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他!”徐紹風駭然呆立,腦中紛亂如麻,“大師姐知道後會發狂的。”


    一句話仿佛觸動了機關,季憐月的動作如同斷線木偶般僵住,其眼中凶冷亦消退不見。似暴雨過境,來時癲狂,去時倏忽。


    “她不會。”季憐月垂下眼眸,取來腰間玉扇把玩著,“劉捕頭傷重而亡。隻要你不說出去,她最多傷心幾日。”


    他話語溫和,一如平常。如同在勸哄生病中的小師弟,這點小病小痛算不得什麽,隻要好好吃藥,一切都會很快好起來的。


    徐紹風卻是渾身一震,驚悚地望著他,隻覺眼前這人竟似從未相識過。


    “這種事情,我怎麽可能不告訴她!”話剛出口,他突然心生警覺。


    白芒閃現,玉扇彈出鋼刃。季憐月手臂揮出,驟然將玉扇向他刺去,“那你也去死吧!”


    咫尺之距,徐紹風即使反應迅速,玉扇上的鋼刃仍是刺入他的胸膛。他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了看胸前洇出的血跡,再抬頭望向麵前這位相交十年、明明熟悉卻突然陌生的師兄。


    季憐月平靜地收回玉扇,抖去血跡,將它重新插回腰際,仿佛剛才要置人於死地的是另外一人。


    “你的直覺一向很好。”雙手負於身後,他的目光飄向窗外,“我進屋之時確實對劉捕頭起了殺意。你應該明白,當一個捕快知道了太多機密,他的死期便會隨之而來。現在,你也發現了我的秘密。你會如何選擇呢?”


    徐紹風撫住胸口,怔怔地看著他,眼神之中流露出思索。麵前的師兄神態如常,如同平日與他切磋武技後,為他分析招式中的漏洞。然而他的眼底猶如黑雲繚繞的無底深潭,遮掩了太多他無法看懂的東西。


    不過他不需要去懂!徐紹風突然倒躥而起,拉開房門,轉身朝屋外奔去。


    “師弟,你選錯了。”季憐月低歎一聲,疾步跟進,沉目挺掌。


    迅急的掌風應和著冬風,帶起淒厲的嘯聲,擊中徐紹風的後背。他如沙袋般重撲在地,渾厚沉猛的勁力竟將他從房門直擊到院中。院中土地本被連日的酷風冷雪凍得堅硬如冰,卻被他的身體翻起,犁出一道深長泛白的溝痕。


    俯倒在地,徐紹風嗆出一大口鮮血,一股如山嶽般的巨力將他牢牢鎮壓,令他無法反抗。但他仍是曲肘撐地,艱難地從地上昂起腦袋。


    暗雲掩空,殘月幽朦,但見那緩步向他行來之人,麵目一片模糊。


    “為什麽?”徐紹風瞠大雙眼,茫然無措。


    “劉捕頭必須死!既然你不肯幫我,便隻有一死。讓你死於我手,也算盡了往日情份,總強過死於他人之手。”


    無情的話語聲中,人已走至近前。慘淡的月光照射在來人麵無血色的臉頰上,狂嘯的夜風卷動著他繚淩的鬢發,令他仿如來自幽冥深淵的索命無常。


    徐紹風死死地盯著他,黑深的眸子一瞬不眨。


    季憐月在他身前站定,神情蕭索地俯視著他,“四師弟,十年前你便不是我的對手,就算我不出手偷襲,你也必會為我所殺。與其痛苦掙紮,不如給你個痛快,你且安心去吧。”說罷,他提起手掌,對準徐紹風的背心,毫不猶豫地重重擊落。


    徐紹風砰然倒下,身體被沉重的掌力擊得再次向土中深陷。吐出一口餘氣,他垂下腦袋,雙目合起,再無聲息。


    黑暗處,一條人影倏地飛出。蛇麵女來至徐紹風身前,蹲下身子,探手查看。


    “他死了。”


    她忽地縮手起身,看向季憐月的目光不覺帶上了糾結與懼意,“同門多年的師弟你竟下得了如此狠手?”那小子氣息將無,身體僵冷,應是被其一掌斷絕了心脈,截去了生機。


    手掌緩落成拳,季憐月垂下眼眸,語聲中隱有幾許倦怠,“四師弟向來倔傲難馴,如今被他知道我刺殺劉捕頭之事,唯有一死,才能令其徹底閉口。”


    蛇麵女冷哼,“怕是你早已對這位師弟暗恨在心了吧。”


    她在窗下偷聽到他們的對話。大抵聽出他曾暗慕過師姐,卻因師命向這位師弟作出退讓。孰知這位師弟最終辜負了師姐。想來他對這位師弟早有恨意,隻是藉由今日之事發作罷了。


    想至此,她的背脊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寒意。早就知道此人隱忍無雙,不料竟還絕狠如斯!同門多年的師弟說殺就殺,完全不顧念往日的情份,出手之時甚至連一絲顧忌猶豫皆無。剛才她還因為他出手傷她而懷恨在心,相較其死去的師弟,那實是小事一樁。


    季憐月無視身側那道揣測猜忌的目光,負手緩步行至院中。沉目掃視了一圈,他淡聲道:“出來吧!”


