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西看上你的話,我自然就可以休息了,這有什麽不對?”夏雪目光直直地回視夏月,“不過,妹妹,我並沒有騙你。”


    “你還有臉這麽說!”


    “你還記得那封信嗎?”


    “什麽信?”


    “你從前寫給過我的啊。”


    夏月不記得給姐姐寫過什麽信。她從來就沒寫信的習慣。


    難道……莫非是那個?


    ——“我是溫柔的空氣,沒有形狀的彩虹,你找不到我的。”


    夏月想起了這張紙條,神色一下子變了,這是那天在捉迷藏前寫給姐姐的。


    “看來你終於記起來了。”憂傷爬上了夏雪的臉龐,“妹妹,我當時早就看到鞋櫃裏多了什麽,沒看到信我就明白了一切,我隻是裝作你不在。從那時起,我心裏就一直在重複那句話,我憋了很久也沒有講出來。如果一直不說出來的話,我會很難受的。”


    ——“我們一定可以挺過去,要相信姐姐。”


    這原本是一種至深的愛意。但隻是原本。


    夏月從這一刻才明白,原來姐姐是在對當時的她不斷說這番話。那時自己正躲在狹小的衣櫃裏不知所措。而姐姐正被壞人欺淩,那不知在心裏重複過多少次的話,終於以某種方式告知了她。


    這種感情早已變質,但人們可能會永遠生活在它築成的牢籠裏。


    “既然你這麽說了,那我就帶你去阿西那裏。你一定熟悉那地方。”夏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沒有去看淚珠正從夏月的臉頰滑落。


    李富勝一臉喪氣地走到她近前,用皺巴巴的手指用力地推搡了她一下,還趁機在她乳房上摸了一把。夏月隻是蜷縮了下身子。


    也許還是死亡比較好。


    她又想起王水明曾說過的話,突然有點羨慕他。不管他生前遭受了什麽,至少現在已經沒有煩惱了。


    【5】


    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夏雪坐在副駕駛位,夏月和李富勝坐在後麵,這樣是為防止她逃跑。


    她的兩個包都放在李富勝的另一邊。


    李富勝沒有再對她動手動腳,他凹下去的臉頰麵向前方,氣焰全無。他的小腿好像因為緊張還有點顫抖,一副大敵當前的感覺。


    夏雪對司機說出了自己家的地址,夏月沒想到會是那裏。


    大家一路無言。過了大約半小時左右,出租車就拐進了夏月小時候經常來玩的小區。


    夏月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夏雪,她隻是定定地看著前方,表情像陷入死寂般。


    車子停在了熟悉的那棟樓前。


    下車後夏雪率先走在前頭,上了四樓之後,她熟練地從包裏掏出鑰匙打開了靠近樓梯的房門。


    這裏就是夏雪的家。


    沒想到還是回到了這裏。


    鞋櫃上都是灰塵,客廳的餐桌已經好久沒人用過。


    站在客廳還是遲疑了一下,夏雪推開了臥室的門。夏月第二個走進去,李富勝跟在最後。


    房間的布置和從前差不多。還是那粉紅色的床單、紫紅色的窗簾、紅褐色的地板,連赫然醒目的那個黃褐色大衣櫃都是那麽熟悉。隻是日光燈有點變暗。但,床上的那個物體竟然是“人”?


    “嘿,我們也許是宿命的相見呢。”


    夏月聽到那個“人”先冷笑了一下,頭皮一麻,然後那個“人”從嘴裏陸續發出比破鑼還難聽的聲音:“夏月,我知道關於你的事,我等你很久了,為什麽這麽慢呢?”這個問題像是在問夏雪。


    “你是……阿西?”


    夏月呆住了,她沒想到對方居然是這副模樣。他的聲帶似乎出了問題,說話的聲音非常模糊,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聽清。這倒沒什麽,隻是他竟然是一個醜陋無比的侏儒!


    “對!我就是你們的領導者。”他繼續發出難以辨認的聲音,眯著一雙細長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夏月。從他的表情來看,他似乎很滿足。“我已經幸存了一次,我也能讓你活下去。”


    夏月不敢正視他,忙把視線移向旁邊。


    這時的夏雪和李富勝都像變成了溫順的綿羊。他們的眼睛朝著下方,一聲不吭地立在夏月左右,就像是兩個奴才。


    夏月突然發現房間內的其他布置好像故意在保持原樣。那相框、筆筒、維尼熊玩具等細小的擺設都像在喚醒她以前的記憶。


    自從上了大學以後,夏月就再也沒來過這裏一次。姐姐考上高中後心情變好了很多,讓她的負罪感也減輕了。再加上大學住校,她連家都懶得回,所以和姐姐也隻是偶爾通通電話。現在看來,嬸嬸應該是買了新房搬出去了。


    整個房間裏唯一的變動就屬麵前這個“惡心東西”了,簡直讓人無法正視,他與整個房間格格不入。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住在這裏對他也是種無奈吧。以他的外形,他在外麵實在太“醒目”了,不適合待旅館。直接地講,他是夏月看到過的最醜陋的侏儒和最惡心的怪胎,簡直是這兩者的複合體。


    目測他身高還不足一米,四肢就像木棍一樣插在身上,手指像老鷹的爪子。可他的臉卻是成人的,像直接接在胸膛上,沒有脖子。說話的時候他需要抬起臉,不讓下巴碰到胸口。而他的臉從側麵看過去就像一個塌陷的橄欖核。褐色的皮膚,嘴和眼睛都是細長的,然後和其他五官一起擰在中間。唯一正常的部分隻有頭發,可又疏於打理,說鳥巢已經是客氣了,就像隨時可能從裏麵跑出蟑螂來一樣。而最讓人受不了的還是他的聲音,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聽清他到底在講什麽。如果幸存的代價就是要變成這樣,大家都會搶著去死吧。


    眼角餘光中瞥見姐姐好像整個人都失去了神采,隻是垂著眼站在旁邊,夏月不禁閉緊嘴唇,感到了悲傷。


    她不敢去想姐姐是經過了怎樣的屈辱,付出了何等的代價。麵對這種領導者,誰都希望能有人取而代之。身為他的同類,就已經是不幸了。


    可偏偏就是他率先掌握了規則的bug,並以此來脅迫他們。


    念及此,夏月不禁有點猶豫,覺得自己放棄得太早了。她知道死是一件很恐怖的事,但死在他的手上也不是她所能接受的。甚至可以說是阿西激起了她想要活下去的鬥誌。並且,即使被出賣,夏月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很在乎姐姐的。她能體會到自己心裏的這種情感。


    在這最後關頭,夏月突然意識到這也許是一個機會,不僅可以救出自己,也可以救出姐姐,以補償曾經給她造成的傷害。也許姐姐到時就會原諒她吧。


    “唔嘿。”阿西發出了一聲怪音,“你是想討好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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