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池塘裏不斷擴大的漣漪,意願和想法傳播開去,尋找並觸動了派爾靈敏的亞原子開關。意願和想法把它們都轉化了。


    在西西裏1,多特·福蘭·科托瑞花一個月的時間筋疲力盡地嚐試給一小塊派爾解鎖的地方,殘餘物和凝結物被傾倒在水溝裏,流進了大海。很多月以來,地中海的海流使這些殘餘物質漂浮著穿越了地中海底層。在一刹那間,緊隨這個意念轉化的過程,一座高達五十英尺的海水的山丘陡然從海中湧起,東北直到薩迪尼亞2,西南直達的黎波裏3。在百萬分之一秒內,地中海的表麵被抬高,形成一道巨大的蚯蚓狀的扭曲,纏繞著潘特裏瑞亞、蘭普杜薩、裏挪薩和馬耳它群島4。


    【1 意大利南部,位於地中海的著名島嶼。】


    【2 意大利島嶼,科西嘉島南部,周圍環繞群島。】


    【3 利比亞首都。】


    【4 都是地中海地區的島嶼。】


    有一些殘餘物被燒掉了,在落地之前已經從煙囪裏和煙塵蒸汽一起飄浮了幾百英裏。這些細微的塵埃以驚人的精確和強度令人目眩地在摩洛哥、阿爾及利亞、利比亞和希臘引發的爆炸表明了它們的最後落腳處。還有一些微粒依然在平流層中漂浮,在白晝迸發出星星一樣明亮的光芒,證明了它們的存在。


    在德克薩斯,約翰·曼佛利教授對派爾做了同樣實驗的地方,大部分的殘留物流入一個用來存放核廢料的幾乎已經幹枯的油井底部。很深的水床吸收了大部分的物質,然後在大約十平方英裏的範圍內將它們撒播開去。十平方英裏的水域的地震把它自己整個變成了洗礦槽。巨大的未被開發的天然石油沉澱物終於找到了一個發泄口,尖叫著衝上水麵,飛石撞擊的火花把它引燃,形成一個咆哮的火炬,高達兩百英尺。


    沉澱在一疊過濾紙上的一毫克的派爾,在長久被廢棄、被遺忘之後,被團起來,經廢物回收最後被鑄入一個鋼鐵模型,此刻毀掉了晚間付印的全部《格拉斯哥觀察家》1。被濺落在實驗抹布上的一片派爾的碎片,很久以前被做成了再生紙,毀掉了某位莎佩爾女士寫的一封感謝信,而且毀掉了郵路中的一噸特急信箋。


    【1 創辦於1885年,是英國蘇格蘭地區重要的天主教周刊。】


    一件襯衫的袖口,染色時不小心被浸入有派爾的酸溶液,長時間來派爾和這件襯衫一起被廢置了,現在被一個思動盜賊穿在他的貂皮大衣下麵,它以熾烈的熱情炸掉了這個思動盜賊的手和手腕。一絲米1的派爾依然依附在一粒氣化的水晶上——現在已經被做成了煙灰缸,它點燃了一次大火,燒焦了某位貝克先生的辦公室——他是一位專門同畸形人和怪物做交易的食品供貨商。


    【1 一絲米相當於10-4米。】


    橫貫這個星球的無數次爆炸,連成了一片,一串串火焰、一簇簇火苗、天空中劃過的流星光芒、地麵上新出現的巨大的火山口和狹窄隧道、地下隱沒的爆炸、蓬勃而出的爆炸,地球仿佛在上吐下瀉。


