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山起伏,金輝萬裏,飛鳥翔過碧空。


    山邊的一棵野桑樹下,一匹白馬正昂起腦袋,對著樹頂急不可耐地嘶鳴。


    舉目看去,樹頂之上,路小花橫跨枝頭,將一串串熟得紫黑的桑葚摘下,兜於衣中。


    她裝滿一兜後,順著樹幹滑下。白馬立刻湊前,伸頭討食。


    路小花將衣兜裏的桑葚分了大半給它,安撫著說道:“小白,你不要著急嘛。樹上還有好多,足夠咱倆吃的了。”


    白馬“噅噅”叫了幾聲,依然急不可耐。


    路小花在樹旁坐下,拿起一枚桑葚放入口中。望著白馬大口吞咽的模樣,她邊吃邊歎惜,“小白,看你這個樣子,定是有好多天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吧?真是的,他居然這麽虐待你!”


    忽然,她想到了什麽,叼著桑葚,一下子愣住。


    山嵐不知從何處吹來幾片黃葉,與地上的沙石與攪在一起,轉呀轉的,繞個不停。


    路小花呆呆地望著旋轉中的葉片,目光迷離。


    不一會兒的功夫,白馬吃完了那份桑葚,探過頭,討好地蹭著路小花的手背。


    路小花回過神來,將兜著的桑葚全給了它。她撫了撫白馬的脖子,強打起精神,“不管他了,小白,以後你就跟著我好好地過日子吧。”


    白馬開心地噴了口氣,吃完桑葚,又去路邊吃草。


    路小花憐惜地望著它,忽然發現馬鞍上放著一個不起眼的灰布包袱。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取下包袱,將它打開。


    包袱裏麵放著一個錢袋和幾件換洗的衣衫。


    路小花將錢袋收入懷中,強顏歡笑道:“唔,發財了!以後不會再見,就不用還了。”


    她翻了翻衣衫,幾件白綢長衫中間還夾著一件土布製成的短衣。土布短衣洗得幹幹淨淨,雖然也是白色,卻有些微微發黃,顏色並不純正。與那幾件白綢長衫相比,看起來很是格格不入。


    路小花把土布短衣抽出來,輕輕撫摸著上麵的縫痕。這件衣服曾經破了個大口子,這條縫痕還是她親手縫上去的。


    她把土布短衣與白綢長衫放在一起對比,不由喃喃道:“真是不搭配啊。”歎了口氣,她把土布短衣抖了一下,重新疊起。


    一塊手絹從土布短衣裏輕飄飄地落下。


    上麵繡的小花好生眼熟……路小花把手絹撿起,撣了撣土,將它展開。


    這不是她的小花手絹嗎?路小花默然垂頭,幾顆晶瑩的水珠撲簌簌地掉落在手絹上,迅速被手絹吸幹。


    白馬吃完草,抬頭看到路小花奇怪的表情,湊過來用舌頭舔了舔她的手。


    不對,不可以瞎想!


    和他在一起隻會連累他受傷。我要嫁的應該是老老實實、勤勞致富的普通百姓,絕對不可能是這些舞刀弄槍,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的江湖人。


    路小花吸了吸鼻子,把手絹收回懷中,又將包袱重新係好。她牽起白馬,黯然說道:“小白,咱倆一起退隱江湖吧。”


    ……


    黃昏的時候,路小花來到山腳下的一座小城裏。她走入一家小飯館,隨意要了些吃食。縮在角落裏,她食不知味地吃了幾口,扒拉著碗裏的飯,又發起呆來。


    因是晚飯時分,飯館裏坐了不少人,嘻鬧取樂,喝酒聊天,很是熱鬧。窗外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小販的大聲吆喝聲此起彼伏。要照往常,路小花最喜歡熱鬧有人氣的地方,此刻卻覺得亂哄哄一片,吵得人心浮氣躁,思亂如麻。


    她想著心事,一直呆坐到天色發暗,這才無精打采地起身,準備結賬出店。


    正在此時,她忽聽得店門口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心頭一顫,她急忙縮坐回角落裏。


    來人身形挺拔,容貌冷俊,腰佩一把森寒寶劍,正是不久之前被她大罵過的徐紹風。隻不過他衣衫殘破,臉色憔悴,一雙眼睛黯淡無神,看起來就像一名尋常的江湖客。


    隻聽他對櫃台後的店主說道:


    “掌櫃的,這裏收不收木碗?”


    “什麽木碗?”


    “這種。”徐紹風從披風下取出一摞木碗,放在櫃台上。


    店主上下打量著他,眼神中充滿了詫異:這個江湖客居然來這裏賣木碗?


    不過他還是拿起來木碗看了看,挑剔地說道:“做工還可以,但沒有上漆,不值什麽錢。”


    “你看著給吧。”


    “看你人不錯,給你50文吧。”店主快速地合計了一下。


    “好。”


    店主取了50文錢給他。徐紹風並不去接,而是問道:“這裏的肉湯麵多少錢一碗?”


