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的位置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


    查文斌在那張床的邊上又新打了一張床,他把昏睡的超子就放在這張新床上,然後替他蓋好被子。


    接著微弱的火光,卓雄指著另外一張床問道:“這是?”


    沉默了良久,查文斌開口道:“是大山。”


    卓雄心頭一駭,他一直以為大山已經葬在了查家祖墳上,那個墳他和超子都上去祭拜過,那枚銅鈴,無風自吟,清脆的就像古時候的編鍾。


    查文斌站起身來給那張床上的人也整理了一下被子,這麽多年來隻要是在家裏,他一定都會替他整理被子:“他沒死,他跟超子一樣,說是植物人,都還有一絲氣兒在走。這些年我每天都給他灌些菜汁兒,不再的時候就隻能委屈他餓幾天。一開始,我也擔心,但是後來醫生也發現他的生命特征運轉的很慢,就跟動物冬眠了一樣,最長的時候半個月不進食也不要緊。”


    他接著說道:“這些年,我一直在找救醒他的辦法,名醫仙藥也尋過,大醫院專家也請過,所有人都說不上他為什麽會醒不過來。如今超子的情況和他幾乎一致,我把他們倆放在一塊兒,我不在的時候,你就在家裏照顧。河圖畢竟還小,這屋子裏的陰氣很盛,這些年我一直在收集那些窮凶極惡的惡鬼,把他們都關在這間屋子裏,少說也有一二十個了。我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會醒來,就找了這些冤魂們替我做引子。這些冤魂們都是去找替死鬼的,但是大山和超子身上的主魂都沒了,他們也就投不了胎。我發現在曾經大山咳嗽過,等我再進來的時候,他又恢複了現在這個樣子。咳嗽代表著他曾經馬上就要醒了,但是我確沒有抓住那個機會。”


    他又給地上的香爐裏點了幾根長香,這是給那些惡鬼們吃的。


    “所以,我把他們關在這裏,讓他們替我看著大山。隻要大山的主魂回來,這些惡鬼們會互相爭鬥,搶著投胎。事實上,這種情況已經出現過兩次了,雖然隻是一瞬即逝,但如果隻要讓我抓住一次,隻要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我就一定可以讓大山和超子的主魂歸位。”


    “歸位就能醒?”卓雄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兩個兄弟都能平安無事。


    “所謂的植物人,是因為七魄中丟掉了一魄,這一魄是在跟著主魂走的,就跟平時人能入睡的道理一般,人的魂是會暫時離開身體的。如果離開的魂永遠都不回來,那麽也就永遠都會睡著不醒了。”


    “有多大機會?”


    查文斌看著西北角那不停跳動的一隻燈芯說道:“不到一成。”


    第349章 番外:橋


    我叫夏憶,出生於1986年,小時候因為誤入村裏的一座將軍廟從而認識了查文斌。他跟我阿爸的關係不錯,記得在我小時候,村裏人家有個紅白喜事需要請道士,都是喊我阿爸去請查文斌。


    查文斌有時候也會來我家坐坐,可他總是看著我笑,我一直不明白這位大叔為什麽會如此對我,後來我爺爺告訴我,因為我的眼睛和別人的不同。


    那一年,我還很小,大約是在將軍廟事件後的第二年,我的爺爺便離開了人世。對他的記憶,我殘存得最多的便是野草莓了,也就是那種學名叫作覆盆子的野果果。


    爺爺這一生總共有兩個女兒、六個兒子,我阿爸是最小的,我也自然是他最小的一個孫子。爺爺是輪流在六個兒子家裏住,每個兒子家待兩個月,倒也自在。


    那時候經濟條件不好,家裏是沒有什麽好吃的東西的。可是我嘴巴饞,爺爺總是會在我從幼兒園回來之後變戲法般拿出一點好吃的來哄我,其中我最愛的便是這覆盆子。


    在輪到我家來照顧他的時候,爺爺總是習慣把我架在他腿上,然後告訴我媽媽:這個娃娃是個好娃娃,隻要長大了別走邪路,一定會有出息。


    爺爺走的那一天,我從幼兒園裏回來,那會兒他是住在我家坎子下麵的四伯伯家,我要想回自己家,就得從四伯伯家門口過。


    那一天四伯伯家門口的人特別多,村裏的人差不多都到了。我剛走過四伯伯家的橋,嬸嬸便過來喊道:“小憶回來了,趕緊進屋裏來看看你爺爺。”


    那會兒,我那幾個堂哥堂姐都還在念小學,他們放學比幼兒園要晚一些,所以先到的隻有一個比我大一歲的堂哥。


    那會兒,所有的伯伯姑姑都圍在爺爺的床前,表情凝重地看著他。我發現阿爸和阿媽也在,我阿媽也看見了我,便把我一把拉進了懷裏說:“小憶,爺爺要走了,你快喊喊爺爺,他最心疼你了。”


    那個時候,我對“走”這個詞匯的理解還停留在距離的層麵,便問道:“爺爺要去哪兒啊,他不是在睡覺嗎?”


