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世界裏是沒有時間的概念的,李長青不知自己跑過多少地方,氣機用盡便坐下休息,氣機恢複便起身奔跑,他所能見的隻有漸漸被黑暗模糊的自己,在這樣的壓迫之下,他隻能不斷奔跑,試圖甩開黑暗,以至於他忘記了一件事,在這漫長的時光裏,他沒有吃東西,他沒有過饑餓,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


    卻又被忽略的很徹底,直到某一天,天上亮起了無數星光,可是這些星光微弱的連曾經的那輪月光都不如,可是漸漸適應了黑暗的他,已經能在這極其微弱的光芒中,看清自己的身體,黑暗已經成了他的一部分,他不禁在想,每當自己奔跑的時候,這些黑暗是不是被他扯著,他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如果這些黑暗是活物的話,他的雙眼突然亮起,異常的明亮,仿佛天上的那些星星,他緩緩伸出被黑暗包裹的雙手,接著用長劍劃著黑暗的邊緣,試圖將這些黑暗割去。


    令他沒想到的是,那些粘連著他身體的黑暗,竟然真的緩緩被剝落,而在這個過程中,他聽到一個聲音。


    “黑暗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如果你徹底擁抱他們,天地會給你一次新生,你將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人。”


    他聽到了聲音,卻並沒有打算回應,因為他隻想擺脫這些,他笑著道:


    “我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也不知道你是什麽,但是我姓李,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記得我還有一個妹妹,也姓李,這也是很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我覺得自己現在就挺好,你說的強大我並不需要。”


    那個聲音在少年倔強地聲音中開口道:


    “你會需要的,當然不是現在,你還需要一個理由,需要一個;令你徹底投降黑暗的理由,這個理由,比如你珍視的那些人,他們終將離你而去。”


    黑暗中的那個少年覺得這些黑暗實在煩人,一把長劍切的不夠快,於是從懷裏掏出一把險些被他遺忘的綠色小劍,於是整個黑暗的世界響起了刺耳的切割摩擦聲。


    .....


    楊源並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當無數的官兵湧入宅邸時,他還在床上與美人溫存,當無數鐵鏈將他綁縛時,他漸漸想起當年考六藝書院時的場景,自己是多麽的驕傲,而現在,自己是多麽地令自己唾棄,他笑著跟隨那個曾經對他百般阿諛奉承的安京府尹,對方當年有多麽卑微,現在就有多麽盛氣淩人。


    “楊大人,你可曾想過自己也有今天。”


    ........


    李長青並不是第一個離開幻境 的 人,當他離開聖廟時,那個與楊源鬥嘴的少年已經在外麵了,見李長青在他之後走出幻境 ,他微微點了點頭,神情依然有些驕傲,可是李長青可以看出,他到底是有些不同了,渾身的氣質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而他自己,則在看到聖廟外淡淡的夕陽時,他有一種恍惚地不真實感,那種黑暗與孤寂 ,已經深深刻印在了他的靈魂裏,因此他出聖廟的第一時間,便是抬起一隻手,遮擋淡淡的夕陽。


    袁晴兒站在遠處,有些擔憂的蹙了蹙眉。


    “一個人在幻境裏待久了,會變成什麽樣子,我再清楚不過了。”


    袁晴兒說完,撫琴而立,輕輕撥動琴弦。


    李子京搖了搖頭道:


    “當年師姐那件事,並不是你的錯,而且如果一個幻境就能將一個人折磨成另一個人,那麽這個幻境未免過於真實。”


    一向嬉笑沒個正形的劉雲雲突然正色道:


    “在我看來,一定是受了莫大的打擊,畢竟所有的幻境若要真正擾動他人的心思,必然是以真實擾動虛幻,當然在我看來,有些人就是氣數少了。”


    劉雲雲說完,抬頭便見袁晴兒怒目瞪著自己,莫名的有些心虛,轉身低頭,蹲下身子,數起了地上的碎石,裝傻充愣了起來。


    淡淡的琴音,極為柔緩,絲絲縷縷地飄進李長青的腦海,不斷環繞回旋,將幻境裏無盡的黑暗歲月遺留下來的折磨漸漸撫平,待心情略微平靜以後,他不禁在想,為什麽六藝書院會做這樣的事,為什麽要將眾人放進這樣的幻境裏。


    而自己在這種近乎真實的折磨裏又有著怎樣的得失,不過答案也是顯而易見的,幻境折磨的是一個人最真實的本心,若一個人麵對折磨便會迷失自己,那麽這樣的人,顯然不具備六藝書院所看中的某種品質。


    至於李長青與最先走出那個幻境的柴悻是不是在這一關算是表現極佳,他並不知道,因此他抬頭看了看站在遠處旁觀的書院六部的師兄師姐們,有些迷惘地搖了搖頭。


    陸陸續續有更多的考生走出了聖廟,這些人的神情大多有些相似,迷茫,看到聖廟外的陽光時,甚至有人痛哭出聲,因此袁晴兒的琴聲更輕柔了一些。


    楊源在最後走出聖廟的人裏,他的雙目布滿血絲,雙眼無神地望著腳下的山道,搖搖晃晃的步伐有些飄忽,精神恢複了很多的李長青有些擔憂地看著他,緩緩走到他身側後,由衷地道:


    “出來晚一點也不算什麽,畢竟那裏麵實在太真實,既然是考驗就不能放在心裏太久,否則對自己沒有好處。”


    楊源木然地抬頭看著眼前這個似曾相識的人,他的記憶裏那是十分久遠的事情,記得很久以前自己成功通過六藝書院的考核,當時有一個年輕人與自己一起上山,不過遺憾的是,那個年輕人沒有被六藝書院選中,而自己則在通過書院考核後,又考上了隨後舉辦在太學院的春闈,真可謂人生意氣風發時,而現在,竟然告訴我,我的記憶都是假的?


