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村口,便聽得一陣人語馬嘶,遙遙可見一員大將端坐於一匹高頭大馬之上。在他身後有一隊人馬,粗略算去,足有二、三百人。


    慕子雲酒一下醒了,回頭對丁青山竊聲道:“大哥,迎接咱們的人可真不少啊!隻是這仗陣未免也太隆重了吧?”


    的確不尋常!就算是來抓他,算上慕子雲與莫小雨也不過三人,用得著這許多人嗎?丁青山壓下疑慮,雙眉一挑:“怎麽你怕了?”


    “我才沒有害怕!”慕子雲挺起胸脯,卻緩下了腳步。這架勢怎麽看都來者不善哪。


    丁青山哈哈一笑,大步越過他,走到隊前。


    馬上大將見他前來,威聲喝道:“何方宵小,膽敢毆打大都督府的人?莫非想要造反!”


    好一句殺氣騰騰,官氣十足的問話!不知那名鮮衣武者回去說了什麽,還是小心為妙。丁青山斂氣上前,拱手沉聲道:“將軍容稟:今日晌午,在下見一夥人手持利刃在此村放火燒房,以為是賊,一時情急上去阻攔,動手之前並不知他們是大都督府上的人。”


    莫小雨一直跟在他的身後,此時探出頭道:“沒問清緣由是我們做得不對,但他們火燒民宅,我們不能坐視不管。”


    “就是就是!”慕子雲趕緊接上:“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為英雄本色!”兩位結義兄弟都表態了,他可不能落於人後。


    “果然個個都是口舌靈便的狡詐之徒,毆打差官、防礙公務還敢如此囂張!”馬上大將冷哼一聲,對身後軍兵令道:“來人呀,把他們統統綁起來,押回都督府候審!”


    丁青山一怔:繩索加身,這是要把他們當罪犯看待啊。他忙提聲喚道:“將軍且慢!在下還有一言……”


    “囉嗦什麽!”一名軍兵頭目打斷他的話語,獰笑著從隊中走出,“我勸你趕快伏首認罪,否則罪加一等。”


    丁青山定睛看去,這人不就是被他誤作山賊的鮮衣武者嗎?此時卻換作一身軍兵頭目裝束。他心中一凜,此人作如此裝束出現,定是想挾私報複,想不到他隨口戲言竟會成真。


    與此同時,慕子雲也認出軍兵頭目,頓覺不妙,拉著丁青山的衣袖悄聲說:“大哥,勢頭不對呀!那人就是被你當靶子紮的惡頭目。”


    說話間,惡頭目與幾名軍兵拎了繩索來到麵前,摞起袖子,就要捆人。


    丁青山怒由心生,將長槍在地上一頓,瞠目喝道:“我等無罪,因何受綁?”


    他聲如虎喝,浩氣凜凜。惡頭目驚得一跳,退至幾名軍兵身後,回頭望了眼馬上大將,道:“齊王麾下第一猛將——昝君謨昝將軍在此,難道你還敢動手不成?”


    馬上大將聞言取下一把雕花長弓,張弓搭箭,對丁青山大吼:“有我昝君謨在此,誰敢造次!”


    將軍發威,軍兵們立刻抽取兵器應喝。數百人齊聲呼喊,聲勢極其浩蕩。


    “不關草民們的事啊。”村正趙新聽得膽戰心驚,帶著村民們烏壓壓地跪了一地。


    威風占盡,昝君謨麵露得意:“爾等反叛,還不束手就擒!難道真要本將軍親自動手不成?”他大手一揮,軍兵們散開,將丁青山三人連同村民們一同圍住。


    村民們嚇得恨不能伏低身體埋於塵埃之中,隻有丁青山三人仍屹立場上。


    情勢竟然演變成這樣,丁青山始料不及。他握緊手中槍,心思急轉:那惡頭目與昝君謨顯然沆瀣一氣,想要汙良為盜,若落入他們手中,後果必然不妙。也許一走了之才是上策?軍兵氣勢雖盛,隊列卻散亂無章,在他這名行家眼裏,實在不值一提。即使大將昝君謨武藝精湛,他也有自信憑借手中槍帶慕子雲與莫小雨衝出去。隻是,帶二人衝出去不難,但恐怕會連累這些無辜村民。這些村民雖怯懦怕事,卻也好吃好喝地款待了他們。而自己此時如若逃走,這反叛的汙名怕是再難洗清。可若不走,勢必要受那惡頭目擺布。自己一人倒還罷了,但讓莫小雨與慕子雲一起陷於險情之中,實在愧對那聲大哥的稱呼。


    到底該如何是好?


