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鬆開手,轉身離開:“跟我來吧!”


    墨暮橋下意識摸著自己被擊打過的部位,扭頭看著那男子的背影,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


    一天後,哈爾濱,圳陽優撫醫院頂層特殊監護室外。


    刑術、連九棋、馬菲站在窗口,看著躺在裏邊依然昏迷不醒的楊徵俠。


    穿著一身白大褂的刑國棟上前來,站在幾人的中間,看著裏邊。


    刑術開口問:“爸,原來你和楊徵俠是同學?當年還參與過墨暮橋的腹部腫瘤手術?”


    刑國棟點頭:“對,楊徵俠是個天才,但在那個時候,他的心理就已經出了問題,從那天開始,他就像個影子一樣活著。”


    馬菲不理解:“像個影子一樣活著?什麽意思?”


    刑國棟看向刑術:“你真的不記得楊徵俠是誰了?”


    刑術很納悶:“什麽意思?我認識他?我怎麽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楊徵俠是我學生時代,唯一的一個全科生。”刑國棟歎了一口氣,“所謂全科生,就是當時在醫學範疇內的所有,他都學習,而且成績都不錯,那時候我就發現他的心理有問題,他總是在變,今天高高興興,明天卻要自殺,你好不容易將他救下來,他睡一覺之後,又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所以,後來我想盡辦法把他留在了醫院當中,那時候,他就住在你師父的隔壁,你對他沒有任何印象的原因,就在於,他每天都在不斷的變化,今天是這個人,明天又是那個人。”


    “等等!”刑術想起來了什麽,“你是說師父一開始就認識他?”


    刑國棟點頭:“不僅認識,而且關係非常不錯,楊徵俠很喜歡聽你師父說過去的那些故事,他不自覺的把自己代入到故事當中,你仔細回想下,你師父的某些觀點是不是和徐有的一模一樣?隻不過徐有的更偏激。”


    連九棋聽到這裏脫口而出:“你是指,徐有認為地下的東西應該永久留在地下的這回事?”


    刑國棟點頭:“沒錯,你師父將這個觀點告訴給了楊徵俠,而楊徵俠將自己當做了一個逐貨師,也將這個觀點灌輸給了徐有。”


    刑術搖頭:“不對呀,我記得在錢修業給警方的口供中,特地說了,在奇門中,墨暮橋特地給錢修業說了關於楊徵俠的過去,他做了詳細的調查,楊徵俠不是教授嗎?而且還教過那麽多的學生?”


    “他的確是個教授,一直都是,但是他隻帶過一個學生,那就是徐有。”鄭蒼穹的聲音從走廊傳來。


    眾人轉身,看著鄭蒼穹慢慢走來,走到窗口,看著裏邊的楊徵俠:“他的確有病,但也的確有知識,同時,身為大學教授的他,因為得了這種罕見的精神病,也成為了一個特殊的研究對象,但是不能讓他自己知道自己是研究對象,所以,學校對外宣稱的是另外一回事,他給大部分學生授課的時候,實際上他屬於被學生臨床研究的階段,隻是他自己不知道罷了。”


    連九棋道:“這樣做合適嗎?”


    “的確不合適,但也沒有任何辦法。”刑國棟搖頭,“這是我想出來的辦法,我是希望在這個階段中,觀察他,看看能不能找到症結所在,畢竟,我都不知道,真正的楊徵俠是什麽樣的,不過,當年若沒有他,我們也無法給墨暮橋做那個手術,當時就沒有人敢做那個手術,因為私下做手術,出事了,沒有人敢負責,也是違法的。”


    鄭蒼穹點頭道:“但是楊徵俠卻做了那個手術,救了墨暮橋,若不是他,墨暮橋活不到一歲。”


    馬菲明白了:“徐有後來讀書的時候,選修了心理學,來這裏研究楊徵俠的時候,卻被楊徵俠影響了?換言之,就是被楊徵俠進行了所謂的人格培養?”