    我阿媽哄我說:“爺爺要去很遠的地方了,再也不會回來了,你快去喊一聲他。”


    其他伯伯姑姑也都讓我喊爺爺,可是我發現在這個小小的屋子裏還有一個陌生人在,他穿著白色長褂,手上拿著一根棍子,躲在角落裏。


    我看見了他,相信他也看見了我,因為我看見他衝著我笑了笑。


    雖然我是個男孩子,而且還很調皮,但是我覺得這兒有陌生人在,喊爺爺就有點難為情,喊不出口,便說道:“我不喊,你們老是喜歡逗我玩。”


    大人們還在一個勁兒地勸我。我看到爺爺很吃力地把頭偏過來想看看我,就在這時,另外一個堂哥也放學回來了。他比我大,所以大人們就讓他喊,那個堂哥很是聽話地喊了一聲“爺爺”,然後我就看見爺爺的頭輕輕晃動了一下,但是眼睛還睜得很大。


    接著伯伯姑姑們就開始哭起來了,很傷心地哭。我掃了一眼,發現那個穿白長褂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正在朝爺爺的床邊走去。


    這時我阿媽一把按住我的頭讓我跪下給爺爺磕頭,我便照做了。等我起來的時候,那個穿白長褂的人已經不見了,然後我便和堂哥出去玩兒了。


    剛出大門,我便看見爺爺了!


    爺爺跟著那個穿白長褂的人走上了伯伯家門口的那道橋,我想喊的,可是哥哥手中的皮球吸引了我的眼睛,我接過皮球一想:對啊,剛才阿媽是說爺爺要走了啊,他這不是剛好出去了嗎?


    年幼的我,何曾想過,如果橋上的是爺爺,那房間裏躺著的又會是誰呢?


    “恐懼”這個詞對於小孩子來說是陌生的,因為我從來不覺得死人有什麽好害怕的。當爺爺所在的那口黑漆漆的大棺材被人抬出來放置在靈堂裏的時候,有很多比我大的孩子紛紛嚷嚷著害怕,唯獨我沒有感覺,因為那玩意兒是我玩捉迷藏的時候經常用來藏身的。隻要我躲在那裏麵,從來不會有人找到我,但是我也隱約知道這東西不能瞎玩,所以也從來不肯說自己是躲在那裏。


    接著,我就再一次見到了查文斌,他才走過橋,一身道袍的打扮,很容易被認出來。本還在地上打著滾的我立馬站了起來,然後跑過去喊道:“文斌叔好!”


    他看著我,也挺親切,幫我拍打了身上的灰塵說道:“喲,小憶啊,你怎麽還在外麵玩呢?快進去給你爺爺燒香。對了,磕過頭了沒有?”


    “磕過了。文斌叔你怎麽來了?”我問道。因為查文斌手裏有一柄寶劍,我特喜歡。那個年代的男孩子哪有什麽像樣的玩具,玩得最多的便是阿爸用木頭給我削的大刀和用竹子削的寶劍罷了,可是查文斌手裏那柄由七顆寶石點綴的可是真寶劍,小時候我可眼饞了,認為他就是那傳說中的大俠,所以很是崇拜。


    他捏了捏我的小臉蛋說道:“我來送送你爺爺。”


    這時候剛好有人看見他了,連忙迎了出來,請他到裏麵去。


    我嘴裏便嘟囔了一句:“爺爺不是已經走了嗎?都沿著公路走好遠了,你還來送什麽?”


    查文斌大概是聽見了我的話,便停了下來,蹲在我麵前問道:“你說什麽?能跟我再說一遍嗎?”


    這時,有很多的人圍著我看,有親戚也有村裏的人,我不習慣這種被圍觀的感覺,覺得很丟人,便大聲說道:“我看見爺爺跟在一個穿白衣服的人的後麵,走到橋那頭的大馬路上去了。”


    有些老人當時就開始指著我議論開了,這時我媽也在人群裏,馬上衝了過來打了我一巴掌,然後有些尷尬地解釋道:“小孩子,亂講話。”


    我立馬就不幹了,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阿媽居然打我。我這人從小自尊心就很強,當我看見有些小夥伴還在對著我哄笑的時候,我立馬扯高了嗓門喊道:“本來就是嘛,我剛才還看見那個穿白衣服的人就在屋子裏呢,就坐在二嬸嬸的旁邊!”說完我就嘴巴一張,“哇”的一聲,開始號啕大哭起來。


    我媽抬頭一看,發現我二嬸嬸那個臉已經成了豬肝色,便揚起巴掌繼續準備扇我,卻被查文斌一把攔住。查文斌對我媽說道:“別怪他,這孩子說的是實話。”


    當時,查文斌的話在我們那兒有著絕對的權威,誰都不會去反駁他講的話,他也很少講話。從此,我能見到鬼的傳言便私下傳播開了。有的人說是因為我還是小孩子,火焰低;有的人則說是跟那一天我的八字相衝有關係;查文斌則說那是因為我的眼睛和別人有些不同。


    爺爺的葬禮是由查文斌一手操辦的,我記得的東西已經不太多了,隻是依稀記得下葬的時候,查文斌又對我看了一眼。


    再後來,我聽大人們聊天說,那一次爺爺的棺材位被人動過了,會旺老小家,也就是我阿爸,八個子女中我阿爸能得到爺爺最多的庇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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