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孫沐言露出微笑。


    申東俊發現,他與孫沐言的對話過程中,蒙麵人一直沒有插嘴說話,而且一直閉眼,坐在那一動不動,毫無生氣可言,這讓申東俊對這個人產生了興趣,同時也感覺到有那麽一絲絲寒意。


    許久,孫沐言又道:“隻要找到奇門,複國有望,咱們再也不用卑躬屈膝。”


    申東俊遲疑了一下道:“秘書長大人,我依然對奇門中的寶藏抱著疑問,我不相信裏麵所藏的東西真的可以讓我們建立一支足以光複大清,光複朝鮮的軍隊。”


    孫沐言看向申東俊,卻說:“我同時也懷疑你的目的,不管怎麽說,你有一半的朝鮮血統,但是,平日內你表現得相當厭惡自己的朝鮮身份,雖說你還有個朝鮮名字,但這也是被迫的,因為日本情報部門的上層根本就不相信你,所以不讓你使用日本名字,也等於說,不給你機會融入他們,他們很聰明,知道你是個危險分子,所以,你這些年,在對付朝鮮獨立軍方麵,比日本人還狠,我知道,這些事情你都是在演戲,但是不是有些演得過頭了?我記得你今年年初還寫過一篇文章,在文章裏麵你大肆抨擊金九(注:後被稱為朝鮮國父),說他才是真正的朝鮮賣國賊,但你過火了,演過火了。”


    申東俊搖頭:“我和金九、李奉昌(1932年曾在日本東京刺殺日本天皇未遂)、伊奉吉(曾在上海虹口公園投擲炸彈,炸死日軍大將白川義則)、李承晚他們這些人都不一樣,我希望建立一個強大的朝鮮帝國,而不是一個柔弱的,任人欺淩的藩屬國!”


    孫沐言笑道:“你母親要是聽見你所說的這番話,一定很高興,因為她體內畢竟流淌著朝鮮王族的血。”


    “是皇族!”申東俊糾正道。


    孫沐言笑了笑:“對,皇族!”


    此時,旁邊的蒙麵人睜眼,直視著申東俊。


    孫沐言又道:“我已經在自己權限內為你做了一切可以做的事情,要知道在滿洲國的內閣中,真正忠於皇帝的也隻有那麽幾個人,其他人都是為了自保而成為了日本人的忠實走狗,此事要保密,需要我幫助的時候,你還是按照老辦法來找我。”


    申東俊點頭,起身鞠躬:“沒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


    孫沐言仰頭看著他:“一切小心,如果我們成功,幾十年後,我們就是各自帝國的英雄,我們的故事將會被世人傳誦。”


    申東俊再次點頭鞠躬,開門離開。


    離開的申東俊見走廊上空無一人,兩頭都站著穿著風衣戴著禮帽的男子,他知道那是孫沐言的貼身保鏢,這些人都是滿洲隊中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曾經也是東北軍中的奇人異士,也難怪孫沐言敢讓他直接進房間,原來這一節車廂全是他一個人的,這個滿洲國財政部秘書長出行的規格快趕上部長了。


    度過了漫長的五天等待之後,刑仁舉按照約定的時間趕到了奉天站對麵的商店之中,也看到了站在那拿著一份報紙的潘佳明,他立即上前買了煙,然後轉身出門。


    走到街口,潘佳明叫住他,假意道:“先生,借個火。”


    刑仁舉裝作四下摸索火柴,潘佳明同時道:“十間房大街有個基督教會叫‘奉天老會’,那裏有座教堂,教堂旁邊有一片民居,你要找的人就住在那裏。”


    刑仁舉拿出火柴給潘佳明,潘佳明點燃之後,順手將疊好的紙條和火柴盒還給他:“地址寫在上麵,你自己小心。”


    潘佳明隨後道謝,轉身離開,刑仁舉站在那等著潘佳明走遠上了電車之後,這才離開,他知道,自己與潘佳明這一別,可能就是永別,可悲的是,在這個時代,他們臨別前,連多餘的話都沒有時間說。


    刑仁舉知道,他找上潘佳明,其實給他添了很大的麻煩,也增加了他的危險,原本象潘佳明一樣的地下黨,潛伏人員,身處這種環境中,任何一個小失誤都有可能讓他完全暴露。


    潘佳明就是一個生活在敵人槍口下的英雄。


    刑仁舉隨後立即趕往了潘佳明地址上所說的地點,按照地址找到了那個簡陋的閣樓之中,當他敲開門的時候,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卻不是老態龍鍾的張墨鹿,而是一個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


    刑仁舉愣了下,隨後問:“請問,張墨鹿張老先生在嗎?”