    在老帕克教堂,幾乎有近一毫克的派爾暴露在佛麥雷的實驗室裏。剩餘的被密封在它的保險櫃裏,保護它不被偶然或故意的意識點燃。從那一毫克的派爾中釋放出的盲目的能量炸飛了牆壁,炸裂了地板,就好像一場內部地震搖撼了這個建築。有幾分之一秒的時間,拱壁依然支持著柱子,然後都灰飛煙滅。塔樓、尖頂、梁柱、拱壁、屋頂,都在雷鳴般的雪崩中傾倒,勉強互相支撐著沒有陷落到地麵打哈欠的裂口中去,但是這種平衡感是紊亂而不確定的。一陣風,一個遙遠的震動,就會讓崩塌繼續下去,直到裂口被化成齏粉的瓦礫填實。


    爆炸所產生的如同恒星般熾熱的熱能引燃了一百場大火,把倒塌的屋頂上年代久遠的厚銅條熔化了。如果多一毫克的派爾被留在外部被觸爆,這熱量將足以使這金屬立刻蒸發掉。而現在,它沒有蒸發,隻流淌著白色的液體,開始流動。它從倒塌的屋頂的殘骸上流淌下來,開始穿過碎石、鐵、木頭和玻璃奪路而下,就像一種怪異的熔化形式通過複雜的網絡在自我鑄模。


    達根漢姆和楊佑威幾乎是同時到達的。片刻之後羅賓·威南斯布莉出現了,然後是傑絲貝拉·麥克昆。一打情報人員開始工作,六個達根漢姆的快遞員和普瑞斯特恩的思動觀察員,還有警察。他們在燃燒的地點周圍圈成一條警戒線,但是那裏目擊者很少。在新年轟炸的驚嚇之後,這次的爆炸把紐約的一半人口又趕到了另一次瘋狂的逃難思動中去了。


    火焰的騷動非常可怕,而巨大的殘骸瓦礫構成的不安定的平衡隱藏著危機。每一個人都被迫大聲喊叫,但還是對這種振動充滿了懼意。楊佑威大喊大叫地向達根漢姆傳遞了關於佛雷和夏菲爾德的消息。達根漢姆點點頭,又露出他骷髏般的笑容。


    “我們必須進去。”他喊道。


    “防火衣!”楊佑威大叫。


    他消失了,然後帶著兩件白色的救災隊員防火衣出現了。看到這些的時候,羅賓和傑絲貝拉開始歇斯底裏地大叫反對。兩個男人不加理會,把身體擠進惰性元素同質異構體製成的防護服然後擠入教堂內部。


    老帕克教堂內部就好像是一團被怪物的巨爪劇烈攪拌過的木頭、石塊和金屬的阻塞體。熔銅水的舌頭從每一隻裂口中爬下來,燃燒的木頭、碎石、破碎的玻璃緩慢地往下滑。銅水在流淌的時候幾乎不太發光,但是在它注入的地方卻潑濺出炫目的白色熱金屬的液滴。


    在木頭的亂陣下麵,張開了一條黑色的裂口,這裏原本是大教堂的地板。爆炸把鋪地的大石板分開了,露出了地窖、半地窖和建築物地底深處的地下室。這些也都被混亂糾結的石塊、橫梁、管道、電線和四英裏馬戲團的殘餘物塞滿了;它們都間歇性地燃著小火苗。然後,第一股滴下裂口的銅水潑濺起明亮的熔液,照亮了這個地方。


    達根漢姆重擊了一下楊佑威的肩膀以引起他的注意,然後指了指。從裂口下去一半的路程,在那些糾結物的中央,躺著瑞傑斯·夏菲爾德的身體,被爆炸掏空了內髒,分成四塊。楊佑威敲打達根漢姆的肩膀,指了指。裂縫幾乎到底的地方躺著格列佛·佛雷,當熔化的銅水潑濺起的燦爛的液體照亮他的時候,他們看到他動彈了。兩個男人立刻轉身爬出教堂進行商議。


    “他還活著。”


    “這怎麽可能?”


    “我能猜到。你看到卷在他周圍的帳篷碎片嗎?奇怪的爆炸一定是在教堂的另一頭發生的,而中間的帳篷成了佛雷的緩衝墊,然後他在任何東西打到他之前從地板裏掉了下去。”


    “我讚同。我們得把他弄出來。隻有他知道派爾在哪裏。”


    “它是否可能還在這裏……沒有爆炸?”