    “大碗10文,小碗7文。”


    “給我來五大碗。”


    “好咧,給這位客官上五大碗肉湯麵。”


    店主一邊吩咐店小二,一邊笑嘻嘻地把錢收回。


    徐紹風垂著眼簾,心不在焉地走到店裏。


    路小花不由自主地往桌後縮了縮,借著其他客人的身體將自己擋住。


    隻見徐紹風疲憊地在一張桌前坐下,正好背對著她。


    見他沒有看見自己,路小花暗自鬆了口氣。


    不一會兒的功夫,肉湯麵端了上來。徐紹風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低頭吃麵。


    路小花盯著他彎下的背影,突覺心口又開始抽痛,眼睛裏有溫/濕的東西掉出來,一滴一滴,正落在麵前的飯碗裏。她連忙低下頭,捂住嘴巴,不讓聲音溢出。


    徐紹風狼吞虎咽地吃完五碗麵,又將每一碗麵湯喝盡,這才起身,抬步走出飯館。


    路小花擦了擦眼睛,牽起栓在飯館門口的白馬,悄悄跟在他的身後。


    隻見他在街上極慢地走著,似乎並沒有目的地。


    略一遲疑,路小花追上前去,揚聲叫道:“喂!你的木碗賣虧了。上次我還賣了100文呢!”


    徐紹風身軀一頓,停住腳步,卻並不回頭,生硬地說道:“不關你的事。”


    路小花擠出一個笑容,轉到他的身旁,從懷裏取出錢袋遞到他的眼前,“還給你,這是你的錢。”


    徐紹風不接,垂下眼簾道:“這應該是你的錢才對。以前我答應給你,你卻一直忘記拿。”


    “對哦。”路小花笑容僵住,訕訕地縮回手。她撓了撓頭,又把手裏的韁繩遞給他,“那小白給你騎!”


    徐紹風仍是不接,目光轉到街上往來的路人身上,“你因為遇見我才受了那麽多的苦,小白就算是給你的賠禮吧。”


    “哦。”路小花難過地垂下了頭,心中一陣酸痛。他連看都不願看她,又恢複了從前的冷漠,就像對待路人般對她。


    徐紹風後背繃直地站了一會兒,問道:“你還有事嗎?”


    路小花低著頭,沒有說話。


    停頓了片刻,徐紹風又道:“沒事的話,我走了。”


    路小花頭垂得更低,仍是沒有出聲。


    略停了一會兒,徐紹風舉步向前走去。


    路小花悄悄抬頭,偷偷向他望去。他走得很慢,一直沒有回頭。他的腳步十分沉重,似乎每走一步都很用力。


    他一定很生自己的氣。路小花攥緊衣角使勁蹂躪著,心中的愧疚幾乎把她壓扁。


    那是當然的吧。他不吃不喝地趕來救自己,卻被自己大罵了一通,換作任何人都一定會生氣。


    不行,不能就這樣讓他走!


    “等一下!”咬了咬牙,路小花追了上去。


    徐紹風停住,慢慢地側過身,卻並不看她,“還有什麽事?”


    “這個包袱裏都是你的東西。”路小花提起包袱,堅決地舉到他的麵前,“這個你總要收下!”


    徐紹風繃著臉,神色淡冷地接過。


    路小花鬆了口氣,小心地問道:“你現在要去哪裏?”


    徐紹風默不作聲,抬眼向上看去。


    路小花隨著他目光望了望天空,天色已暗,天空中飛過幾隻雀鳥。


    她故作輕鬆地說道:“現在天上的雲層又密又厚,我看今晚多半會下雨。晚上你打算住在哪裏?”


    徐紹風沒有回答,目光從天上移到了地麵。


    路小花隨著他的目光看去。


    地麵上,一隻螞蟻正吃力地拖住一粒草籽,慢吞吞地爬過。她悄悄出腳,送它一程。


    她盯住他,再次問道:“今天晚上你有地方住嗎?”


    徐紹風沒有回答,表情清清淡淡的,又將目光移向遠方。


    他真的不打算理她了!


    路小花仰頭望著他,惶恐地咽了下口水。心中有什麽東西在輕輕作響,仿佛就要碎裂,令她害怕得想要緊緊護住。她有一種感覺,如果她沒有護住,那件東西會像摔碎了的小花碗一樣,再也拚不回原來的模樣。


    即將沉沒的夕陽下,一對青年男女牽著一匹白馬,僵直地立於街頭。對麵路旁快要收攤的小販吆喝得一聲比一聲響亮,他倆卻全都沉默不語。街上行人從二人身旁走過,對他倆好奇地指指點點,卻未曾引起二人的注意。


    停了半晌,路小花鼓起最後一分勇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包吃包住,還不要錢,你跟我一起去吧!”說著,她不容分說地拉起他的手,沿著街快步走去。


    她口中說得堅決,心兒卻在砰砰擂鼓:老天保佑!這個時候,他可千萬不要甩開她的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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