    刑國棟道:“差不多吧,應該是這樣。”


    刑術仔細回憶著,又湊近玻璃看著床上的楊徵俠:“但是,為什麽,我對他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鄭蒼穹也看向裏邊,解釋道:“第一,那時候你還小,第二,我後來讓你父親將楊徵俠弄到其他樓層去了,不讓他接近你,因為我發現,楊徵俠在試圖影響你。”


    刑術渾身一震,看著窗戶中,又扭頭看著鄭蒼穹。連九棋和馬菲也無比吃驚。


    刑術問:“影響我?”


    鄭蒼穹道:“是的,他最早下手的不是徐有,而是你,我發現這一點之後,立即告訴你父親,把他弄到了其他地方,從那之後,你再也沒有見過他,不過楊徵俠後來逃跑了,就是從那雙千年烏香筷現世之後,他就跑了,那時候我想,他應該是把自己代入了某種角色當中,也在私下研究著這些,但是隔行如隔山,他始終沒有專業知識,所以,他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徐有的身上。”


    馬菲問:“徐有可是盛豐挑出來的棋子呀?”


    鄭蒼穹看著馬菲道:“你以為楊徵俠為何要選上徐有?”


    連九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但實際上楊徵俠對整件事的影響是很小的,師父,我不理解,為什麽你在去氣門的時候,偏偏要想辦法告訴楊徵俠呢?為什麽要讓他帶著徐有去那裏?”


    連九棋問完,沒等鄭蒼穹回答,刑國棟便道:“我還有點事要忙,你們聊吧。”


    說完,臉色有些難看的刑國棟轉身離開,臨走前,有意看了一眼鄭蒼穹。


    鄭蒼穹也不說話,一直等到刑國棟走遠了,這才道:“其實,我當時對我布下的那個局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因為漏洞挺多的,其中哪一個步驟出了問題,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皆輸,所以,我才想到了楊徵俠。”


    刑術、連九棋和馬菲還是聽不懂,都一起搖了搖頭。


    鄭蒼穹解釋道:“用刑國棟的話來說,楊徵俠一直找不到自己的真實人格,亦或者說,這個人從小到大體內就存在數個人格,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所以一直在尋找,最後他終於將自己定義成為了一個逐貨師,卻發現,實際上自己對那些東西完全不懂,他也沒有時間再從頭學起,那時候,他遇到了徐有,徐有本身具備一定的專業知識,但徐有畢竟不是他,他開始對徐有進行人格培養,試圖將自己身體內的那些人格都弄進徐有的大腦裏邊去,換句話說,他把徐有當做了另外一個自己,最終試圖讓徐有代替自己活下去,成為自己希望成為的那種人。”


    馬菲感歎道:“真是太可怕了,世界上怎麽還會有這樣的人?”


    連九棋此時卻在想另外一個問題,很關鍵的問題,但他不敢說出來。


    刑術沉思了許久,終於抬眼看著鄭蒼穹道:“師父,你一開始的目的,是希望將楊徵俠變成你的武器,對嗎?”


    馬菲納悶:“武器?”


    刑術點頭:“楊徵俠是個精神病,而且是個可控的精神病,但在醫學上,精神病卻無法有可控這麽一說,在法律上更沒有,所以,師父一開始估計想到的是,讓楊徵俠和徐有扮演劊子手這個角色,如果是他們其中之一殺死了錢修業,或者殺死了其他人,在法律層麵上,就無法對他們進行定罪,這樣,這兩個人既不會進監獄,也完成了師父想徹底除掉錢修業的目的。”


    馬菲和連九棋都看著鄭蒼穹,沒想到鄭蒼穹竟然還下了這麽一步可怕的棋。


    “對,差不多就是這樣。”鄭蒼穹杵著拐杖,看著躺在床上的楊徵俠,“楊徵俠即便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但依然是個瘋子,我知道,當年他就試圖對我進行影響,可是失敗了,對付這種影響,最簡單的辦法就是一開始順著他的思維往下進行,但在關鍵點打斷他,他就會急躁,失望,這個時候,你再假意順著他的思維,他又會重新燃起希望,這樣重複幾次,他才會徹底放棄,最終被你影響……”


    刑術此時終於明白刑國棟走之前,為什麽要用那種眼神看鄭蒼穹一眼,那是因為刑國棟早就知道當年鄭蒼穹對楊徵俠做了什麽。


    連九棋認真地問:“師父,你為什麽要去試著影響楊徵俠呢?”


