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術接著道:“當時那種情況下,你和王立天他們都傻眼了,以為她被人殺害了,而且當時你們隻是單純的孩子,根本不懂這些,而夏婕竹也不過比你略大幾歲而已,生活圈子狹窄,對這些也不了解,我想就連那種藥都是從特殊渠道買來的,再者,當時在場的人,除了死去的夏婕竹之外,唯一知道這件事的就是丁偉,所以除了他之外,連齊八爺都無法意識到夏婕竹真正的死亡原因。”


    潘峰點頭:“我也是後來找到紀德武的時候,他才告訴我在俄羅斯發生過的事情,我想他應該知道她是怎麽死的,但他沒有說出來。”


    刑術道:“我想查看過夏婕竹屍體的璩瞳也應該知道她真正的死因,也許他和紀德武一樣,擔心刺激到你,索性隱瞞了。”


    潘峰點頭,坐在那許久,抬眼又問:“刑先生,我明白她想做什麽,我們都是棄兒,所以她不想自己肚子裏麵的孩子生下來也和我們一樣,對嗎?”


    “不。”刑術搖頭,“那是兩回事,如果她肚子裏麵的孩子是紀德武的,我想,她無論如何都會生下來,可是她無法確定,她隻是做了每一個經曆過那種事的女性,都會做的事情,隻不過是在錯誤的地點和錯誤的時間,用了錯的方式。”


    潘峰歎氣道:“刑先生,你果然和恩人所說一樣,他說你很聰明,如果一開始我就遇到了你,你恐怕會想到更完美的辦法。”


    刑術隻是搖頭,遲疑了一下道:“潘峰,任何事情隻有相對,沒有絕對。”


    潘峰笑道:“我無法理解,這些問題對我來說太深奧了。”


    “我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你應該回答我幾個問題。”刑術說完,見潘峰點頭,立即道,“張舒雲在哪兒?至今為止,她並沒有現身。”


    “她一直都在學校,幫我盯著,我需要知道警察是不是去了學校,什麽時候去的,見了什麽人。我沒有綁架她,她是自願幫助我的,但她也會出庭作證,目的就是為了增加我一條綁架罪。”潘峰平靜道,“麻煩您對張護士,也就是舒雲的媽媽說一句話對不起,是我們不對,嚇著她了,她是個好人。”


    刑術點頭:“這麽說,她會自動出現?”


    “對。”潘峰道,“你還有什麽問題?”


    “關於凡教授和馬菲,你知道多少?”刑術盯著潘峰的雙眼,“我希望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刑先生,我答應過恩人,什麽都不能說,你別問了。”潘峰立即回答,顯得比先前還要平靜。


    刑術知道潘峰不會回答,隻得拿出手機,指著上麵從傅茗偉手機中接收來的那張翻拍的三人合影照,問:“你、夏婕竹和紀德武當年的關係那麽好,你和夏婕竹走得那麽近,當她成為紀德武的戀人之後,你嫉妒嗎?”


    潘峰搖頭:“不,你還是不明白,我希望他們能幸福快樂,就這麽簡單。”


    刑術點頭:“你很愛她。”


    潘峰點頭,露出微笑:“刑先生,我還有一封信,很短的信,交給董國銜警官了,他替我保存著,他會在合適的時候交給你,希望你再去見恩人的時候,將這封信放在她的金身裏,我知道自己罪無可赦,死後會下地獄,見不到她的。”


    說完,潘峰低下頭:“但是沒關係,隻要事情真相大白,什麽都無所謂了。”


    刑術問:“還有呢?”


    潘峰深吸一口氣:“替我謝謝齊八爺、王校長、傅警官、張小姐、恩人,還有那些曾經在孤兒院、學校撫養照顧我們的老師,還有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就說潘峰沒有辦法親自道謝,這輩子欠下的恩情,隻能下輩子償還,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


    說著,潘峰慢慢起身,跪下來朝著刑術磕頭。


    看著在那磕頭的潘峰,刑術並沒有去製止,隻是看著,他不知道潘峰要磕多少個頭,也不知道自己忍住了即將從眼眶中滑落的多少顆淚珠。


    許久,潘峰起身:“刑先生,我這些年攢了點錢,八爺也給了我不少,雖然不多,但我還是希望能為學校做點事。雖然我知道王校長隱瞞了很多事情,包庇了丁偉,但她的初衷也是想保護學校,不想因為發生了那事之後導致學校關閉,孩子們流離失所,所以,我攢下的錢,希望刑先生幫我分成兩份,一份捐給學校,另外一份交給我媽媽。”


    刑術聽到這一愣:“你媽媽?”


