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昨天恰好還真就出了一個你本該發生的事兒,卻因為他的一席話讓你給躲過去了,那他也不算是泄露天機。因為他僅僅是跟你說了要去幹嗎,而沒有說你本來會怎樣。


    所以,這說半句是一門很高深的學問,加上漢語的博大精深,任憑怎麽解釋,到最後都能圓場。但高人與糊弄人的區別就在於,一個說半句是他為了自己不受天譴,但卻道出了真命理;另外一個說半句則是純粹為了圓謊,糊弄人。


    至於怎麽區別,真正的道士往往都是很清貧的,他們也不會接受別人的錢財,若真要給,他們也會取少量的一點,但也不是給自己用,而是拿去買些香燭供品和紙錢孝敬那些被他得罪的另外一個世界的朋友。


    這種日子過了有一個多月,查文斌覺得自己已經無法再繼續待了。省城這個大城市裏,沒有他想要的那種寧靜和隨和,越來越多的人把他當作神仙一般敬仰,這讓他覺得十分反感。恰值清明即將到來,他準備回去掃掃墓,心想,這往後的日子還是繼續回洪村做個農民算了。


    當天夜裏,一大群人在何家聚著喝酒吃飯,自從查文斌回來後,趙元宵一有空便提著酒肉過來找他。這一晚,查文斌跟大家夥兒說了自己的想法,決定把孩子托付給何老帶著,因為他需要更好的治療和調養,自己則打算回去了。


    這何老心知查文斌是個自由隨性的人,在這高樓林立的城市裏確實也待不慣,便也不作強求,再說他那兒子也成了大院裏的一個小鬼精頭,老爺子們都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孫子看。


    卓雄也得先帶著橫肉臉回一趟四川,出來這麽久了還沒回去看過,兩人打算回去掃掃墓。一是祭奠卓玉貴,再怎麽,他也對自己有著養育之恩;還有一個,便是去祭奠蘄封山,那兒埋葬了自己太多的過去。


    這超子雖然還在考古隊的編製裏待著,但是老王這麽一去,他也沒多大心思再幹這個行當了,打算換點別的活計做做,他腦袋瓜子聰明。何老知道拗不過這個兒子,也就隨他去了。


    當晚,隻有冷怡然好像不怎麽舍得查文斌離開,顯得有些不開心。


    第二日,查文斌婉拒了趙元宵的好意,自個兒去買了車票。等他坐上車的時候,才發現隔壁的超子正在對著自己大笑。


    這小子打算跟他一塊兒回去玩幾天,也順便看看農村裏有沒有買賣可以做。查文斌一問才知道,這小子打算幹點倒騰古玩的活計,也算對得起他這兩年的專業學問。


    經過半天的汽車顛簸,又換乘了小巴和三輪車,等他們兩人到家,都過了晌午。


    這家裏許久沒人住,免不了得打掃一番,下午又去鎮上添了些糧食酒水和生活用品,到了傍晚弄一鍋子滾著,小酒喝喝,倒也好不自在。


    明天就是清明了,查文斌取出白天在鎮上買的白紙,用剪刀修了幾串“標”。其實就是白色的小招魂幡,剪的模樣就是一串串的銅錢,頭上用小紅紙一包,做個嘟嘟頭,掛在小木棍上挑著。


    第二日清晨,查文斌便和超子一塊兒上了山,把師父和父母的墳上都插了標,上了供品,點了香紙,又取了柴刀把墳包旁邊的雜草給鋤了,重新挖了一次排水溝,然後便下了山。


    他們還得去王莊呢,因為超子的老媽在那兒埋著。


    借來村裏的摩托車,他們就趕往了王莊。這是超子老媽過世後的第一個清明節,何老年紀大了,超子怕他傷心,便和他老爹說好自己一個人去。


    可還沒走到山頂呢,超子就見著一個身著卡其色衣服的人半蹲在那兒,燒的紙錢正隨著山風飄得到處都是。超子的眼睛一下子就濕潤起來了。


    “爹,不是說好了不來嗎?”超子快步走了過去說道。


    何老的年紀大了,背也駝了,滿頭的白發。見超子和文斌來了,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站了起來,雖然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是那紅彤彤的眼圈兒早已把他出賣了。


    “昨個兒夜裏夢到你媽說太冷了,睡不著,一個人睡有些孤單,我一早便過來了。”何老對著愛妻的墳墓跟超子說道,他和王夫人感情一直都很好,在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中從來就沒有紅過臉,也難怪會夢到她。


    查文斌拍了拍超子的肩膀說道:“先去祭奠你媽。何老,你過來一下,我有點事兒問你。”


    在離超子有十多米的地方,查文斌說道:“昨兒夜裏夢見老夫人,她還跟你說什麽了?”