    鄭蒼穹站在那,許久才道:“因為刑術。”


    刑術再次一愣:“因為我?因為他影響我,你才影響他?”


    馬菲不合時宜地說了句:“這在邏輯上說不通吧?”


    鄭蒼穹淡淡地說:“刑術,如果我說,那時候的你,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也就是自閉症,你信嗎?”


    刑術站在那,渾身冰涼,然後使勁搖頭:“不信!我完全沒有那部分的記憶!”


    連九棋和馬菲也吃驚地看著刑術,完全不相信鄭蒼穹說的話。


    “一個得了自閉症的孩子,一個多重人格的心理學教授,加上一個在他人眼中是個半瘋子的老頭兒,還有一個精神病權威。”鄭蒼穹苦笑道,“半瘋子老頭兒因為對孩子父母的愧疚,一心想要治好這個孩子,而精神病權威,也就是這個孩子的養父卻認為那孩子的心理疾病是在這個醫院裏邊導致的,如果離開這座醫院,或許會好很多,但是那個半瘋子老頭兒卻不願意讓這個孩子離開自己的身邊,他怕這孩子離開他的視線,他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他的罪孽也就更深了……”


    刑術站在那,就好像陷入了一個混亂的漩渦一樣,他抱著自己的腦袋蹲下來,發現自己對兒時的記憶是那麽的模糊,記起來的隻是一個個人名,根本記不清楚一張清晰的麵孔。


    第三十一章:人格養成


    刑國棟坐在辦公室中,盯著麵前的棋盤,伸手去拿旁邊的茶杯,手卻伸了一半又縮了回去,他的記憶回到二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


    那個夜晚,那個地下室中,他與鄭蒼穹爆發了第一次爭吵。


    “你是不是真的瘋了?”刑國棟指著鄭蒼穹喊道,“你真的相信楊徵俠人格培養那一套?他是個瘋子!”


    鄭蒼穹卻並不激動,隻是坐在那平靜地說:“可是你說過,楊徵俠是個天才。”


    “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差!”刑國棟疾步上前,湊近鄭蒼穹道,“他做的那些事情,是無法證明的,如果出了問題,刑術變成了另外一個楊徵俠,誰來負責?”


    鄭蒼穹抬眼看著他:“我來負責,我有辦法對付楊徵俠。”


    刑國棟一把抓起鄭蒼穹:“你負責?如果你有辦法對付楊徵俠,那你就有辦法治好刑術的病!”


    鄭蒼穹一把推開刑國棟:“你是不是當醫生當傻了!?不知道什麽叫隔行如隔山嗎?楊徵俠現在對我十分感興趣,我可以用這種辦法來影響他,我已經快要成功了,然後,我在轉而利用楊徵俠來治好刑術!”


    刑國棟抱著自己的頭,來回走了兩圈:“你還是不懂,楊徵俠的那種所謂的人格培養,實際上就是一種催眠,而催眠是有時間限製的,沒有人會被催眠一輩子!”


    鄭蒼穹上前:“我們現在隻是要讓刑術敞開心扉,讓他接受這個世界,不再象以前那樣,每天就躲在床底下!你看見他那副模樣,你不難受嗎?我很難受!”


    刑國棟皺眉:“你到底有什麽對不起他的?你對他父母到底做了什麽?”


    鄭蒼穹隻是搖頭,並不解釋:“總之,我要治好他,我一定要治好他!”


    就在此時,廖洪美衝進地下室,氣喘籲籲道:“護士說刑術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他!”