    “如果它在ils保險櫃裏,是的。任何東西都不能穿過那玩意。別操心那個了。我們要如何把他弄出來?”


    “我們沒法從上麵下去工作。”


    “為什麽?”


    “難道還不明白嗎?哪怕走錯一步。整個混亂的廢墟就會崩塌。”


    “你看到那向下流淌的銅水了嗎?”


    “上帝,是的!”


    “如果我們不在十分鍾內把他弄出來,他就會沉在一個熔化的銅水池底了。”


    “我們能做什麽?”


    “我有一個長遠計劃。”


    “什麽?”


    “馬路對麵老rca大廈的地窖和老帕克的一樣深。”


    “然後?”


    “我們從那裏下去然後努力打洞穿過去。也許我們可以把佛雷從地底拉出來。”


    一個班的人馬立刻衝進廢棄、關閉了兩代的古老的rca大廈。他們下到地窖拱廊裏,把幾世紀以前的古老的零售商店砸得粉碎。他們找到老舊的電梯把他們送下了充滿電力設備、供熱係統和冰箱係統的下層地窖。他們走下底坑的地窖,這裏水深齊腰,水流來自史前的曼哈頓島的河流——它依然在街道地下流淌著。


    當他們蹣跚著穿過底層地窖,向東邊相反的老帕克大教堂的地下室移動時,他們突然發現眼前的漆黑被前方熱烈而搖曳不定的閃光照亮了。達根漢姆大喊,突進。炸開教堂底坑的那場爆炸將它的地下室和rca大廈打通了。透過石塊和泥土上參差不齊的裂口,隱現出那個地獄的底部。


    向內五十英尺就是佛雷,身陷在彎曲的橫梁、石塊、管子、金屬和電線構成的錯綜複雜的迷宮裏。他上方一條吼叫著的熾熱光流和周圍間歇性的火焰把他照亮了。他的衣服著了火,臉上的刺青生動可見。他虛弱地移動著身體,就像一隻困惑的野獸在迷宮裏徘徊。


    “我的天!”楊佑威大叫,“那燃燒的男人!”


    “什麽?”


    “我在西班牙廣場上看到的燃燒的男人。現在不用在意了。我們能做什麽?”


    “當然是進去。”


    一塊光輝燦爛的白色半液態銅忽然緩緩向下流向佛雷,濺潑著落到他腳下十英尺的地方。它後頭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一條緩慢而穩定的河流。一個池子開始形成。達根漢姆和楊佑威封閉了盔甲的麵板然後從兩間地窖間隔的縫隙中爬過去。三分鍾的苦悶掙紮後,他們意識到自己無法穿過那個迷宮到達佛雷身邊。它被從邊上鎖住了,但是從內部依然有路可以出來。達根漢姆和楊佑威撤回來商議。


    “我們沒法接近他,”達根漢姆大聲說,“但是他可以出來。”


    “怎麽出來?他不能思動,這點很明白,不然他就不會在那兒了。”


    “不,他可以爬。看。他向左,然後向上,背轉身,沿著那條橫梁轉身,滑到它的下方,然後推開那一堆纏在一起的電線。那些電線無法被推進去,但是能夠被推出來。那就是他如何可以出來的辦法。那是一個單向的出口。”


    銅熔液的小池塘向著佛雷上漲。


    “如果他不能很快出來他會被活生生地燒死了。”


    “我們必須叫他出來……告訴他該怎麽走。”


    兩人開始大叫:“佛雷!佛雷!佛雷!”


    迷宮中燃燒的男人繼續虛弱地移動著。噝噝下注的銅水不斷升高。


    “佛雷,左轉。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佛雷!左轉然後爬上去。如果你聽我的就可以出來了。左轉然後爬上去。然後——佛雷!”