    莫小雨見他沉吟著望向自己,輕聲道:“小雨全聽大哥的。”


    慕子雲心下不安,卻強顏笑道:“我也一樣。”


    沉默片刻,丁青山咬牙抬頭,對昝君謨拱手道:“毆打差官是丁某一人所為,我願獨自去見齊王明辨清白,隻求將軍放過其他眾人。”


    莫小雨與慕子雲同時急道:“大哥不可!……”


    丁青山揮手止住二人,衝昝君謨道:“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昝君謨放聲狂笑:“這可由不得你!”


    “是嗎?”丁青山也是一聲冷笑,突然揮出長槍。


    槍芒驟亮,如同天邊突然降下閃電,幾名軍兵未及反應,便被槍杆抽倒。


    惡頭目一直機警地盯著丁青山,見長槍刺來,立刻轉身就跑。孰料,他剛邁出半步,突覺肋下一涼,身體騰空而起。


    丁青山回槍將他摜於地上,對慕子雲道:“綁了!”


    “哇,大哥你這招可太漂亮了!”慕子雲看得眼冒星星,興奮地扒開惡頭目的衣襟,去取腰帶。


    惡頭目摔了個狗啃泥,卻不忘將手中繩索高高奉上:“別別,我這裏有繩子。”


    “還是這個好。”慕子雲森然一笑,抽出腰帶,熟練地將他捆成粽子。


    惡頭目提著褲子垂頭喪氣,上次是在村民麵前,現在可是在大人麵前,這下丟人丟大了!


    軍兵們愣愣地看著惡頭目被綁,全都沒有動作。眼前槍花一閃,丁青山似乎隻出了一招,便將近前軍兵打倒,並擒住頭目。


    “還不快快將他拿下!”閃電般的一槍不僅震驚了軍兵,也震驚了昝君謨。他看似狂妄,卻並非無腦,丁青山露出這一手,他自知遇上敵手,忙將弓弦拉滿。


    與此同時,軍兵們聽得命令,呼拉圍上。


    “跟我來!”丁青山大喝一聲,上前開道。莫小雨與慕子雲已有經驗,忙緊緊追隨。


    “啪啪啪!”


    丁青山將一杆長槍使開,潮湧而來的軍兵被成片打倒,氣勢之盛,令人生出勇不可敵之感。


    後麵的軍兵見勢不妙,全都停步不前,可謂上得快也退得急。


    一支羽箭如伺機已久的鷹隼,突然無聲無息地來到丁青山近前!丁青山側身急閃,卻仍被叼中左肩。


    箭尖入肉,帶起銳痛,引得半邊膀子酥麻,丁青山雙眉一挑,反激起昂揚戰意。他拔出箭杆,擲箭於地,身法突然變為矮身躥行。攔路軍兵被高高挑起,再重重落下,長槍之下銀光閃耀,竟是無人能敵住片刻。


    昝君謨凝弦不動,無法將箭發出。如果有人從高處下望,便可看到,一團銀光之下,軍兵們如同被攪動的河水,丁青山借其掩護,如魚戲水般輕巧前行。


    昝君謨的箭無機可射,丁青山卻已來到他的馬前。


    眼見一杆明晃晃的長槍直刺胸前,昝君謨慌亂抽刀招架。他擅長騎射,近戰卻是不行,幾招過後,被丁青山逮住空子,挑於馬下。


    丁青山以槍抵住昝君謨的咽喉,對跟在身後的莫慕二人道:“上馬!”


    慕子雲聞言忙抓起莫小雨,跳上昝君謨的青鬃馬。丁青山立刻起掌,對馬後一擊。


    那青鬃馬吃痛長嘶,連驚帶跳,橫衝直撞而去。軍兵們唯恐傷及將軍的愛馬,隻得任馬載著莫慕二人奔往村外。


    冰涼的槍鋒之下,昝君謨全身血液如被凍住,他唯一可做之事似乎隻有閉目等死。


    “昝將軍,可否聽我一言?”丁青山突然收槍,將昝君謨從地上扶起。


    死裏逃生,昝君謨小心地問道:“你想對我說些什麽?”


