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後,鄭明秀與銀霞分床睡下。鄭明秀卸了濃妝,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姑娘,她與銀霞閑聊了一會兒,終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銀霞卻心中有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漸漸發重,無邊的黑暗向她壓來。濃厚的黑霧之中,似有一隻無形而巨大的魔掌,一把將她握住。她極力掙紮,卻無法動彈。深遠處,點點幽亮的綠光幻化而出,悄無聲息地向她靠近。


    銀霞悚然一驚,霍地睜開眼睛。那是大漠群狼的獸瞳!


    人雖已醒,身體仍在微微顫抖,內心深處升起的戰栗久久難消。她瞪大雙眼望向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明白身在何處。


    怎麽又會做起這樣的噩夢?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自從遇見蕭引之後,那種事情就再也沒有發生過。


    銀霞坐起身,看了一眼仍在沉睡的鄭明秀,眼中劃過一抺羨慕。能夠這般無憂無慮熟睡的日子,對她來說已經一去不返。來到中原以後,她深深地理解到“人情冷暖”這四個字的含義。好想念那廣闊無垠的大漠草原,即使那裏有嗜血吃人的荒原野狼,也仍讓人懷念無比。


    既然睡不著,就去熟悉一下溫家的地形吧,反正她是來溫家作賊的,又不是來睡覺的。銀霞振作起精神,穿回舊衣,將銀鞭纏在腰間,輕手輕腳地走出屋子。


    夜色已深,院外一片寂靜。溫家的庭院雖不奢華,布局卻合理舒適,沿途綠樹成萌,整齊的青磚小徑一路延伸。銀霞沿著小徑信步走著,轉過假山,穿過花園,進入到另一片院區。偶有巡邏的莊丁經過,她便機敏地提前避開。


    快步走了些許時候,腿上傳來的熱氣上行至全身,胸中鬱氣也漸漸消散。望著一色的烏頂瓦牆,銀霞不禁又一次感歎溫府的占地之大,然後她突然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居然迷路了!


    停步四望,靜深的庭院如森冷的巨人,漠然藐視著她這個外來的陌生人。


    對了!蕭引曾經說過,迷路時請仰望天空,天空會給你想要的答案。想至此,銀霞的唇邊浮現出一抹淺笑,抬頭向夜空望去。


    可是,大漠上一覽無遺的夜空,此時卻被層層疊疊的屋頂遮住。


    望著密密麻麻壓下的屋頂,銀霞突然怒不可遏,這些日子受到的冷遇逐一閃現。這就是中原大戶的豪宅深庭,不僅將人心分隔,竟連天空也重重遮掩!


    抬手摸向腰間銀鞭,她手腕一抖,鞭梢靈動地纏繞上一處高屋的簷角。肩臂使力,她的身體騰空而起。手腕再抖,銀鞭如靈蛇般縮纏回腰間,她已穩穩地站上屋頂。


    頭頂之上,一輪明月正高懸於天邊。抬首仰望夜空,或明或暗的星星仿佛無數熟識的朋友在對她眨著眼睛。


    銀霞振臂深深呼吸,吐出胸中鬱鬱蝕氣,層疊的屋頂終於被她踩於腳下!


    望著星光閃耀的夜空,她紅唇微翹,眼波流動,蕭引說的沒錯!星星永遠是大漠旅人最好的向導。


    辯明了方向,她正要跳下,卻見對麵高閣突然掠起一道不同尋常的勁風。白霧漸起,一道人影現於閣頂。


    淡霧之中,那人長身如鬆,傲立於簷角。明淨的月光勾勒出他如雕像般美好的側影,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在他的身後,巨大的月亮笑臉相迎,仿佛隻要他肯抬手,就能撫摸到。


    好一位風姿絕代、冷傲卓然的白衣公子!銀霞心中暗自稱讚,這樣如夢似幻的人物實屬罕見。


    似是聽到她內心的歎息,白衣公子美如雕像的頭部緩緩轉動,一雙如霜雪般空靈冰亮的眼睛直盯過來。


    銀霞衝他微微頜首,淺笑示意。看來在此靜夜,也有人與她一樣,難以入眠呢。


    白衣公子未有任何回應,隻直直地盯住她。他神色漠然,雙瞳冷如冰晶,冷冽的寒氣撲麵逼來。


    銀霞不禁有些著惱:此人雖算生得好看,但如此無理地盯著人看,實是惹人討厭。她柳眉一豎,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白衣公子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突然!他眉峰一聚,一雙冰眸驟然射向銀霞身後。


    銀霞心中一悸,不由順著他的目光霍然回首。但見在她身後,僅隔數丈的房梁之上,不知何時竟立有一人!