    “他沒有在聽。佛雷!佛雷!格列·佛雷!你聽得到我們說話嗎?”


    “派傑絲來。也許他會聽她的。”


    “不,羅賓。她可以用傳心術。他不得不聽。”


    “但是她會做嗎?救他?”


    “她必須那麽做。這比仇恨要緊得多。這是這個世界遇到的他媽的最大的事件了。我去帶她來。”楊佑威開始向外爬。達根漢姆製止了他。


    “等等,阿佑。看看他。他在閃爍。”


    “閃爍?”


    “看!他像螢火蟲一樣閃爍。注意!這會兒你看到他了,這會兒又看不見了。”


    佛雷的身影連續而迅速地出現,消失,又出現,就像一個投入火焰中的螢火蟲。


    “他現在在幹什麽?他想要幹什麽?正在發生什麽?”


    他在嚐試逃跑。就像一隻被捕的螢火蟲或者海鳥被燈塔中沒有遮掩的燃燒的火盆捕捉,他暴怒地出擊……一個變黑的、燃燒的東西,把自己的身體撞向未知。


    聲音像圖像一樣向他湧來,就像奇特形態的光線。他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用生動的韻律大喊出來的聲音:


    佛——雷佛——雷佛——雷


    佛——雷佛——雷佛——雷


    佛——雷佛——雷佛——雷


    佛——雷佛——雷佛——雷


    佛——雷佛——雷佛——雷


    物質的移動對於他如同聲音。他聽到了火焰的扭曲纏繞,他聽到了打旋的煙,他聽到了閃爍、嘲弄人的陰影……都用古怪的口音在震耳欲聾地說話。


    “布汝格呀汝哇傑美克因?”溪流問。


    “啊西呀。瑞特克特地特米吉德。”飛快的陰影回答。“哦呼呼。啊哈哈。嘿依依。體依依。哦哦哦。啊哈哈哈。”浪起伏不平地高聲叫囂。


    甚至在他衣裳上陰燃的火苗都吼叫著對他的耳朵胡言亂語。“瑪他積四特嗎那!”他們咆哮,“安倍特拉今斯特因幹則裏絲伏四庭拉絲特不拉格!”


    色彩對於他來說是痛苦……熱,冷,壓力;無法忍耐的高原反應和深水壓力,極高的速度和要把人按碎的壓榨力。


    觸覺對於他來說是味道……木頭的觸感在他口中是酸的,帶著粉,金屬是鹹的,他的手指感覺到石頭的味道是酸甜的,玻璃的感覺讓他的味蕾膩味就像過分油膩發甜的糕餅。


    氣味是觸感……火燙的石頭聞上去像輕拂在臉上的天鵝絨。煙霧像粗糙的蘇格蘭呢摩擦在臉上,幾乎接近濕帆布。熔化的金屬聞上去像心髒受到重擊,而派爾爆炸的電離作用使空氣中彌漫著臭氧,聞上去就像水順著指尖滴滴答答往下流。


    他沒有瞎,沒有聾,沒有失去感知。感覺依然能抵達他這裏,但是經過了被派爾爆炸的震蕩所扭曲、發生了短路的神經係統的過濾。他被同步感知障礙所折磨,在這種少有的情況下,感官從客觀世界接受了信息,然後依靠大腦來得到具體的感受,但是這些信息在大腦中感官的洞察力相互混淆了。


    於是,在佛雷身上,聲音以視像方式出現,動作被鑒定為聲音,色彩變成了感官的痛覺,觸覺成了味道,而氣味則變成觸感。他不僅被陷在老帕克教堂的地下迷宮裏;他還被他自己萬花筒式的交叉感官信號所困。


    在可怕的身體極限的邊緣,他再一次絕望了,他放棄了一切生活的教條和習慣,它們被從他這裏剝奪了。他從一個特定環境和經驗條件下的產兒轉化成了一個初生兒,渴望逃跑和逃生,練習它擁有的每一項能力。