    丁青山用槍虛指著惡頭目道:“此人縱火擾民,想必並非齊王本意,我願與將軍去見齊王,說個清楚。”


    驚愣片刻,昝君謨遲疑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丁青山拱手道:“在下並非惡徒,既然有人汙告我毆打差官、防礙公務,在下想請齊王秉持公道。”


    “這個好說,用不著齊王殿下親自處理。”昝君謨明白過來後,恢複了將軍的威嚴,“來人哪,將馮成押來!”


    兩旁軍兵將那名喚馮成的惡頭目押上前來。


    昝君謨喝問:“究竟實情如何,你還不快快從實招來!”


    馮成垂頭喪氣地看看昝君謨又看看丁青山,不敢有違,將當時情況如實講述一遍。


    昝君謨怒道:“大膽!竟敢在本將麵前汙良為盜,實是罪大惡極!”


    馮成低下腦袋,哆嗦成一團。


    昝君謨對丁青山歉然道:“唉,隻怪本將一時不查,竟被小人遮蔽了雙眼,真是慚愧。”說著,他向丁青山深施一禮。


    丁青山忙還禮道:“剛才對將軍也多有得罪,還請恕罪。”


    昝君謨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丁兄弟太客氣了,本將毫發無損,何罪之有。”又令軍兵送來傷藥與繃帶。


    丁青山謝過,接過繃帶,取出莫小雨的傷藥自行包紮。他暗鬆了口氣,剛才出槍實是迫不得已,隻是想著見到齊王辯明是非。他早已決心從軍報國,不願因此事留下汙名。現在看來,這位昝將軍也是被小人蒙蔽。


    昝君謨整隊待發。軍兵們紛紛從地上爬起,忽然發現,他們之中並無一人重傷,不由對丁青山的槍技嘖嘖稱奇。


    其實丁青山的槍法固然了得,但軍兵們實乃敗於他的氣勢之下。對戰之時,丁青山以槍尖敲擊兵刃營造聲勢,卻用槍杆掃中關節將人打翻,是以無人重傷。隻是事起突然,亂軍之中無人細查。眼見同伴紛紛倒地,軍兵們大都亂了分寸,這才令丁青山從容直抵昝君謨馬前。


    昝君謨對丁青山欽佩不已,連聲稱讚。


    丁青山看他利索地處置了馮成,又對自己不記前嫌,不由對他心生好感:這位昝將軍倒是條爽直的漢子。


    瞟了一眼仍跪在地上村民,他說道:“昝將軍,請聽在下一言,這些村民受馮成所害,實乃無辜。”


    昝君謨點點頭,對村民們揮手道:“都起來吧,沒你們的事了。”


    村正趙新帶著村民們稱謝後站起,他飛快地掃了一眼丁青山,又把頭垂下。


    整隊完畢,昝君謨邀丁青山同往天佑府。


    丁青山欣然同意。


    村民們分立道旁,目送他們離去。


    一位村民忽發感慨:“那位姓丁的小哥被咱們陰了一把,還不忘幫咱,怎麽總覺得這事咱們對不住他?”


    一句話引得村民們議論紛紛:


    “反正他也沒吃虧,這不還因為咱們的事攀上了齊王。”


    “得了吧,那是他好人有好報,跟你有什麽關係。”


    “不過他既然沒事,咱們也不算愧對他。”


    “可如果不是他,咱們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房子被燒。他當時完全可以不管咱們。”


    “老話說得沒錯,老天爺自有一把算盤,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功德,那位小哥也是因禍得福哪。”


    ……


    村民們各抒己見,村正趙新遠遠站著,並不參與,隻反複拍打膝上的浮土。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他開始喜歡冷眼旁觀。看著那些為了堅持己見,碰得頭破血流的人,他暗自譏諷,趨利避害才是為人處世之道。


    為了得到想要的或不想失去,他學會了欺騙利用,學會了卑躬屈膝,學會了很多趨利避害的處世之道。偶爾,他會為自己的作為感到一絲不安,不過身邊的人俱是如此,那絲不安終究在一次次的實惠中漸散漸淡,直至再無波瀾。


    隻是今日,看著那些少年,似有一股熱氣騰騰的液體在胸中激蕩,令他難以平靜……


    長長地籲了口氣,他壓下內心的鼓噪,背手回村:唉,我隻是個村正,想那麽多幹什麽。


    某件事情一旦成為習慣,便再難改掉。也許,當那種熱熱的東西不複存在之時,人已然老去,甚至死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貞觀五行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伊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伊真並收藏貞觀五行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