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血的殘陽悄然鑽進了山後麵,夜幕緩緩拉開。


    趙直是一個小角色,是一個精神病人,即使在外麵他是那個殺人如探囊取物,將警察們耍得團團轉的殺人惡魔,但在這家重症精神病院中,他僅僅隻是一個看起來脾氣很硬又很強,且從不聽安排和使喚的瘋子。


    如果這樣堅硬如鐵從不屈服的一個人,在這樣一種嚴酷且沒有尊嚴的環境當中最終被征服了,被抹殺了,那麽還會有別的人來充當他的角色嗎?


    應該不會了。


    人們看見了堅硬的下場,看到了反抗的後果,看到了和院警們作對的最終歸宿,即使他們內心有著那種抗爭的種子,有著想要重獲自由的希冀,也會在這一場風波之後逐漸泯滅了。


    反抗和爭鬥如果沒有獲得好下場,人們會很自然地認為,這種事從本質上來說是錯誤的。


    當黑夜徹底來臨的時候,趙直依然沒有醒過來。


    有個護士進來給他的腳掌換了新的紗布和藥,替他擦去了嘴角新溢出的血跡和額頭的汗珠,還為他蓋好了被子,擺正了腦袋。


    這個護士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一切,全程一句話也沒說,她沒有嘲笑,沒有歎息,沒有驚叫,也沒有抱怨。


    她的身形嬌小,五官端正,看起來像是大家閨秀,但一雙眼睛中卻閃爍著執著的光芒。


    她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忘記了自己姓什麽的鈴兒。


    當然,在枕頭後麵悄悄塞進止痛藥的也是她,在醫療室內阻止了第一次刺傷趙直的那個院警的護士也是她。


    鈴兒為什麽會這麽做呢?


    連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為什麽會這麽做,她隻知道她想這麽做,她不忍心看見這個病人就這樣孤零零地死去……


    這個理由夠了嗎?


    如果不夠的話,就算是因為善良吧,所有一切為別人的付出行為,如果不是為了故意求得回報的話,不都是因為本性善良嗎?


    那問問這些人,善良,有錯嗎?


    平白無故的善良,有錯嗎?


    如果善良也有錯,這樣做也會被很多人所不能理解,那麽在這個物欲橫流汙穢叢生的社會當中,還有人會選擇充當好人的角色嗎?


    暈倒在馬路中間,不會有人扶,撞人的車逍遙法外,被撞的人橫屍曠野,偷錢包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溜之大吉,老婆婆在烈日下暴曬,四周是打著太陽傘的漂亮姑娘。


    小夥子們叼著煙罵著髒話一字排開在路中間扭曲著行走,卻不曾看見旁邊的建築工地裏正有自己的父母在揮汗如雨。


    黑心的商人往嬰兒的牛奶裏麵灌著毒品,喪失了理智的醫生在疫苗上偷梁換柱。


    推倒的拆遷牆砸死了路旁的老漢,如狗一般的城管踢翻了勞苦百姓手中唯一的飯碗。


    沒有人去幫一把嗎?


    去扶起因為中暑暈倒在地的高血壓患者,去記下那個撞人之後逃逸的車牌號碼,去指出小偷的模樣,去為烈日下的老婆婆擋上一把傘,去勸說那些正在墮落的孩子們。


    這麽簡單的事,就沒有人去幫一把嗎?


    把黑心商人抓出來槍斃,那偷換疫苗的醫生拉出去弄死,拉一把牆角的老漢,告訴他,你的家沒了,去睡公園的排椅吧,把城管的雙手銬起來,讓他們學會用嘴巴說話。


    去質問他們啊,如果質問不成,去打他們啊,如果打不過,就聯合在一起上訴啊,如果上訴也沒有辦法的話……那選擇妥協吧,妥協了之後苟且偷生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意義呢?


    在這個笑貧不笑娼,沒事靠邊站的時代,誰還會有精力和心思去追尋意義呢?


    而且,善良會被人利用啊,總有些壞人等著你大發慈悲的時候給你致命一擊,讓你學會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讓你及時斬掉善良的枝葉,深埋善良的種子,讓它不再發芽,不再長大。


    但是,不管怎麽說,善良總是沒錯的,人們可以說她傻,說她涉世未深,但不能說她錯。


    但這世界上有聰明人就會有些傻子,有些人生下來就是傻子,一輩子也是個傻子,有些人是慢慢變傻的,且心甘情願成為傻子。


    鈴兒不傻,至少從目前來看,她一點都不傻,她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這麽做了,不這麽做,她睡不著覺,吃不好飯,那像是得了一種無藥可治的病。


    如果這家精神病院中還有一道獨屬於善良的光芒存在的話,可能就在她的身上了。


    鈴兒替趙直做完所有這一切之後,悄悄退了出去,她鎖上了房門,走出了負一樓,在鐵門打開的時候,她看見了餘文澤的臉。


    自始至終,餘文澤都站在門口,他是放風的,在現在這種情況下,即使行善也需要幫手,需要有人提防著有人正好利用你的善行做一些傷天害理的事情。


    “他怎麽樣了?”餘文澤問道。


    “還在昏迷,不知道還能不能醒過來。”鈴兒擦了一把額頭的汗珠道。


    “哎,都怪我,沒有阻止他們……”餘文澤的臉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


    “要不是你,他腳趾頭早就已經被剪斷了,而且現在都死了,而且你也傷得不輕。”鈴兒似乎有些心疼地道。


    餘文澤搖了搖頭,他知道自己做的還不夠。


    他本來可以再跑得快一點,然後幹淨利落地跟大隊長闡述整件事件的來龍去脈,就不會浪費那麽多時間。


    他本來可以將剪刀提前撿起來的,他本來可以阻止趙直刺向麻子臉院警的……


    他本來可以做得更好!


    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餘文澤再次搖了搖頭,目光變得堅定了許多,通過這件事,他已經看透了很多事情的本質,他在心裏暗暗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像孔武一樣,成為真正的男人,掌控一切。


    兩個人並肩而行,走在灑滿月光的道路上。


    “你還是先想想自己回去該怎麽麵對你的那些隊友吧?”鈴兒有些擔心地道,她已經知道是餘文澤去向孔武告的密,才讓吳野挨了兩巴掌,讓麻子臉院警的臉被刺花。


    “隊友?”餘文澤咬了咬牙道,“我怎麽可能會有那樣的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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