    兩年前發生過的奇跡又一次發生了。


    整個人體器官——每一個細胞、纖維、神經和肌肉都將自己的力量賦予這種渴望,佛雷再一次太空思動了。


    他以思想的速度在宇宙中飛馳,遠遠超越了光速。他的空間速度是如此驚人以至於他的時間軸被扭曲了,從由過去到現在的縱向的直線變成從現在到未來。他閃爍著沿著新的接近地平線的軸運動,這個新的宇宙時間箭頭,被一個人類的思想奇跡驅動,超越了常規的定律。


    他再一次實現了赫爾穆特·格蘭特、恩齊奧·丹德裏奇還有其他實驗者沒有完成的事情,因為他盲目的恐慌強迫他放棄宇宙物理學現時的定理,而這正是曾經擊敗了其他實驗者的東西。他沒有思動到別的什麽地方去,但是去了別的時間。


    而最重要的是,對思維空間的意識,整個完整的時間軸線和他在上麵的具體的點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這些被生活的瑣碎深深掩埋起來一一對於佛雷它們已然浮出表麵。他沿著宇宙的波長,思動到其他空間和其他時間,重釋了“我”的意義。-1的開方7,這個想像中的字母在這一輝煌的想像行為中成真。他思動。


    他在諾瑪德號上,飄浮在宇宙真空的嚴寒中。


    他站在通向零的門前。


    寒冷的味道像檸檬,而真空就像野獸的爪子在他的皮膚上耙。太陽和星星像瘧疾折磨他的肉體。


    “個咯嗎哈副如地你四地可咯摸哈嗎跟森!”動作在他的耳邊大吼。


    有一個身影背朝著他在走廊下消失了;他肩上扛著煮食物用的銅製大汽鍋;一個急衝出去,飄浮,在自由落體運動中蠕動的身影。那是格列佛·佛雷。


    “米一哈提幾四如特可如那趕但是副裏摸可克。”他視覺捕捉到的物體移動吼叫著。


    “啊哈!哦呼!嗎幾提挪拖卡卡,”搖曳不定的光和影回答。


    “哦哦哦哦哦哦哦?簌簌簌簌簌?奴奴奴奴奴。啊啊啊啊啊啊啊!”被他的行動驚擾而起的殘骸的垃圾旋轉著喃喃自語。他口中的檸檬味道開始變得難以忍受。耙在他皮膚上的爪子讓人痛苦。


    他思動了。


    在他從這裏消失不到一秒鍾後,他重新出現在老帕克教堂的熔爐裏。


    他被浸濕了,就像海鷗一次次在海上盤旋時被浪花打濕,一次又一次進入他掙紮著要逃離的火焰中。他對這吼叫的折磨的忍耐隻持續了很短的一刻。


    他思動了。


    他在高弗端·馬特爾的深淵裏。


    天鵝絨般的黑暗是極樂天堂,安樂陶醉。


    “啊哈!”他解脫地大喊出來。


    “啊哈——”他的回聲來了,而這聲音被轉換成一種令人炫目的光圖。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那燃燒的男人畏縮了。“停止!”他叫喊,他被這噪音照得暫時性失明。回聲再一次以炫目的光的圖案出現:


    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


    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停止


    止停止停止停止停


    止停止停止停


    止停止停


    一陣遙遠的僻啪的腳步聲傳到他的耳中變成柔和的垂掛下來的飄帶: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噠 噠 噠 噠 噠 噠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噠 噠 噠 噠 噠 噠


