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清晨總是最冷的,誰不留戀溫暖的被窩?何況還是正該休息的春節。


    可是初二這一天,一大早薑老頭兒就來當‘鬧鍾’了,他帶著一種幾乎癲狂的急切對我吼到:“三娃兒,你要是再不起來,我就直接把你從被子裏拎起來了。”


    我沒睜眼睛,嘟嘟囔囔的說到:“師父啊,你不說了嗎?春節期間可以不做早課,這春節再咋也得算到初五吧?”


    ‘嘩’的一聲,我身上厚實溫暖的棉被就被扯開了,伴隨著薑老頭兒如雷般的吼聲:“我說可以不做早課,可是我說過你可以賴床嗎?今天要去接人,接人!”


    我一下子就被凍清醒了,睜開眼睛一看,差點沒被嚇瘋,這是我師父嗎?


    整整齊齊的梳了個偏分,胡子刮的幹幹淨淨,身上穿一套整齊的中山裝,還裝模作樣的搭件兒大衣在手上。


    其實我師父樣子不醜,長的中規中矩,挺有威嚴的,打扮一番,根本就像老頭兒,是介於老頭兒和中年人之間那種,無奈就是氣質太‘猥瑣’了。


    特別是現在,那副急吼吼的樣子,跟他這身兒打扮嚴格的不符。


    “師父,你這是要去接新娘子呢?”不不不,我不能接受這樣打扮的師父,他還是穿個破襖子比較好。


    薑老頭兒哼了一聲不理我,我心說還有老頭子梳偏分的啊,我那麽清秀一小哥兒,都是一瓦片頭呢。


    我媽端著兩碗酒釀湯圓笑吟吟的站在門口,說到:“嘖嘖,薑師傅,這次我得跟你一起去接人,見你這身打扮是第二次呢,上一次都是多少年前了啊?那時三娃兒還是個奶娃娃呢。”


    薑老頭兒哼哼了幾句,接過了酒釀湯圓就開始吃起來,我咋想咋覺得不對勁兒,我這師父,我咋覺得他有些害羞呢?不會吧,不可能吧,他還能害羞?


    “兒子,去把衣服穿上,那麽大個人了,一直穿條內褲像啥?”我媽在旁邊吩咐到。


    “等等,秀雲,今天你得把三娃兒收拾歸整點兒(整齊)。”薑老頭兒急不可耐的吞了一個酒釀湯圓,然後比手畫腳的指揮到。


    我媽聽懷疑的望著薑老頭兒,憋了半晌才‘驚喜’的憋出一句:“薑師傅,你是要帶我家三娃兒去相親?”


    “咳....咳.....”薑老頭兒一陣兒狂咳。


    我正在穿秋衣,聽我媽這話,手一扭,差點沒把自己給憋死。


    薑老頭兒好不容易才停止了咳嗽,說到:“沒有,沒有,這娃兒現在那麽小,我不可能允許他想媳婦兒的。”


    我好容易從秋衣裏‘掙紮’出來,又在穿秋褲,薑老頭兒冒這一句,我差點沒被自己的褲子絆倒,我氣的啊,咋成了我想媳婦兒呢?我媽和我師父是聯合起來準備謀害我吧?


    “薑師傅,這三娃兒的婚事可是我的一樁心病啊,也不知道道士好找媳婦兒不,你得多留心啊。”我媽言真意切的說到,這是什麽媽啊,我才15歲,15歲!她就開始念叨起我媳婦兒的問題。


    “開玩笑,我薑立淳的徒弟會找不到媳婦兒?再說我徒弟一表人才的,誰家小姑娘不願意就是瞎了眼,秀雲,這事兒你可別擔心。”我師父大手一揮,豪氣幹雲的說到。


    我媽立刻眉開眼笑的,說到:“嗬嗬,就是,我女兒那麽水靈,我兒子哪裏會差,我最愛給他打扮了,今天一定把他收拾歸整了。”


    鬧劇,這絕對是一出鬧劇!我差點沒被這兩個‘狼狽為奸’的人給弄瘋。


    大年初二的街頭有些冷靜,我上身穿著一件灰色夾克,下身穿著一條牛仔褲,頭頂著我媽用她的發膏硬給我弄出來的偏分頭,心裏一陣陣的抽搐。


    我不習慣這樣的打扮,在我眼裏,就跟個傻子似的,偏偏我旁邊還站著一個老幹部似的薑老頭兒,和一個把紗巾圍在頭上,打了點兒口紅,穿著個碎花棉襖的我媽。


    這樣是傻子三人行嗎?


    路上偶爾遇見一兩個熟悉我媽的老頭兒,老太太,看見我們三這樣的打扮,就會怪異的盯一陣子,然後說:“秀雲,你們這是要到哪兒去趕親戚呢?”


    然後再湊到跟前,神秘兮兮的問一句:“該不會是去成都吧?”


