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霞聞聲朝那人望去。


    但見來人,約二十五、六年紀,身形挺拔,寬肩窄腰。他頭戴淺色絲巾,身著藏青寬袍,腰係素帶,上掛一枚白玉玲瓏腰佩。細看其貌,鼻挺唇薄,星眸朗目,麵容俊朗文雅,氣度沉靜從容,全身上下籠罩著一層和煦光芒,與他淩厲的口吻不同,這是一位令人賞心悅目的翩翩佳公子。


    “二師兄,你怎麽來了?”公子夜驚訝地開口。


    來人板臉說道:“莫非你做下這等好事,不想見我,卻想去見大師姐?”


    “我怎會不想見二師兄呢?”公子夜強顏笑道,“二師兄我給你介紹,這位是西域來的麴銀霞麴姑娘。”他轉頭又對銀霞說道:“這位是我的二師兄季憐月,大名鼎鼎的‘玉扇公子’,為人最是和善公道,江湖之上有口皆碑。”


    季憐月向銀霞打量了一眼,依舊板臉對公子夜說道:“你吹捧於我也是無用,既敢做下此事,就當有承受大師姐怒火的勇氣。”


    公子夜顯出一臉苦色,不服氣地喊冤:“這不公平,為何你與大師姐總是向著小瘋子?”大師姐掌管門內刑罰。他三番五次提及大師姐,這是要自己回去領罰啊。


    “那還不是因為他總被某些居心叵測之人欺負利用。”


    “我說二師兄呀,你和大師姐就是太過護著他了。”公子夜苦惱般地搖了搖頭,“小瘋子這麽些年的苦練,大家有目共睹。他那堂堂‘寒劍’之名豈是虛得?再者說,二師兄你也知道小瘋子那倔脾氣,若他不願之事,旁人逼也無用。此次比武我隻是給他提了個建議,何況他確實贏了嘛。”


    “無論你如何狡辯,比武之事總是因你而起。”季憐月不為所動。


    “那又如何,不就是比個武嗎?”公子夜不滿地朝身後群山比去,“在這江湖之上,何時何地沒有比武?憑什麽小瘋子比個武,你就同我這般計較?”


    季憐月沉聲道:“但此次比武非同一般,何況還被你弄得如此招搖。雙方都是成名劍客,又在眾目睽睽之下,萬一有個閃失,都將是人間悲劇。就算你不替四師弟擔心,也該考慮一下本派與菊南山莊的關係。”


    “我說二師兄呀,你未免太過謹慎了。”公子夜撫額歎息,“小瘋子的人品就不用我說了,他與溫四無冤無仇,必不會下狠手。溫四那家夥雖然冷傲了些,武德卻極有保證。事實也是如此,雙方都是點到為止,不是嗎?所以說此次比武看似聲張了些,其實雙方都並無性命之虞。何況此戰已被江湖中人奉為經典之戰,實為本派和菊南山莊增光添色。”


    “無論如何,若再有下次,我必送你去見大師姐。”季憐月沉吟了一會兒,終於鬆口。


    公子夜嘿嘿一笑,“啊,不說這個了。二師兄你為何會來此地?”


    “你以為呢?”季憐月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剛一到此,就聽聞紹風要和溫四公子比武,還真被嚇了一跳。”


    “嗯,師兄當然不可能是專程為小弟而來。啊,是了!師兄是來給菊南溫府賀壽的吧。”公子夜見話題又在轉往不好的方向,連忙討好地說道,“賀壽者眾多,小弟可為師兄尋一清雅之處下榻。”


    “倒還不必勞煩溫、三、公、子。”季憐月特意加重尾語。


    “師兄你就別奚落我了。”公子夜苦笑了一下,“你隨便打聽打聽就能知道,我這溫三公子當得是有名無實,實在不怎麽光彩。”


    “哦,是嗎?”季憐月淡淡地挑眉看他,“那麽‘公子夜’之名又是怎麽回事?”


    公子夜揚頭撫了撫額發,“既然我這溫三公子當得不怎麽光彩,我當然要再起個好聽點的名字。”


    “什麽,你這公子夜的名字也是假的?”旁邊銀霞本聽得雲山霧罩,聞聽此話不禁喊出聲來。


    季憐月向她望了一眼,“看來這位姑娘也受騙了。”


    公子夜拉住銀霞,急急說道:“名字不過是件小事,我待會再同你講。”


    銀霞見他眼中哀求,又看了看一臉陰沉的季憐月,便點了點頭。他雖有愛說謊的小毛病,但確實有恩於己,讓他為此事被師兄懲罰,實在有些於心不忍。


    公子夜長長地出了口氣,對她展顏一笑,“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一會兒無論你想知道什麽,我全都告訴你!”


    季憐月咳嗽一聲,正容道:“你瞎玩亂鬧之事我可以不管,但如做出有違俠義道之事,我必追究!就算你逃得了我這一關,大師姐也不會放過你。”


    “師兄你也太不了解我了,我何時做出過有違俠義道之事?”公子夜哀怨地看著他,“再者說,我做事向來都是你情我願,從無半點勉強。讓合作雙方都能滿意,這麽高難度之事,也隻有似我這般天資聰穎之人才可做到。為何光風霽月的我卻總被世人誤解?莫非這就叫天妒英才?人世間的每一個天才果然都是寂寞的……”


    “你若真心想做好事,就不要總去做那被人誤解之事。”季憐月打斷他滔滔不絕的抱怨之辭。


    “別人誤解我沒有關係,隻要師兄你不誤解我就好。”公子夜嘻嘻一笑,“要是師兄沒其它的事,我可以走了嗎?”