    年輕人用犀利的眼光飛速打量了一下刑仁舉,隨後反問:“沒看錯的話,您是我師父的同行。”


    刑仁舉一驚,覺得年輕人眼光很毒,一眼就看出了自己的身份,他也立即察覺到年輕人的身份,問:“請問你是陳汶璟還是陳大旭?”


    “果然是師父的同行。”年輕人低聲說了句,然後將門全部打開,閃身到一側,“先生請進來說話。”


    刑仁舉走進房間,年輕人將門關上鎖死,刑仁舉看到房間內堆滿了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但其中不乏有幾件上好的古董,但更多的都是筆墨硯台,畫紙顏料之類的工具。


    “先生好,我就是陳汶璟。”陳汶璟用濕毛巾擦了擦手之後,向刑仁舉伸出手去。


    “年輕有為,看來你盡得你師父的真傳。”刑仁舉微笑道,“不知道張先生在何處?”


    陳汶璟搖頭道:“先生不知,我師父已經仙逝了,但他讓我隱瞞了這個消息,叮囑我們,不管去哪兒,都要散播出我們和他在一起的消息。”


    刑仁舉歎氣:“原來是這樣,節哀。”


    “沒事,師父說了,他已經活夠了,再活下去,也隻能是個動彈不得的廢人,還不如死了的好。”陳汶璟微笑道,“他很樂觀,所以,我和我師弟也很樂觀。”


    刑仁舉點頭:“那好就……”


    刑仁舉欲言又止,回頭看著陳汶璟旁邊的一幅畫,所畫的是一株菊花。


    刑仁舉看著那幅畫道:“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是元稹的詩。”陳汶璟看著刑仁舉道,“先生,你找我師父是有什麽事兒吧?師父說過,他過世之後,如果有一位姓刑的同行上門,那麽務必要替他代勞答應先生的一切要求。”


    刑仁舉先是詫異,隨後點頭道:“張墨鹿不愧是張墨鹿呀,當年不過隻有一麵之緣,竟都能算到我多年後會找他幫忙。”


    陳汶璟抱拳道:“先生,有什麽事請直說吧。”


    刑仁舉點頭:“幫我藏一些東西。”


    陳汶璟不解:“怎麽藏?”


    刑仁舉轉身看著那幅畫:“藏在畫裏麵!”


    第二章:監視


    奉天站不遠的貨艙之外,一臉冷峻的申東俊坐在那輛日產70轎車中,閉著眼睛等待著,還有十分鍾突擊行動才會展開,據情報稱,在倉庫中偽裝成為工人的朝鮮獨立軍成員一共有10人,這是在奉天首次一次性發現如此大批量的“恐怖分子”,不管是滿洲政方麵,還是日本關東軍方麵,下達的指示都是盡量留下3個或以上的活口。


    在外圍,申東俊布置了40多名奉天警察署的便衣警察,還為突擊隊的10名便衣破天荒發放了從意大利進口的m1938a型衝鋒槍,這種槍在整個奉天都隻有不到50支,因為情報稱對方持有“重武器”,但至於“重武器”是什麽,盯梢的便衣也沒有查清楚。


    申東俊終於睜眼,抬手看表的時候,一名便衣急匆匆跑了過來,低聲道:“科長,日本人來了!”


    申東俊皺眉:“哪方麵的?”


    “奉天憲兵隊下屬的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便衣回答。


    申東俊表情恢複了正常,因為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中真正的日本憲兵隻占其中一部分,其餘的都是憲補,而且基本上都是投靠偽滿的中國人、朝鮮人等等,而朝鮮人則可以通過學習和考核之後成為憲兵補,階級高於憲補,所以他推測這批來的應該都是憲兵補,也算是一種考核,日本人想看看這批朝鮮籍憲兵補是不是真的忠心,是否真的會對自己的同胞下手。


    便衣離開後,申東俊看著遠處列隊跑來的那群憲兵補,冷冷道:“齷齪,愚蠢。”