    喀 喀 喀 喀 喀 喀


    噠 噠 噠 噠 噠 噠


    傳


    來 喊


    一 大 就


    聲 像


    是一


    道


    鋸 齒 形


    的


    閃


    電


    高弗端·馬特爾醫院的搜索隊用地震檢波儀追蹤著佛雷和傑絲貝拉·麥克昆的去向。燃燒的男人消失了,但是在那之前他已不經意地引起追捕逃亡者的搜索隊的注意。


    他又回到了老帕克,在他上一次消失的瞬間之後。他對未知的一次次瘋狂衝擊讓他絆倒在空間時間經線上,而它無可避免地又把他送回了他努力要逃離的現在,因為在顛倒的宇宙時間的鞍狀曲線上,他的現在是這個曲線中最深的凹陷。


    他可以把自己往上趕,往上趕,沿著經線進入過去或者未來,但是無可避免地,他一定會摔回到自己的現在,就像一隻扔出去的球,沿著一個無盡的深坑邊的斜麵牆拋出去,碰著了牆麵,保持平穩僅一瞬間,然後又滾回了深處。


    但是他依然在絕望中衝擊未知的領域。


    又一次他思動了。


    他在澳大利亞海濱的傑維斯灣。


    海浪的運動在大喊:“洛格米斯特可落特哈文加爾。洛格米斯特摩特斯拉文多爾。”


    波浪的旋渦用一組腳燈一般的光讓他看不見東西:


    格列·佛雷和羅賓·威南斯布莉站在他的麵前。在沙灘上躺著的男人的屍體印在燃燒的男人眼中化為他嘴裏的醋酸味。吹過他臉上的風是牛皮紙的味道。


    佛雷張開嘴大叫起來。那聲音出口就成了四處飛濺的燃燒的泡泡。


    佛雷上前一步。“格拉西?”


    燃燒的男人思動了。


    他在上海,瑟傑爾·奧瑞爾醫生的辦公室裏。佛雷再一次在他麵前,用光的圖形說話:


    你你你


    是是是


    誰誰誰


    他閃爍著回到老帕克的痛苦掙紮中,然後又思動了。


    燃燒的男人思動了。


    又是一片寒冷,帶著檸檬的味道,真空用無聲的爪子耙著他的皮膚。他從一個銀色的小艇的舷窗向裏麵張望,他身後高聳著月球參差不齊的山脈。透過舷窗他可以看到血泵和氧氣泵的尖銳的叫聲,聽到格列佛·佛雷衝他移動的大吼聲。真空的爪子欲死欲生地捏住了他的咽喉。


    宇宙時間的軸線讓他滾回了在老帕克教堂的現在,在他第一次開始他狂亂的掙紮後不到兩秒鍾,這裏就塌掉了。又一次,他像一支燃燒的槍一樣投入了未知。


    他在火星上的斯考布思墓穴裏。那像白色的蛞蝓的林德西·喬依斯在他麵前痛苦地扭動掙紮。


    “不!不!不!”她的動作在尖叫,“別傷害我。別殺我。不,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燃燒的男人張開他老虎一般的大嘴,大笑。“她感到痛苦了。”他說。他的聲音讓他的眼睛發燙。


    她 她 她


    感感感


    到 到 到


    痛痛痛


    苦 苦 苦


    了


    苦 苦 苦


    痛痛痛


    到 到 到


    感感感


    她 她 她


    “你是?”佛雷低聲問。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


    ———————————


    ———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是是是是


    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日


    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誰


    誰誰誰誰


    燃燒的男人咧嘴笑了。“太亮了,”他說,“暗一點。”


    佛雷上前一步。“布拉噶達嗎哇發米吃幾裏斯他!”那個位移動作喊叫。


    燃燒的男人神情激動地飛快把雙手放在耳朵上。“太吵了,”他喊,“別動得響聲那麽大。”


    蠕動的斯考布思的動作還在尖叫,乞求著:“別傷害我。別傷害我。”


    燃燒的男人又大笑起來,“聽聽。她在尖叫。企求。她不想死。她不想受苦。聽聽她。”


    “是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下的命令。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不是我。別傷害我。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


    “她在告訴我們誰下的命令。你聽不見嗎?用你的眼睛來聽。”燃燒的男人用爪子的一根指頭指向扭曲著的斯考布思,“她說奧麗維亞。”


    什麽?什麽?什麽?