    季憐月道:“此事你還得去向一人解釋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諒於你。”


    “誰啊?是小瘋子嗎?”公子夜聞言左右四顧。


    季憐月向林中揚聲叫道:“四公子,請出來吧。”


    樹林之中,一人抱劍而出。


    公子夜突然明白過來,又驚又怒地叫道:“啊,溫四,想不到你竟如此陰險!難怪二師兄會這般訓我,原來全是你告的密。”


    “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季憐月立刻喝止,“是我去找四公子相詢。比武之事你去跟他解釋清楚,看他肯不肯原諒於你。”


    公子夜眼珠一轉,來到溫浩武麵前,“也沒有什麽好解釋的吧。我幫你約到了最想與之一戰的對手,你應該謝我才對吧?”


    溫浩武抱劍盯了他一會兒,道:“……謝謝。”


    溫四竟然會對他說謝謝?公子夜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這家夥不會是輸了比武,還傷到了腦子吧。


    “你我兄弟就何必如此客氣。”不過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震驚,反而和藹地拍了拍溫浩武的肩膀,湊到他的耳邊小聲說道,“告訴你個秘密,其實我二師兄的武藝可比寒劍強多了。他平時忙得很,今日難得到此,錯過豈不可惜?”


    溫浩武眼睛陡然亮起,舉劍向季憐月抱拳道:“還請‘玉扇公子’指教!”


    季憐月冷然地瞥了公子夜一眼。


    公子夜身子一顫,低頭拉起銀霞轉身就走。


    銀霞戀戀不舍地扭頭相望,“他們又要打起來了?咱們再去找人來賭吧!你覺得這次是你師兄能贏,還是溫四能贏?”


    “你倒是賭上癮了。”公子夜有些欣慰地看著自己帶出來的徒弟,“不過這次必定是個賠錢的買賣。”


    “為什麽?”


    公子夜拉著她飛快地走出二人視線之外,才緩步說道:“因為我那二師兄根本不會跟溫四打起來。二師兄對敵時向來多講道理,很少出手。何況溫四不是他的敵人,他沒有出手的理由。”


    銀霞不免氣餒,“你這二師兄做起事來真不想武林中人,這麽愛訓人講道理,倒像是個書生。”


    “是呀,所以他才被江湖人稱為‘玉扇公子’嘛。他做事公道,在江湖上的名聲可好得很。”


    “那可真和某個愛說謊的家夥全然不同。”銀霞斜他一眼,又有點擔心,“那你還挑撥他與溫四比武,就不怕他生氣?”


    公子夜賊賊一笑,“反正他每次見到我都要訓個沒完,不找個機會溜出來,還得再被他訓上好久。”


    “我看下次你再見到他時就要糟糕了。”銀霞一臉幸災樂禍,“我勸你還是早點自首,省得以後多罪並罰。”


    “你到底是哪頭的呀?”公子夜幽怨地看著她。


    “哼,反正你就是欠訓!”銀霞凶了一句後,問道,“如此說來,你和‘寒劍’竟是同門?”


    “是呀。”公子夜一下子得意起來,“別看小瘋子在江湖上那麽有名,但是見了我,還不是得尊我一聲三師兄。”


    “難道你比‘寒劍’還要厲害?可我怎麽看著不像。”銀霞極為懷疑。


    “我當然比他厲害。”公子夜優雅地撫了撫額發,“不過上戰伐謀,能夠智取何必動武。”


    “智謀?我看是陰謀吧。”銀霞嗤之以鼻,“要不為何他那麽大的名氣,你卻一點兒名氣皆無。”


    “要那種名氣幹嘛,不能吃又不能用,隻會惹來一堆麻煩。”公子夜一派悠然,“你可知他這個‘寒劍’的名頭是從何而來?還不是因為那個瘋子走到哪裏都要跟人比試。這比試來比試去,才弄出這麽大的名聲。我又不是他那種不怕痛不怕死的瘋子,要是掛出他師兄的招牌,豈非要成天與人比武打架?如何能像現在這般逍遙自在。”


    “難怪你叫他小瘋子。”銀霞理解地點點頭,又問:“那你的真名到底叫什麽?”


    “喬知葉。知道的‘知’,”公子夜摸摸鼻子,苦著臉道,“我本來是夜空的‘夜’,師傅嫌那字不好,硬給我改成了樹葉的‘葉’。唉,難聽死了。”


    “葉子,小葉子。”銀霞抿嘴偷笑,“我倒覺得這個名字挺好聽的。”


    “不要吧,公主!”公子夜哀叫一聲。


    “你和‘寒劍’是師兄弟,小葉子配小瘋子不是挺襯的嘛。”銀霞嘻嘻笑道。


    “我和那個瘋子可完全不同。”公子夜不滿地叫了起來,“再說我可是為了幫你,才剛挨過訓。做人不能這麽沒有良心。我比你大,叫一聲夜哥哥也不吃虧呀。”


    “你說什麽小葉子?”銀霞卻比他叫得更大聲,“是誰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


    “算了,隨你叫吧。”公子夜頓時蔫了下去。


    ……


    說說笑笑間,二人回到城中。


    公子夜忽然目光一閃,頭痛地揉了揉額頭,“哎喲,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怎麽這麻煩事一件接著一件呀?”


    銀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遠遠的長街盡頭,數名皂色衣褲武士的圍擁下,蕭引高大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一雙鷹目正往這邊看來,明顯是在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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