    這種大批量的軍人調動,肯定會驚動倉庫中的那些朝鮮獨立軍,申東俊立即下令讓所有的便衣都按兵不動,自己則下車朝著憲兵隊方麵的現場指揮走去。


    那名指揮掛著少尉的軍銜,在當時的日軍編製當中,屬士官相等官中的三等官,也就是比軍曹少尉高那麽一點點,屬於正式軍官。


    申東俊徑直上前,問:“你好,我是警察廳情報科科長申東俊。”


    對方都不搭理他,因為手下全是朝鮮人的關係,他對“申東俊”這種朝鮮名字,不屑一顧。


    申東俊微微一笑,摸出自己的另外一個證件,那是一張關東軍軍官證,上麵貼著他的照片,還有所屬軍銜。


    申東俊將證件遞過去的時候,對方明顯一愣,仔細看著對比著證件上的照片和申東俊的樣子,看著上麵的日本名字,還有軍銜那一行所寫的“中佐”,明顯一臉的不相信,但他不信也得信,在這種情況下,對方不可能拿出假證件來騙他,更何況申東俊是情報科的,情報科中的官員有雙重身份,用假名那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


    “你叫什麽名字?”申東俊隨後用流利的日語說道,而且說的是關東腔。


    對方立即立正站好:“在下鬆本鎮次,奉天憲兵隊滿鐵附屬地憲兵分隊少尉,先前多有冒犯,請求閣下原諒!”


    “你說的什麽?”申東俊皺眉道,因為鬆本鎮次口音中帶著很濃的方言味,“你是北海道人吧?口音真重。”


    鬆本鎮次有些不好意思,因為如果他全說北海道方言,大部分日本人聽起來都很吃力,立即在口腔中動了動舌頭,用較為標準的關東腔重複了一遍。


    申東俊點頭:“你帶著人去吧,既然你們來了,我們就輔助。”


    “這……”鬆本鎮次立即解釋,“我們也是得到了相關的情報,按照程序趕來了。”


    申東俊笑道:“不用解釋,誰都想立功,特別是像你們這樣,費力找關係把自己留在這裏,而不是前線的富家子弟,不立功就爬得慢。”


    鬆本鎮次不好再說什麽,隻得揮手帶著手下立即朝著倉庫衝了過去。


    憲兵隊衝過去之後,一側的便衣上前,苦著臉道:“科長,我們盯了兩個半月呀,就這麽把功勞給他們了?”


    申東俊搖頭道:“手上少沾點血,是好事。”


    剛說完,倉庫中就傳來爆炸聲,申東俊和便衣下意識蹲下,隨後爆炸聲接連不斷,在他們百米之外的貨倉騰起黑煙,爆炸聲持續了好一會兒之後,倉庫開始燃起大火,同時不少的憲兵補扔掉槍從裏麵衝了出來。


    便衣都看傻了,又立即看了一眼申東俊,一背的冷汗——若是先前他帶人衝進去,恐怕已經被炸成碎片了。


    “科長,怎麽辦?”便衣立即問。


    申東俊看著已經在垮塌,但依然燃燒和爆炸的倉庫道:“等著收屍!”


    爆炸的同時,身在教堂居民區的刑仁舉和陳汶璟也發現了,因為黑煙太濃的關係,導致整個奉天城區內的人,隻要抬頭就能看到,在某些開闊地區的人,甚至不需要抬頭,一抬眼就能發現。


    街頭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都在那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陳汶璟上前關上窗戶,不讓外麵的吵鬧聲打擾他和刑仁舉,接著問:“刑先生,您先前所說的那幅地圖,以我現在的工具和技藝來說,要藏進畫中還很困難,說句可能不敬的話,就算師父在世,要做到您所要求的,那也很難。”


    刑仁舉一臉的遺憾:“但是,除了你們之外,我想不到天下還有誰能有這樣的技術。”


    “刑先生,您別急,我的話還沒說完。”陳汶璟示意刑仁舉坐下,將茶杯端過去,“不是沒有辦法。”


    刑仁舉立即道:“還有什麽辦法?”