    那個時候,省城有個親戚,在這個小縣城可是件非常了不得的事情。


    我媽就哈哈一笑,得意的說:“在成都哪兒有親戚喲,我們這是去接個客人,我跟你說嘛,我兒子身上這件夾克倒是我在成都買的,你們曉得卅,我們要開服裝店子,去成都看貨的時候,我就.....”


    這種時候,薑老頭兒一般就會以咳嗽提醒我媽,該走了,該走了,然後我媽這時才會‘戀戀不舍’的走人。


    哎,一個急吼吼的,一個打扮的跟小白臉兒似的,一個羅裏囉嗦,八卦的得意洋洋的,這不是傻子三人行是啥?


    我們去的地方不是車站,而是縣城比較偏僻,快靠近郊區的地方了,那裏是一條大路,直通縣城外麵城市的大路。


    清晨的風冷颼颼的,我頭上的發膏被風一吹,就覺得變得硬邦邦的了,跟頂片兒瓦在頭上似的。


    我是萬般的不適,卻不敢說。


    可我媽確是萬般的同情要來的人:“哎呀,薑師傅,到這兒來接人哦?這大春節的,趕個車吧,這走路多辛苦哦,不行,呆會兒我得說,我來給車費。”


    薑老頭兒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我媽,然後忍不住一陣抽抽,卻不說話,我估計他又在玩神秘了。


    等了將近半個小時,沒見啥人來,我媽那臉被吹的紅彤彤的,都快跟她那口紅一個顏色了,她不停在念叨:“哎,這走路要花多少時間啊,這還是坐車好啊。”


    薑老頭兒呢?在路邊站的筆直,那件大衣搭在手上,就是不肯穿身上,這衣服啥時候是用來遮胳膊的了?我師父是不是傻了?


    我懷著這樣的疑問,無聊的蹲在路邊拔草玩兒,也就在這個時候,這條大路上傳來的汽車的聲音。


    我沒啥反應,這個年代,汽車說多也不多,但是比以前的出現頻率就要多很多了,已經過去好幾輛車了,我沒覺得有啥稀奇。


    可是我卻聽見師父幾聲哼哼,那是從喉嚨裏擠出的怪異聲音,是那種激動又壓抑著的聲音,我好奇的抬頭一看,發現我那師父腳都抖了兩下。


    我媽狐疑的看著薑老頭兒,問到:“薑師傅,你是咋了?”


    薑老頭兒結結巴巴的說到:“來..來了..”


    我媽激動的轉頭一看,臉一下就紅了,迎麵駛來的可是一輛紅旗轎車,我媽和我爸去過省城,轎車那是見過的,紅旗轎車也絕對認得,虧她剛才還要說給別人車錢,這不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嗎?


    我拍拍手,也無聊的站了起來,薑老頭兒是啥人,我是清楚的,我小時候就和他一起坐過北京吉普,現在這紅旗實在引不起我的震驚,我知道,如果我師父願意,他也能坐這車。


    車子停在了薑老頭人的麵前,一停穩,一個男人就急吼吼的下來了,這個男人我認得,就是上次來抓餓鬼的十幾人中的一個。


    “薑師,人總算帶到了,任務完成了。”那男人極其恭敬的說到,看得出來挺崇拜我師父的。


    這種情況,換我師父平時肯定就懶洋洋的嗯一聲,然後嬉皮笑臉的說句小子,不錯,不錯啊。


    今天他卻分外威嚴認真,官腔十足的一把握住別人的手,親切的說了一句:“辛苦你了。”


    看的我嘴角一陣抽搐,這是在唱哪出?


    “小一,去把車門打開,讓人家下來。”薑老頭兒一本正經又帶著親切的跟我說到。


    小一?小一!小一叫誰呢?


    我有點反應不過來,傻乎乎的看著薑老頭兒,薑老頭兒一急,朝我一瞪,我才知道小一是叫我,我差點全身抽筋了,我師父他是不是得神經病了?


    可就在這時,後車門一下子就開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從車裏傳來:“薑立淳,我還沒老,需要一個小孩子為我開車門嗎?”


    我轉頭一看,一個十分有氣質,眉眼透著一股慈和的老太太從車上走了下來,那大眼睛,那周正小巧的鼻子,一看年輕時候就是一個好看的女人。


    估計我大姐,二姐都得比不上別人年輕時候吧?


    我這人對女孩子沒啥概念,唯一能用在讚美女的身上的詞兒,就是好看了,沒辦法。


    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在老太太身後響起;“邁邁,(感歎詞),奶奶,你說這個個個(哥哥)特(他)是不是傻呢,頭發是咋個呢哦。(頭發是怎麽了)。”


    “師父,那小女孩她說啥?”我聽不懂那小女孩的方言,看我看得懂她那嘲笑的眼神,我忍不住問起師父來。


    “小一,小丫頭說的是昆明話,她說你頭發不好看。”薑老頭兒親切溫和的對我說到。


    小一!頭發!我覺得我想去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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