    刑國棟和鄭蒼穹一聽,立即衝了出去。


    回憶到這的時候,刑國棟伸手去拿茶杯,但在碰到茶杯的瞬間,卻又被燙得縮回手去,思緒也拉回了現實當中,他看著棋盤上那個已經過河的卒子,喃喃自語道:“過了河,卒子就沒有辦法回頭了。”


    樓上窗口前,鄭蒼穹閉眼也回憶到那,搖頭道:“當時我們跑回去,發現你不在房間裏,門也開著,我們四下找,都沒有找到,我讓黃苦漢將狗牽著,最終才找到在頂樓曬台的你。”


    找到刑術的時候,天空上已經烏雲密布,其中的閃電也順著雲層翻滾著,恐怖的雷聲不斷傳來,風也刮得越來越大,而年幼的刑術正坐在曬台的邊緣,呆呆地看著遠處。


    “刑……”鄭蒼穹看到刑術之後,剛想喊他,就被刑國棟一把捂住了嘴。


    刑國棟壓低聲音道:“別叫他,正在打雷,他適應了雷聲,相反你突然間叫他名字,會嚇到他的。”


    鄭蒼穹點頭,站在那無比焦急,隻得慢慢上前。


    鄭蒼穹、刑國棟、廖洪美以及趕上來的童雲暉從幾個不同的方向慢慢接近著刑術,就在距離刑術還有五六米的時候,刑術突然間站了起來,站在曬台的邊緣,然後轉過身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此時,一道閃電劈下,映照在刑術那慘白的臉上,嚇了周圍人一跳,這時候的刑術,就像是被某種魔物附身了一樣,令人十分恐懼。


    鄭蒼穹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得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刑國棟。


    刑國棟示意其他人後退,輕聲道:“刑術,我是爸爸,過來,要下雨了,會被淋濕的,爸爸帶你回家。”


    刑術站在那一句話不說,忽然間笑了下,目光看向眾人身後:“媽媽。”


    這聲“媽媽”出口,眾人都渾身一震,下意識看向身後,但是那裏什麽人都沒有,隨後,眾人又看到刑術的目光似乎聚焦在什麽東西上一樣,隨著那東西的移動而移動,最終刑術看著自己眼前的地麵,笑道:“媽媽。”


    緊接著,刑術的手像是被什麽牽起來了一樣,慢慢地沿著曬台邊緣前進著。


    此時,天空中落下了雨點。


    眾人看著天空,又看著刑術,知道再不動手就晚了,暴雨一旦落下,刑術隨時都有可能踩滑掉下去。


    “你們吸引他的注意力,我把他抱下來!”鄭蒼穹低聲道。


    刑國棟此時也沒有辦法了,隻得按照鄭蒼穹吩咐的去做。


    刑國棟、廖洪美和童雲暉幾人在那低聲呼喊著刑術的名字,黃苦漢站在那急得不知道該做什麽,但刑術根本不理睬他們,繼續沿著樓邊朝著前麵走著,竟然還跳了幾下。


    刑術這樣一跳,險些摔下去,鄭蒼穹也不敢貿然衝上去,因為距離太遠了。


    就在鄭蒼穹咬牙準備跑過去,直接將刑術拽回來的時候,楊徵俠出現在了門口,朝著刑術的方向喊道:“刑術,你媽回來了?”


    刑術一愣,卻是抬眼看著楊徵俠笑了,使勁點了點頭,並“嗯”了一聲。


    楊徵俠輕鬆一笑:“那就好了,你不是一直想媽媽回來嗎?現在媽媽回來了,這下你就要聽話了,明白嗎?”


    刑術使勁點了點頭,繼續在那走著。


    眾人都看著楊徵俠,不知道他在搞什麽。


    楊徵俠作勢要往回走,此時刑國棟正要上去叫住他的時候,楊徵俠又駐足停下來,看著刑術問:“刑術,你給媽媽的禮物呢?你不是說做了很多禮物給媽媽嗎?”


    刑術似乎想起來了什麽,剛想爬下去,但手又似乎被什麽人拉了下,他看向那個方向,隨後對楊徵俠道:“叔叔,媽媽說讓我陪她玩,她好久沒有和我一起玩了。”


    刑國棟等人此時十分吃驚,因為這麽久以來,這是刑術第一次完整地說上了這麽長的一段話,從前最多是點頭,或者回答“是”、“不是”。


    楊徵俠站在那,笑道:“刑術,問問你媽媽,我能和你一起玩嗎?你可是答應過我,如果你媽媽回來了,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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