    那人身材極其瘦小,黑衣黑褲黑巾蒙麵。他單腳立於翹起的簷角之上,身體隨風微晃,如禦風踏空,竟似全不受力。


    銀霞暗吃一驚,剛才她四處張望之時,此處分明無人。此人好厲害的輕功,竟能避過她的耳目。


    一種晦暗陰冷、極不舒服的感覺籠上她的心頭。黑巾之下,黑衣人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視著她。


    同樣是看,白衣公子冷漠審視的目光,隻是讓她微感不快。但黑衣人的目光卻如同一隻貪婪的夜梟正垂涎三尺地盯住自己的獵物。銀霞仿佛覺得他正用目光在剝開自己的衣服。咬了下唇邊,她憤然摸向銀鞭。


    就在她的手剛剛觸及鞭把之時,一道明銳的白光劃破夜色,閃電般地擊向黑衣人。白光所過之處霜霧蒙蒙,仿若拂過一片美麗的輕紗,迷離得似一場炫爛之夢。隻有眼力極強的高手才能看出,那輕紗是由細小如針尖般的冰粒組成。


    黑衣人顯然識得厲害。他急忙仰麵外翻,身體倏地摔落,整個人似蝙蝠般倒吊於房簷之下。


    白光擊空,黑衣人腳尖一勾,輕飄飄地翻起。他冷笑一聲,正欲開口,忽覺眼前一亮,白光於半空劃過一個完美的圓形,再度向他襲來!


    黑衣人身形急轉,側身避開白光的攻擊軌跡。白光擦著他的胸口堪堪劃過。


    剛喘了口粗氣,他突覺周身驟寒。旋轉中的白光突然高高挑起,自上而下,拖著長長的光尾,向他當頭擊落!


    黑衣人目露驚慌,縮身再避,卻仍是被光尾掃中。悶哼一聲,他身形搖晃,失去重心般地從簷角摔落。


    半空之中,他的雙臂猛然張開。一對漆黑如墨的雙翼,自其腋下展開。一個折轉,他似黑翼蝙蝠般,飛快地遁入層層樓閣的陰影之中。


    白衣公子如風吹白雪般,靜靜飄落於黑衣人所立的簷角之上。他負劍於背,並不追擊。此時,劍光所引發的白霜自他的四周緩緩降下,在月光的折射下,散發出如鑽石般的夢幻光澤。一忽,又全都消失不見。


    他向黑衣人逸去的方向凝望了片刻,轉頭望向銀霞。


    “多謝!”銀霞自震驚中清醒。對他拱了拱手後,一躍跳下屋簷。黑衣人目光猥瑣得令人反胃,若不是白衣公子出劍迅速,她定要抽他幾鞭出氣!


    “留步!”然而她未走幾步,白衣公子卻長劍一挺,擋在她的麵前。


    銀霞瞪著他手中明晃晃的長劍,心中有些不悅,“你這是做什麽?”雖然他替她教訓了黑衣人,但她不是已經當麵謝過了麽。


    白衣公子不答,冰冷地問道:“你因何在此?”


    “屋裏太悶,睡不著覺,就出來透透氣。”


    “為何要上屋頂。”


    “我迷路了。”


    “你住在何處?”


    “我剛到溫府,不知道住處的名字!”


    “你因何要來溫府?”


    銀霞耐著性子答了幾句,被他冰冷的語氣激怒,冷笑一聲道:“你又是溫府裏的什麽人?憑何這般問我!”


    白衣公子眼中浮出一片詫色,停了片刻才道:“你不認識我?”


    銀霞白他一眼,不耐煩地道:“咱們今天是第一次見麵吧?我怎可能認識你!”就算生得好看、劍法不錯,就以為人人都該認識他嗎?這般自大,未免惹人討厭。


    白衣公子微頓,冰亮的眸中滲入一絲複雜的神情,語調依舊冰冷,“你叫什麽名字?”


    “我憑什麽要告訴你。”銀霞沉下臉來,此人如此盤問,好生無禮!她上前一步,去推他的手臂,“讓開,我要回去睡覺了!”


    “你不是迷路了嗎?”白衣公子的手臂堅硬如鐵,長劍紋絲未動。


    “我剛才在屋頂上已經找到路了。”銀霞瞪著他,手上暗中加勁。


    “我送你。”似是終於覺察到她的不快,白衣公子手腕一轉,長劍劃過一個漂亮的弧度,收入鞘中。


    “不必勞煩。”銀霞不屑地瞥了下嘴角,自顧自地從他麵前走過去。顯本事麽!蕭引的武功也很強大,卻從未像他這般顯擺。


    行了一段,銀霞但覺身後輕響。她目光微斜,卻見白衣公子正一言不發地跟在身後。她臉色一沉,默不作聲地加快腳步。誰知白衣公子仍是不緊不慢地跟隨於後。


    銀霞惱了,猛然停住腳步。她正要開口,白衣公子卻神色一變,霍然拔劍。


    他提步走到銀霞的身前,劍指前方花叢,厲聲喝道:“誰在那裏!”


    “是我。”濃密的千日紅叢中,一人慢悠悠地回應,聲音中帶著說不出的慵懶。


    “到底是誰,給我出來!”白衣公子不耐煩地喝道。長劍微抖,劍風掠動,花叢一陣狂舞。


    “哎呀呀,你又何必如此性急?這動刀動劍的,要是傷著了人可怎麽得了。”那人驚呼著自花叢中翻過身來,以手支頭,側身斜躺,卻並不站起。


    “原來是你!”看清那人後,白衣公子不禁語調微變。卻並未注意,身旁的銀霞比他更為驚訝。


    皎皎月色之下,銀霞看得分明:花叢中人,一雙桃花眼格外水潤亮澤。他嘴角漫不經心地勾起,麵帶三分戲謔笑意,正是指點她來溫府的公子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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