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琴負肩,老者接過青梅手中的陰沉木拐杖,徑直就朝著那烏崖小鎮而去,青梅則接過了天龍手中的混鐵棍,與他一起把至尊寶給帶上了。


    入夜,烏崖,客棧。


    至尊寶在客棧中被老人灌了點湯水之後早已醒了,跟他們一同吃了疙瘩湯,窩窩頭之後又好好休息一陣,現在體力精神都已恢複,正與老人、青梅、天龍一起在房間中歇息。


    至尊寶看那老人說話之時都是愁眉苦臉好似有無數煩心事,一直覺得奇怪,直到知道那老人的稱號之後才稍稍解惑——因為那老人自稱是‘苦茶先生’,和那名字倒是極配的。


    雖然晚餐不怎麽樣,可苦茶先生所喝的茶葉卻是上佳,香氣淩冽四溢,宛如青山綠水中行走一般,至尊寶猜他來頭有異又不知敵友,隻是扯著那有的沒的一陣亂說,半天沒有吐露一句真話——可他畢竟隻是孩童,那裏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不知不覺中居然露出了不少破綻,那苦茶先生卻也不點破,隻是苦著臉不住給三人布茶。


    哈欠都打了十七八個,月牙兒也爬上了枝頭,可這三人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至尊寶正準備使個小孩脾氣自己爬床上睡了,哪知道就在此刻苦茶先生突然把茶杯一放,口中道:“時辰已到,青梅,設案吧。”


    立刻就看那青梅起身從天龍所背的箱子裏取出個青墨色的九宮卜盤,端放在窗前桌上,然後注入清水,隨後又從箱中拿出個奇怪的骨甲——那骨甲似龜非龜,若骨非骨,端正兩塊骨板倒似極了龜甲的樣子,可是那邊緣居然方正若切略有弧線,中間橫豎各四,把個骨甲分成了天生天養的九宮形狀…


    更奇怪的是那九宮中毅然有黑白之點,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六八為足,以五居中,陰陽有異,黑白分明,居然是天造地設的洛書之貌!


    骨甲入水立刻激起一層薄霧,縹緲繚繞越來越厚,竟然漸漸把那九宮卜盤和骨甲都籠罩其中,雲兮霧兮,至尊寶頓時感覺自己身處在了汪洋大海中一般。


    但見那雲霧滔天波濤滾滾,內有洪荒巨獸踏浪而來,首尾如山峰高聳,目光似雷電閃爍,呼風喚雨,騰雲駕霧,卷起巨濤衝天起,撕破海天成一色,口吐人言,侃侃而談…隻是聽那話強調怪異,抑揚頓挫非常,並不能聽得明白。


    至尊寶正神遊天外恍兮惚兮,突然肩上被人輕輕一拍,猛然轉頭就看見了苦茶先生那愁眉苦臉的尊榮,“月色耀盤,通靈通聖,你若是心中也有難解之事就去上柱香,看看能不能也有所得悟?”


    這是……?


    至尊寶連忙再度回轉,可那還有什麽古獸海浪,自己隻不過是站在窗前不遠處而已。清幽的月光透窗而來,直直照射在卜盤之上,剛才一幕竟然隻是黃粱幻境——青梅和天龍雙雙站在那盤邊麵帶微笑看著自己,桌上香爐中六支線香繚繞而上,徐徐燃燒。


    至尊寶心中對那剛才古獸所言還有所揣測,內心深處似乎隱隱覺得有某種難以言說的聯係,聞言正中下懷,連忙謝道:“那就謝謝苦茶爺爺了,我去試試看唄。”


    也不推辭就從青梅手中接過了線香。


    他雙手舉香過頭,閉目清心,默誦祈願,恭恭敬敬的行了三個禮,跪倒在地朝著卜盤三叩九拜,後而起身手指捏個三花指訣,翻腕、插香、拂塵、淨壇、合元守一,一氣嗬成毫無懈滯,行雲流水般就把整個儀式給完成了。


    突然聽那苦茶先生哈哈一笑:“至尊寶啊至尊寶,你裝了半天這下可露底了吧?來,老實告訴我,你究竟是五輪宗誰人的門下?十鹿還是百鶴,千鬆或者萬竹?”


    “啊?”至尊寶聞言一驚,不由得退後靠牆,“我不是,我不知道什麽五輪宗…”


    “別怕別怕!”那苦茶先生立即寬言相慰道:“我非旁人,乃是陰陽師爻彖宗現任掌教,和你師門有著極大的淵源——看你如今的樣子該是遇上了麻煩所以出手救回,但有何事直言無妨。”


    “但是,但是我真不知道啊…”至尊寶心眼現在也多,還裝瘋賣傻:“您老到底說的是什麽啊?”