    什麽?什麽?什麽?


    什麽?什麽?什麽?


    什麽?什麽?什麽?


    什麽?什麽?什麽?


    佛雷的問題變成西洋棋盤形的耀眼光芒,讓他無法忍受。“她說奧麗維亞。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奧麗維亞·普瑞斯特恩。”


    他思動了。


    他落回到老帕克教堂的地洞裏,突然間他的迷惑和絕望告訴他自己已經死了。這是格列佛·佛雷的終結。這是永恒,而地獄是真實的。他看到的那些是死亡的最後的時刻,過去在他瓦解的感官前做的演出。他正在忍受的一切必須永遠忍受下去。他知道他已經死了。


    他拒絕向永恒投降。


    他再一次向未知發起衝擊。


    燃燒的男人思動了。


    他交叉萬花筒式的感覺無法告訴他自己在哪裏,但是他知道他想永遠停留在無名之處。


    “你好,格列。”


    “那是誰?”


    “我是羅賓。”


    “羅賓?”


    “曾經是羅賓·威南斯布莉。”


    “曾經是?”


    “現在是羅賓·楊。”


    “我不理解。我死了嗎?”


    “不,格列。”


    “我在哪裏?”


    “離老聖帕克非常非常遠的地方。”


    “但是是在哪裏?”


    “我沒有時間解釋了,格列。你在這裏的機會瞬間即逝。”


    “為什麽?”


    “因為你還沒有學會如何穿越宇宙時間進行太空思動。你必須回來,學習。”


    “但是我知道。我必須知道怎麽做。夏菲爾德說我曾太空思動到諾瑪德號上……六十萬英裏。”


    “那麽那就是個意外,格列,你可以重新再做一次……在你自學之後……但是你現在不是在做這個。你還不知道該如何保持……如何把任何的現在變成現實。你會在瞬間就跌回到老帕克。”


    “羅賓,我剛記起來了,我有個壞消息告訴你。”


    “我知道,格列。”


    “你母親和姐妹死了。”


    “我知道已經很久了。”


    “多久?”


    “三十年了。”


    “那不可能。”


    “不,那不是不可能的。這裏離老聖帕克很遠很遠。我一直在等待著要告訴你如何從大火中逃生,格列。你會聽嗎?”


    “我沒有死?”


    “沒有。”


    “我會聽。”


    “你的感官都混淆了。它很快就會過去的。但是我不會告訴你左右上下的方向。我可以告訴你你現在可以理解的方式。”


    “你為什麽救我……在我對你做了那些之後?”


    “為了寬恕和遺忘。格列。現在聽我說。當你回到老聖帕克,轉身,直到你麵對最響亮的陰影。明白了嗎?”


    “是的。”


    “向著那聲音前進直到你感到皮膚上有深深的刺痛。然後就停住。”


    “然後停住。”


    “在感到壓力的時候半轉過身去,然後是下落的感覺。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


    “你會穿過一片堅固的光,然後遇到奎寧的味道。那其實是一團電線。直接向前推開那奎寧,我知道你會看到聽上去像錘子的聲音。你就安全了。”


    “你怎麽知道所有這些的,羅賓?”


    “一個專家為我做了簡短的說明,格列,”那感覺像是在大笑,“你隨時都有可能掉回過去。派特和薩爾1在那裏。他們對你說aurevoir2和好運。還有傑絲·達根漢姆。好運。親愛的格列……”


    【1 分別是楊佑威和達根漢姆的小名,之後傑絲名字的改變大約指她已是達根漢姆的妻子,因此隨夫姓。羅賓所說的三十年後,應該是佛雷躲避在那裏不願出離的那個未知時間點。】


    【2 再見(法語)。】


    “過去?這是未來?”


    “是的,格列。”


    “我在這裏嗎?奧麗維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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