    “八爺很有本事,早些年他就幫我委托了偵訊公司調查過,花了不少時間之後,終於還是找到了,她十年前就回到了哈爾濱,身邊還有一個兒子,但她現在的丈夫不是我爸爸,根據調查我爸爸早年就南下去做生意了,現在人大概在廣州深圳一帶,但是沒有找到他。也許他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我這樣一個兒子。”潘峰盯著桌麵,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微微顫抖著,“我給媽媽錢,是因為這麽多年我們母子分離,我都沒有盡孝,我隻能拿點錢給她,這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我也不能去與她相認對吧?誰願意有個罪犯兒子。”


    刑術點頭,潘峰又道:“我存錢的卡在張舒雲那裏,這幾天她會聯係你,還有,我希望你不要對警察提起關於恩人的事情,因為在整件事中,他從來沒有教唆過我犯罪,實際上他所想的辦法遠比我實施的更完美,更容易將線索引向孤兒院,都是我的錯。”


    刑術道:“你要知道,如果不是因為你們的節外生枝,假畫案早破了,現在你已經複仇了,感覺好嗎?”


    “不好,我一開始就知道不會很好,但是我控製不住自己,刑先生,如果是你,你也會控製不住的。”潘峰說完,將雙手放在桌子上,“另外,關於她的屍體,我已經在供詞裏麵說明,她是我殺的,屍體被我粉碎之後扔進鬆花江了,因為我不想她的金身落在警察手裏,還會麵臨解剖之類的,我死之後,刑先生受累,幫著收斂一下,將骨灰帶到恩人那裏。”


    刑術默默點頭,潘峰仰頭仔細想了想,又道:“沒了,沒其他的事情了。”


    刑術看著潘峰:“你是在逼我。”


    潘峰麵無表情地坐在那,也不說話。


    “潘峰,你一心求死,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幫你澄清關鍵的事情,不能告訴警察夏婕竹不是你殺的,你三個朋友也不是你殺的,因為我一旦說出來,就會涉及到相關的事情,地下坐窟、鑄玉會等等。”刑術說到這皺眉,“所以,整個計劃的層次和步驟你們都是經過精心計劃的,讓警察在可以不得知其他事情的前提下結案,我很佩服,但是,就算你是罪犯,也不能背負自己沒有犯下的罪名,這不公平。”


    潘峰笑了:“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你我都很渺小,也無法改變世界,隻能在小範圍內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刑先生,非常感謝您所做的一切,這個案子沒有您,肯定破不了。”


    刑術道:“你們比我聰明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破了這個案子,也不是警察,而是你們自己破的。”


    潘峰搖頭:“我們都不聰明,如果真的聰明,就可以想到更完美的解決辦法。”


    此時傅茗偉敲門道:“時間已經超了。”


    “不好意思,稍微再等一下。”刑術致歉後,又對潘峰道,“你在下麵的時候,對我說,好多年前,你看過一本科幻小說,說有個地方住著一群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以隨意回到過去或者前往未來,但他們其中有一個異類,沒有任何能力……”


    說到這,潘峰接著道:“因為他對過去不感興趣,他知道如果過去是起點,現在是終點,不管你在過去做了什麽,試圖改變什麽,最終事情的走向都會變成今天這樣,所以,他隻是想去未來,想看到自己的希望,可惜,未來對他遙不可及。”


    “潘峰,你看著我。”刑術說,等潘峰抬起頭來看著他,邢術又接著道,“你一直都錯了,遙不可及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因為隻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明天,擁有未來。”


    潘峰展露出微笑:“刑先生,如果我早點遇到你,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刑術起身:“潘峰,遙不可及的是過去,誰也回不去了。”


    潘峰閉上雙眼:“別了,刑先生。”


    刑術微微點頭:“一路走好。”


    刑術開門離開,會麵室中隻留下了麵帶微笑的潘峰。


    刑術開車離開看守所之後,傅茗偉要求下車,說自己步行回去就行了。


    刑術將車停在路邊,傅茗偉打開車門慢慢走下去,那姿態就和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一樣。


    “你停職是對的,你太拚命了。”刑術看著傅茗偉的背影道,“這段時間你幾乎沒睡過。”


