的藍幽色調,充斥空虛。恍似平板無雲的蒼空,卻能予人一種奇妙酣夢感。“承各位厚戴,百忙間猶抽身至斯,參與宇某意欲選出新一代[俠]的‘俠帖大會戰’!宇某人甚是感念。於茲,也謹代表娘親,向久等的各位致歉。還望諸君能體見,娘親漸有年事,故而行動有所不便,不怪責她老人家!”


    眾人趕忙一陣謙言,連說“老夫人之意言重了言重了………”


    宇淩心向四方拱手一禮,道:“今日特請入選《俠帖》的幾位來此,宇某意欲藉此役,擇出自宇某而後,堪擔天下大任的人選,以繼宇某[俠]之封號。如斯一來,宇某亦能心無旁騖為畢生之戰,作出準備。因此,盼諸位觀戰者,亦能做個見證。”


    成千上萬人肅穆無聲聽著宇淩心發言。


    宇淩心在發言。月心瞳卻自顧自──想心事。從雲飄的眼神和動作,月漸漸明白他倆之間的距離,愈發遙遠。不單如此,且還逐漸破裂。宛若時光之流,忽然遭致某種巨大、未可知之力的截壞,進入停頓姿態──時間猶若瓶上裂痕──靜止的破碎。生疏比什麽都還要熟悉的射向──月的心坎: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


    痛!


    ………從什麽時候開始,和飄飄的距離,變得這麽遠?從什麽時候開始呢?不知不覺間,經年歲月,緩緩逝過。什麽都沒注意,就這樣子,和他愈行愈遠。真的好迷惘。怎麽可能會這樣子哩?很捫心自問的。然則──是誰的錯?抑或這是愛戀終端?………寂寞話淒涼、無盡風霜雪。………月光好蕭瑟的照落。像是洗得發白的舊衣裳──一種殘破的辛酸──和飄也是這麽樣。一切都在發白。過去初初相識一如嬌嫩肌膚粉色的美好經驗,早已退潮;褪到更深的遠方。這一身紫衣,更顯得寂星寞霜。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音音說:“姊姊,幽音或者不比你懂事。隻有時真覺你太好強、太愛幹涉雲哥哥………”………不行嗎?瞳兒想比他更強。因為歡喜他,所以想比他更強。有什麽不對?


    這就是喜歡啊…這樣的方式,才能顯示對飄飄的重視。難道,這樣也錯了麽?這樣的珍惜他,錯了嗎?因為如此喜歡他,所以拚命想要變得更好、更棒。認為隻有這樣,才配得起他。何況飄飄不是那麽容易被超越的………喜歡不就是這麽一回事?因為喜歡,就會不服輸嘛…才不想輸給他哩…會這麽想,應該是好正常的事………真不明白幽音的話。………


    ………臭雲飄、臭雲飄………臭飄飄………


    ………如果幽音說的是真的──如果的話──那麽難道因為好強,什麽都不想輸他,所以臭飄飄萌生離意?和他之間的感情,這般薄弱?這怎麽可能嘛…嘿嘿。………然而仔細去想………不,沒可能的!………就是這樣子喔…別想太多比較好噢…有一個聲音這麽說。在腦袋深處。更根部的地方。聲音說著。………是呀…還是別想那麽多才好。別想………


    ………可是還是不行的。終究想知道。還是想。為什麽他會離開?………


    ………為什麽?………


    ………想知道為什麽!………


    ………隻有這個,怎麽樣都想知道。旋繞於腦子,怎也去不了。像是殘灰色風景,亙久飛舞──雪一樣的月光。終究好沒辦法的,還是想知道。關於飄逐漸遠去的原因,的的確確想知道。的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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