    陳汶璟看著旁邊的那幅畫道:“要在畫中藏字,其實簡單,但要藏圖,卻要費上一番功夫,一般來說,最簡單的是用雙層紙,但光是找手藝高超的工匠做出那種輕薄又適合作畫的畫紙,都需要很長的時間,所以,隻能藏在畫中物件的紋路之中,但需要花很長的時間。”


    “大概要多久?”刑仁舉問。


    陳汶璟看著畫細算了一下,然後道:“少則一兩年,多則五六年或者更長。”


    刑仁舉攥緊拳頭:“一年還好說,但五六年就太長了,我等不了那麽長的時間。”


    “如果我師弟在,可以縮短時間。”陳汶璟又道,“但是他現在人不在這裏,他去了哈爾濱,他的脾氣太古怪了,簡直就是個畫癡,癡迷模仿他人的畫作,他自己說是因為不想動腦子,但是仿作比自己原作更費勁,我真是不懂他。”


    刑仁舉聽到這沒說話,腦子中所想的全都是“原作”和“仿作”這兩個詞,他想了許久,終於起身道:“好,不管怎樣,這件事隻能拜托給你了,我過幾天會將詳細的地圖帶來……對了,你知道你師弟人在哈爾濱的什麽地方嗎?”


    陳汶璟搖頭:“他和師父一樣,居無定所,隻是告訴我,他去了哈爾濱,然後就沒了消息,我托人打聽過,根本找不到他,我還在擔心他是否遭遇不測。”


    “好,我知道了,你等我。”刑仁舉說著從包裏麵摸出一根金條,“這個你先拿著,不管在關內外,金子永遠都比鈔票管用。”


    陳汶璟立即拒絕:“刑先生,咱們都是同行,幹這一行的,不可能有吃不上飯的人。”


    刑仁舉將金條塞到他手中:“我不是在救濟你,這是定金,我找你辦事,就得出錢,這是規矩,我走了,過幾天見。”


    陳汶璟捏著金條,走向刑仁舉,刑仁舉製止陳汶璟離開:“留步,先前出了事,外麵亂,你不要出去了,安全第一。”


    陳汶璟道:“先生慢走。”


    刑仁舉提著自己的公文包慢慢離開,陳汶璟關門,看著手中的金條,隨後走到窗口,隔著玻璃看著下麵那條巷子,直到刑仁舉的背影出現在那,又消失在巷子口的時候,他這才蹲下來,對著床底下說:“師父,他走了。”


    緊接著,床底下黑暗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刑仁舉還是和以前一樣謹慎。”


    “但是他沒有發現您。”陳汶璟道,同時伸出手去將慢慢爬出來的張墨鹿攙扶出來,讓到一邊坐下,“要是他用點心,稍微問問周圍的人,就知道您還活著,所以,我也特別不理解您為什麽要讓我告訴他,您已經死了。”


    張墨鹿杵著拐杖慢慢走到窗口,看著空蕩蕩的巷子:“你以為你騙過他了?當你說出我死在龍泉那一刻,他就知道那是謊話。”


    陳汶璟不解:“為什麽?”


    “多簡單呀,他能找到這裏來,就說明他知道我人在奉天,而他委托奉天的朋友所找的是我,不是你,人家能告訴他這個地址,就說明,調查的人知道我還活得好好的。”張墨鹿笑道,“所以,你說,他會傻到相信你的話嗎?”


    陳汶璟繼續搖頭:“可是,既然師父您知道瞞不過他,為什麽還要瞞呢?”


    “如果我和他見麵,我也必須答應他的要求,但是我現在已經老了,眼睛不行了,根本沒有辦法完成他所委托的事情,在這個前提下,如果我將這個活兒交給你做,這就算是欺騙,違反了自家的規矩,但如果說我死了,避而不見,由你主動接這個活兒,那就沒問題了。”張墨鹿說著,慢慢走回桌邊坐下,“他也清楚我的想法,所以順著台階就下,也沒有說破,這就是同行的默契,而我所做的,則是真正的誠信,做不了的事兒,絕對不要去做。”


    陳汶璟點頭,思考了一會兒問:“師父,那……您覺得我一個人能完成刑先生交代的事情嗎?”


    “也許吧。”張墨鹿抬眼看著陳汶璟,“但他所想的事情沒那麽簡單,他之所以要詢問你師弟的下落,說明他已經有了另外一個更保險的計劃。”


    陳汶璟道:“師父,您難道對奇門就不感興趣嗎?”


    張墨鹿搖頭:“沒有逐貨師對奇門不感興趣的,應該說,對奇門不感興趣的隻有一種人,那就是不知道奇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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