    何老笑笑道:“文斌,你已經看出來了吧,什麽都別說了。以後我家那小子,你多看著點,這孩子心眼是好,就是脾氣臭,容易犯渾。我家那老婆子說冷,還不得快點下去陪陪她,給她做個伴兒嗎?我老了,看得開了,早晚的事兒,到時候還麻煩你幫我倆都葬在這兒,這兒風水好,又是你親自選的位,我信得過你。”


    查文斌有些尷尬,連連說道:“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何老搖搖手:“我知道的,你是行家,怎麽會看不出,把我叫過來也是為這事兒吧。不是老婆子要找我,而是我自己大限已到。”說完,他顫顫巍巍地從兜裏掏出一張紙給查文斌。查文斌接過來一看,那是一張省人民醫院的化驗單,上麵清晰地寫著:肝癌晚期。


    “醫生說還有一個月時間,我打算搬到她娘家住,到時候麻煩你給張羅張羅。”何老又看了一眼正在燒紙的何毅超說道,“先別告訴那小子,我怕他一時接受不了。”


    麵對死亡的來臨,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的心態,有恐懼,有不舍,有求生,有覓死,但像何老這樣已經看淡了生死的,那是真不多。要知道兩天前的晚上,他還在跟一群後生開懷暢飲,想必他是早已知道自己的身體了的。


    查文斌背過身子,眼中有了一絲漣漪,慢慢朝超子走去,嘴裏喃喃說道:“還有一個月零七天。”


    第192章 歸天


    祭拜完王夫人,何老執意要去王莊住,還不讓超子同行,他們兩人隻好先回了洪村。


    到了第五日,卓雄帶著橫肉臉也風塵仆仆地從四川回來了,這四兄弟算是又聚到了一塊兒。雖說這老王跟他們算不上什麽鐵哥們兒,但好歹也是一同出生入死的,要說這感情自然也是有的,特別是橫肉臉,一回來就跟查文斌打聽有沒有他的消息。其間,他們也通過村裏的電話讓趙元宵找人打聽,隻說在他們走後不久,老王便被人接走了,至於去了哪兒,人怎麽樣,就沒了下文。


    超子開始帶著另外兩個哥們兒走街串巷地收古董,那會兒外婆的村子是他們經常要去掃蕩的地方,所以我偶爾也能見著這幾個從外地來的小夥子。特別是超子,看見我的時候常常會給我買些吃的,還有像釣魚鉤啊,風箏啊這類男孩子比較喜歡的玩意兒。


    何老是在那天祭拜完後的一個月零七天死的,正如查文斌預測的那個日子。那一天查文斌很早便起來了,外麵天還沒亮,他便收拾好了東西把他們挨個兒叫醒。


    那會兒超子他們在洪村已經混得很熟了,村長家的三輪挎子成了這幾個當兵的最喜歡的東西,一開始老是借,後來村長幹脆做了個順水人情,半賣半送給了他們。


    那會兒剛買了挎子,查文斌便時常提出讓超子載著他去王莊,說是找他父親聊天。那會兒何老雖然已經時日不多,但精神氣兒卻十足,每天樂嗬嗬地和查文斌品茶論道,絲毫看不出重病的跡象。超子那會兒打著收廢品的名義也在王莊淘到了不少寶貝,其中有一件玉器讓何老鑒定後可以追溯到戰國。超子認為自己的事業可以真正開始了,有了他的專業加上何老的經驗,他一定會在這個行業裏大獲成功。


    何老也很欣慰,這個頑劣慣了的兒子開始走上了正途。那會兒何老跟他說得最多的是如何做人,而不是鑒賞古董,他再三強調收到好的藏品一定要獻給國家,隻有在博物館裏的文物才會發揮它的最大價值。說來也怪,向來最怕老爺子煩的何毅超竟然也能捺著性子聽下去,後來那件玉器也就真被他給送到了省博物館,倒不是因為它有多珍貴,而是那是最後一件讓何老鑒定的文物,超子也算是遂了老爺子的心願。


    查文斌對睡眼蒙矓的超子說:“去洗把臉,然後去你外婆家看你父親。”


    超子哪知道查文斌這是弄哪出,揉著眼睛說道:“去看我爹,要這麽早嗎?”


    查文斌抬頭看了一下天象說道:“天亮前,都還來得及。”


    他這話一說完,超子心裏就咯噔一下,一時間睡意也沒了。他知道查文斌從來不會做沒頭緒的事情,以為是不是那頭在鬧凶,需要他去解決。這好歹是自己老家,他胡亂洗了幾把臉,便要去發動那挎子。


    不想查文斌卻把鑰匙擰了下來,丟給卓雄說道:“今兒你來開,超子跟我坐後邊。”


    超子越發有些莫名其妙了,一直以來這摩托車可都是自己在騎,不是因為他技術好,而是那個年代汽車還沒有普及,小青年能騎個挎子是一件非常拉風的事情。卓雄這人生性善良,與世無爭,這種出風頭的事情自然就不跟他搶了。


    卓雄也有些不明白,但查文斌說的話,他們哥幾個很少會不聽。這挎子隻能坐三個人,橫肉臉那體積又放在那兒,查文斌讓他天亮了再坐村裏的車去。那會兒還沒有城鄉小巴,但有頭腦一點的人已經率先買起了那種農用大三輪卡車跑起了載人運輸,路線從洪村到縣城,其中就會途經王莊。


    趁著夜色,那盞紅兮兮的大燈照過了一棵棵擦肩而過的大樹,查文斌坐在那小翻鬥裏跟超子說道:“我跟你說個事兒,你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超子這心裏還真一早就有準備了,立馬回道:“是王莊那兒鬧鬼了吧,咱是去收拾髒東西的嗎?”他心裏同時還在想,不會是老爹中招了吧?


    “你父親……”查文斌說到這兒看了一眼超子,隻見那小子的臉瞬間就白了,“你父親他生病了,今天帶你過去是讓你看看的。”


    “生病?”超子心頭一驚,“老爺子怎麽了?不是這幾天一直好好的嗎?”


    查文斌強忍著淚水,依舊平靜地說道:“肝癌,晚期。”


    超子隻覺得自己的腦袋瓜子裏“轟”的一聲,仿佛整個世界都要塌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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