    “不知道,我沒算,現在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我看著表的時候,雖然知道是幾點幾分,但是腦子中沒有具體的概念,就好像生活在一個五維空間。”傅茗偉走回來,側坐在副駕駛座椅上,將雙腿放在車外,“這幾天我一直在寫報告,最麻煩的是,我必須在報告當中,隱去你的一些事情,畢竟那些事情與案子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寫進去了相反麻煩,無法短時間內結案。為了這份報告,我專門請教了吳誌南,因為他是寫報告的高手,但巧合的是,吳誌南告訴我,他在獨立調查的時候發現,齊八爺曾經委托過一個偵訊公司調查潘峰生母的事情,你猜猜他找的誰?是吳誌南的弟弟吳誌海,雖然人是找到了,但是潘峰沒有相認,而且潘峰還說,他的媽媽以前不叫那個名字,但是我們查過,她母親沒有改過名字,一直都叫張玉霞。”


    “謝謝。”刑術點頭,“辦完手頭的事情,我會去自首的,我犯了妨礙公務罪。”


    “別找我了,案子一結,我就停職接受調查,這次我真的過火了,不僅濫用職權,還對犯罪嫌疑人使用武力,最好的結果就是功過相抵,最壞的結果就是開除警隊,當個平頭老百姓。”傅茗偉從包裏摸出一張名片,“這是吳誌海的名片,上麵有他公司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我走了,再見。”


    傅茗偉下車,刑術又問:“那我去找董國銜警官。”


    “隨便你,你自個兒進看守所賴著不走或者是去跳鬆花江都沒有人攔著你。”傅茗偉慢吞吞地離開,“你說說,像你這種遵紀守法的人,為什麽就那麽少呢?”


    坐在車內的刑術看著前方,看著沿著人行道朝著前麵慢慢行走的傅茗偉,踩下油門追了上去,對傅茗偉說:“傅警官,你說得對,這個世界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麵無表情的傅茗偉搖頭,舉起手來揮了揮,示意刑術離開。


    刑術開車慢慢走著,一直跟著傅茗偉,他現在和傅茗偉都想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答——潘峰、紀德武和夏婕竹三個人到底是什麽關係?


    許久,傅茗偉停了下來:“刑術,他們三個人的關係,你去查吧,查清楚告訴我,我累了,真的需要休息,我甚至懷疑我不應該再當刑警了,照這樣下去,我會活活逼死我自己的。”


    刑術點頭:“好,你等我電話。”


    刑術說完又問:“真的不讓我送你?”


    傅茗偉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指著前方:“快滾吧,哪兒來的那麽多廢話。”


    刑術點頭,一腳油門驅車離開,傅茗偉則坐在那,突然間覺得很失落,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第四十二章:他的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中,刑術都在當鋪中安坐著,他需要等著張舒雲,他需要完成對潘峰的承諾。


    幾天後,張舒雲如期出現,與她同來的是董國銜,董國銜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率先把那封潘峰的信交給了他,然後道:“我在門外等著。”


    董國銜離開,在當鋪門口站著,他不愧為傅茗偉一手帶出來的人,雖然有原則,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刑術看著眼前的張舒雲,這個女大學生穿著很樸素,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張舒雲與夏婕竹之間有些神似,但並不是模樣,而是感覺。在刑術見到夏婕竹屍體金身的那一刻,他感覺到夏婕竹身上有一種無法言表的特殊,同樣的,張舒雲也有。


    怎麽說呢?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應該是一種可以讓你安心的溫暖。


    張舒雲很安靜,也可以說安靜的有些可怕,這種安靜不僅是行為舉止上的,更是一種內在氣質上的寧靜。


    等董國銜離開,張舒雲先是對刑術鞠了一躬,輕聲道:“刑先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緊接著,她慢慢從那個翻了皮的挎包中掏出一張銀行卡來遞過去,“這裏一共有二十萬,潘峰說,其中五萬是他這些年工作攢下來的,剩下的錢,是齊八爺帶著他做生意賺來的,實際上不止這些,還有一些錢他早年就和齊八爺捐給孤兒院了。”


    刑術收下卡:“我知道應該怎麽做,現在你準備做什麽?”


    張舒雲低下頭:“我已經報案了,說他綁架了我,這是他的要求和願望。”


    刑術淡淡道:“報假案是犯法的。”


    張舒雲不正麵回答刑術的問題:“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做。”


    “什麽?”刑術立即問,意識到也許還有什麽隱情?