    天上冷月被烏雲遮起,幾縷陰沉灰敗的光線漏灑入院中,除卻風嘯,四周靜謐無聲。


    忽然,積滿落雪的屋頂似被強風吹動,浮雪簌簌飄零。而在那片片落雪之中,一道人影逐漸聚合成形。


    這一幕,詭異離奇。然而立於院中的二人毫無異動,全然一副司空見慣的表情。


    “不愧是影麟堂主,出手毫不容情。”話語聲中,那人轉過身來,龜麵男顯露出完整身形。


    “你之一令我已遵從,你手中之物也該交給我了。”季憐月麵無表情。


    龜麵男緘然一頓,取出黑色瓷瓶交與他,“這是教主之令,我也隻是在為人辦事。”


    “事已辦妥,你們可以走了。”季憐月將藥瓶收入懷中,並不想與他廢話。


    “今日之事你打算如何對外解釋?”蛇麵女忍不住問道。畢竟兩名死者的身份皆不簡單,處理不好怕會留下隱患。


    “風煙閣來襲,我追敵不獲,回來之後悲痛地發現四師弟與劉捕頭皆遇刺身亡。”季憐月神情淡冷地抄起地上之人,轉身往屋裏走去。


    “你這是欲將糞水全都潑在我的身上啊!”蛇麵女怒火中燒,緊追上前,“出手之前,你怕是早已想好這條脫身之策了吧?”


    “這不正是你們此行的目的。”季憐月腳步毫不停留,不耐煩地說道,“為了大事,我明你暗是一早就定下的。這黑鍋不由你背,難道要由我來背?”


    蛇麵女惡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卻無從辯解。他完全可以乘人不備,以毒針將劉夏涼神鬼不知地解決,卻偏要選擇這樣一種暴烈的手段。


    是在向他們示威嗎?


    不,還有一種可能!


    他性情看似平和,實則剛烈不屈,隻因一直控製得極好,不易被人覺察罷了。許是因她二人逼迫太緊,又逢師弟指責,他終於失去了偽裝的耐心。如同沉寂的火山,平日寧靜祥和,一旦驟然爆發,威力卻是驚天動地。


    不論是何種情況,她都不再想與這樣隱忍狠絕的危險人物為敵。想到與他爭鬥多年,自己居然能夠完好無損,她忽然心生僥幸。


    如果被他知道了,那人是在她的秘告下被四王指控。咽了下口水,她蠕動著嘴唇,“你最好趕往太子府一趟……”


    話未說完,回答她的是屋門“砰”地一聲關閉。


    她悸然向後一跳,轉頭望向兄長。


    龜麵男與她視線相交,不由暗歎了口氣:他所修習的暗殺之術極難為人所查,潛伏不動確實存了若季憐月不肯下殺手,他便趁人不備出手的心思。大事將至,任何微小的可能都必須鏟除。現在事情已然解決,不知為何,他的心頭卻生出一陣蒼荒空茫之感。而這種感覺,他同時在妹妹的眼中看到。


    “天道不公,改天換命。為達此誌,萬般皆舍。咱家的血仇必須報!”寂立片刻,龜麵男決然說道。


    似是被兄長激勵,蛇麵女目中幽火重燃,“是的!我們所求的從來就隻有改天,教主口中的劫命,我們根本就不在乎!他想利用幻瞳兵不血刃地改天換命。而我們想要的,從來就隻是讓這天地風雲變色!讓這人間血海翻天!”


    她拉起哥哥的手緊緊相握,然後得到了用力地回應。同樣冰冷的手,無法相互溫暖,然而同樣的仇恨,卻可以支撐著二人走完這最後的道路。


    星暗輝寒,冷月冰天,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風刃之中。


    屋內,聆聽得屋外再無聲息,季憐月腳下一軟,單膝跪倒在地。他勉力抬起手臂將徐紹風遞送至床上。手臂無力地滑落,他全身冷汗涔涔,那種折磨他多年的蝕骨之痛又一次襲來。


    當年他全身多處骨碎,被地藏王帶走試藥。在枯燥的鑄骨六年裏,他嚐試著運用內力調節骨骼,最後竟自創出一套骨法。這套骨法雖遠勝於尋常的縮骨術,但每使用一次的代價也十分巨大。與蛇麵女打鬥之時,為了不令旁觀之人擔憂,他悄悄動用了骨法。本以為剛用過小師妹的仿藥,斷然不會有事。然而始料不及的是,他隻不過稍微使出骨法竟似要引得病症發作。在玄武的監視下,他唯有采取暴烈的手段,速戰速決。


    上一次的鑄骨藥他無法拒絕小師妹的懇求,拿到之後立刻交給了她。雖然小師妹也製出了仿藥還贈,然而仿藥明顯不如正品,不僅療效漸無,此次竟在動用一次骨法後就要引得病症發作。為了今後的大事,他必須拿到這次的鑄骨藥!他已犧牲了太多,絕對不能讓即將實施的計劃折在藥上。絕對不能!


    他艱難地從懷中取出黑色瓷瓶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摸出白石藥瓶以牙咬開,將瓶中的粉沬塗抹在身上。他咬緊牙關,伸出雙掌撐住床沿。無邊的疼痛令其目光逐漸失去了焦距,卻始終明亮。他的頭顱慢慢垂下,全身顫抖如被狂浪肆虐的小舟,背脊卻挺直如初。盡管無人看到,他卻不願倒下。


    以前,他就是用這種法子拖延用藥時間,一點點,最終成功地爭取到一份鑄骨藥。現在的他,已有了小師妹的相助,更是絕不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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