    “我是尚書令,是當場權柄最大的人,你是什麽東西,憑什麽說那些不是真的。”


    楊源緩緩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個令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人,接著道:


    “我在那裏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對,那裏都是真的。”


    隨著這些話語出現,楊源臉上的恍惚之色越發明顯,他有些疑惑地轉頭看著楚風建築風格明顯的聖廟,突然疼哭出聲。


    李長青不知道他在裏麵經曆了什麽,但是顯然不是什麽好事。


    書院六部的幾位已經離開,隻留下幾名年輕弟子,告知諸位考生回去等待結果。


    當李長青陪著楊源下山的時候,那一副富貴公子打扮的年輕黑鴉在半山腰等著二人,他笑著道:


    “我以為你會很晚出來,沒想到我竟然在你之後出來,李長青,看來你還是有一些本事的。”


    李長青並不知道黑鴉內部到底有什麽安排,為什麽還有這麽一個人參加考核,因此隻是點了點頭說了一聲運氣好。


    對於李長青的冷漠態度,他似乎沒有放在心中,依然如最初那樣,笑著道:


    “不過你身邊這個小兄弟就慘了,不說他迷戀幻境這件事,對最終成績的影響,以他現在的狀態,什麽時候恢複都不知道。”


    李長青搖了搖頭道:


    “他會恢複的,隻是需要時間罷了。”


    李長青說完便不再理會,因為楊源已經徑直向前走去,對於一個沒有走出幻境的孩子,他覺得有義務不讓他出什麽意外。


    雖然自己的精神在這會並沒有好轉,六藝山的濃霧已經淡去了很多,或許是因為深冬的緣故,即便已經沒有了濃霧,依然會有迎麵而來的淡淡寒霧,甚至些薄霧中還有被凍成霜花的水汽。


    這些寒冷一刺激,即便原本有些渾渾噩噩的李長青頓時也思緒清晰了起來,幻境對他的影響淡去了很多。


    跟在楊源身後來到山腳下時,這裏已經不負清晨的盛況,簡單的碎石鋪就的山道已經被各種車轅碾壓的有些破損,幾名六藝書院的年輕弟子,正在路麵上灑著碎石,大部分陪著孩子來應考的家人以及仆從都已經離開,因為考核已經結束,六藝書院將在幾日後公布入選人員。


    當楊源走下山道,向遠處行去時,便有一名衣著華貴的婦人帶著幾名仆從迎上前來,看到楊源的樣子,婦人當場便是痛哭,嘴裏嚷著六藝書院不是什麽好地方之類的言語。


    想來是他的母親,等楊源上了馬車以後,李長青便準備離開,當靠近數道亭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頭短發不似女子的鵪鶉緊緊捂著單薄的棉衣,靠著亭柱打著瞌睡。


    英氣的小臉上,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李長青心中微微一暖,鵪鶉的年紀也不大,卻從清晨等到了現在,曾經自己認為黑鴉這樣的殺手組織一定是冷冰冰的,現在才越發覺得,世界很大,自己懂的太少。


    他上前坐到鵪鶉身邊,也不說話,抬頭看著夕陽中的六藝山,從這個角度看,六藝山真的不高,這樣一座放在整個世界來說,都有些普通的山巒,誰知道竟有那麽多人,想攀登卻無法攀登。


    李長青看著天邊的淡金色光暈時,有一人緩緩下了山,樸素的妝容淡色的棉衣,比尋常婦人多出許多溫暖從容的神色,或許是六藝山上隱居的弟子嗎,李長青如是想著,恰好鵪鶉幽幽醒轉過來,衝鵪鶉微微一笑,再下意識地抬頭往山腳望去,那人已經消失不見。


    鵪鶉搖了搖腦袋,以至於一頭短發有些淩亂,她抬頭看著李長青,希冀地問道:


    “考完了?怎麽說,結果怎麽樣,有沒有考過去,那個樂部的大師姐,是不是很漂亮,婁嘯是不是很帥?”


    李長青被一連串的問句鬧的有些迷糊,拍了拍她的腦袋道:


    “首先考完了,其他的我全都不知道,而且我現在很累,也很餓。”


    鵪鶉有些窘迫,悄悄從懷裏掏出一份冷掉的幹糧道:


    “早上太急,忘記給你,你看這....”


    李長青突然靠近她笑著道:


    “我要吃朱雀街上生意最好的那家酸湯麵。”


    鵪鶉點了點頭道:


    “好呀,那就去吃!”


    “你請客!”


    “啊!李長青你怎麽能讓女子請客呢”


    “而且我要吃三碗!”


    “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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