    “他有一套日記,讓我幫他燒掉,我偷偷看了,覺得不應該燒掉,應該委托您交給他的媽媽,他的親生母親。”張舒雲說著從挎包中拿出一些合訂本,那不應該叫本子,應該說是好多個作業本,加上好幾個筆記本裝訂在一起的東西,表麵上還有用硬紙做的本殼。


    刑術點頭接過:“我知道了。”


    張舒雲起身,再次鞠躬:“謝謝您,再見。”


    刑術也立即起身:“再見。”


    刑術站在門口,看著張舒雲開門,對董國銜點點頭,董國銜也站在門口對刑術點頭示意,隨後領著張舒雲慢慢離開。


    刑術看著張舒雲的背影,好像覺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夏婕竹一樣,否則的話,潘峰為什麽會與她在一起呢?她又為什麽那麽心甘情願為潘峰做那些事呢?想到這,刑術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些個日記本上麵。


    刑術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來又放下去,最終放進保險櫃當中,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到旁邊的那幅絕世畫上麵,刑術看著畫拿起電話,撥給了吳誌海,吳誌海卻告訴他,自己正在前往古玩城的路上,讓刑術等著。


    半小時後,西裝革履的吳誌海出現在當鋪門口,雖然兩人第一次見麵,但吳誌海表現得好像與刑術認識多年一樣,一點兒陌生人認識時的客套都沒有,直接道:“我現在可以帶你去找張玉霞,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刑術點頭:“好。”


    隨後,吳誌海開車領著刑術朝著香坊區駛去,在路上,刑術還是打開了潘峰的那封信,發現這封所謂的信很短,加上被塗黑的兩個字之外,一共十一個字,開頭兩個字寫的是“媽媽”,隨後被塗黑了,在後麵重新寫上了“夏婕竹”三個字,冒號之後提行又寫著“對不起,我錯了。”


    刑術看著這封信的那一瞬間,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麽,他發現自己一直都錯了,應該說,他和傅茗偉都錯了,他們完全判斷錯誤了潘峰與夏婕竹之間的關係。


    “到了。”吳誌海將車停在某個小區的花園一旁,指著花園中那個抱著一個不足一歲嬰孩,年齡看起來五十出頭的中年婦女道,“就是她,她就是潘峰的親生母親張玉霞,二十多年前,張玉霞是個普通女工,很漂亮,但是在廠子裏麵的口碑不好,聽說私生活混亂,與好多男人有染,生下潘峰的時候,她還沒有結婚,當時那個年代,她遭受萬人指責,沒多久,她離開了廠子,聽說南下去了,聲稱是找潘峰的父親去了,這一走就是二十來年,我又托朋友詳細調查了一下,張玉霞過去之後改了一個比較洋氣的名字,在舞廳裏麵上班,跟了一個老板當二奶,後來扶正,又生了個兒子,然後衣錦還鄉……她現在抱著的就是她的孫子。”


    刑術看著在那逗著孩子,一臉慈祥的張玉霞,問:“那潘峰呢?”


    “不知道,當時廠子裏麵的人都以為她將潘峰也帶走了。”吳誌海搖頭道,“實際上怎麽回事,隻有她和潘峰知道,我去問過民政局,民政局方麵說,發現潘峰的時候,潘峰一個人躲在垃圾桶裏麵,一句話都不說。”


    刑術依然看著張玉霞,吳誌海也不說話,兩人就坐在車中,許久刑術搖頭道:“走吧。”


    吳誌海也點頭:“對呀,有什麽必要去呢?”


    此時,刑術回想到在鏡屋中,他在電話裏與潘峰的那番對話——


    “刑先生,你爸爸媽媽對你好嗎?”


    “我是被人領養的孩子,我沒有見過我爸爸,雖然有我母親的照片,但我對她的印象依然是非常模糊。”


    “你覺得自己因此受到傷害了嗎?”


    “沒有。”


    “你撒謊!”


    刑術將那封信還有已經拿出來的銀行卡裝進口袋中,自言自語道:“對,我撒謊。”


    吳誌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刑術,刑術隻是低聲道:“走吧。”


    吳誌海發動汽車離開的同時,說:“當年找到張玉霞的時候,潘峰去見過他,我遠遠看著他迎麵朝著張玉霞走過去,我能感覺出來,潘峰很希望張玉霞能認出自己。因為,不管母子失散多少年,當母親的,絕對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孩子。”


    是呀,那就是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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