    如此推諉再三,那苦茶先生幹脆直言相告了:“實話告訴你吧,今天雖然你自覺言語談吐中沒有泄露師門秘密,可是一旦我用計讓你上香就露底了。除了我陰陽師一脈的弟子,誰也不會在跪拜的時候行那三禮、三叩、九拜的法子,而這中間又隻有五輪宗走陰一脈的喜歡翻腕上香,末了還來個拂塵淨壇的把戲…你說這偶爾碰對一樣說是巧合,可全數都對這卻是無法抵賴的。”


    那苦茶先生話語中點得分明,簡直等於是把至尊寶衣服扒光了一樣,他心知這回碰上了行家裏手,躲是躲不開了,橫豎一刀不如就此認賬。於是寶兒大大方方的點了下頭,行禮道:“原來您真是我們一脈相傳的前輩啊,寶兒在此有禮了。”


    自古華山一條道,認出來歸認出來,實話…那就得看看才決定說不說了。


    第五零章 捉陰走冥五輪師,窺天探命爻彖宗


    “好!好!”苦茶先生見至尊寶行李自然高興,叫天龍他們也一並坐下才問道:“既然你承認了五輪宗的身份,那麽現在來猜猜你的師父…”他端起那紫砂樹癭壺給三人各倒一杯,斜眼看著兩個徒弟:“…來吧,你倆學了這麽久的算命看相,測測他的師傅是誰,這該不難吧?”


    青梅又是指手劃足一番轉述給了天龍,然後兩人仔細看看至尊寶的麵相,手蘸茶水在桌上寫字:青梅所寫是‘非三代’,而天龍則寫的是‘四足之外’。


    苦茶先生哈哈大笑,指著那字說道:“看看,我這兩個徒弟還算不錯,一個知道你並非三代弟子,那麽你隻能是梅花那老家夥的親傳弟子或者四代了;另一個說你四足之外,則是斷定你並非十鹿百鶴他們的同輩師兄弟。不過,隻看出這些還遠遠不夠,”他苦著張臉半教徒弟半解釋道:“我觀你‘五官三停’迥異常人,五官蘊藏行勢暗合我陰陽五行之說,必然和我陰陽法門有莫大關係;三停不定,上停窄後而仰,觀後而變,應該是年幼受苦險些斃命之相,中、下二停頓轉無蹤,變數如雲霧般不可揣度;十二宮中藏有疾,父母、田宅二宮屬凶,遷移宮早顯,福德宮不守,父母師父也多災多難——我猜你的或者並非拜師,隻是所學了一些皮毛,那傳道授業之人因果纏身,應該是…王八月那小兔崽子!”


    這番話平鋪直敘說得簡單,可在至尊寶耳中就完全不一樣了,等那嘴裏吐出‘王八月’三字的時候寶兒一下子就呆住了,手中茶杯也哐當一下掉到了桌上。


    那茶杯在桌上滾兩圈就掉了下去,眼看要摔在地上跌得粉碎,一旁的青梅忽然雙手扶著椅子伸腿輕輕一挑,那杯子又被挑飛起來落入了手中。


    至尊寶目瞪口呆的樣子早在那苦茶先生的預料之中,他哈哈大笑道:“豈有不對之處?”


    話音未落,但見那至尊寶突然翻身跪倒在他麵前,咚咚咚就是三個響頭:“爺爺,我師父的名諱確實上王下八月,五輪宗二代第五個弟子,你說的一點都不錯!”


    “咳咳,對了就對了,何必又行此大禮呢?”苦茶先生伸手一扶:“起來說吧。”


    “不,我不起來。爺爺,寶兒見您看相算命之術超凡脫聖,知道必然是陰陽師中那善於卜算的大師了,我想求您幫我算算師父,算算師父現在怎麽樣了,是凶是吉,還是說已經…已經…”連著說了兩個‘已經’卻無法繼續,哽咽中雙眼朦朧,淚水滑落,直哭得跟個淚人兒一般。


    “啊!原來八月那小子出事了。”苦茶先生唏噓感慨一聲,叫青梅將寶兒扶起坐好,欣然應道:“我和梅花那老東西關係匪淺,他的徒弟我自然要幫的,這點無需多言——來,把你師父的事兒盡數說來,我好看看如何幫他卜得一卦,問問前路凶吉何如。”


    頓得一頓,這才又若有所失般的搖搖頭:“哎!這孩子!我當年算得他因果數重,妻子不可得保,所以叫他避開人世找個陰陽交匯之地藏匿避禍,那料還是未能躲開劫數啊…”扼腕歎息,感慨中歎息不已。


    青梅遞過手巾給至尊寶,臉上帶著甜笑雙手比劃連連,動作優美宛如舞姿,說不出的好看——也不知怎地,那至尊寶的淚水漸漸也就收住了,擦眼抹臉,開始把經過徐徐道來。


    至尊寶雖然年少,但是因為鬼孽之子的緣故,心智堪比十七八歲的少年,說話之中也條理清晰解說明白,短短半個時辰就把一切說了個了然。苦茶先生飲茶傾聽倒不多問,直到後麵說到了不死骨和那石碑的時候才反複問了些關鍵,臉色也難看了許多…


    等到至尊寶說完,那苦茶先生思索半天,這才開口:“原來是這麽個情形——寶兒,不是說爺爺不幫你,但是這事兒,這事兒…算了,我且盡力一試,看能不能窺探天機,一切都隻有由得天意了。”說罷隻叫青梅去把那九宮盤和骨甲收回箱中,取出十八金錢來備用。


    至尊寶見苦茶先生麵有難色不由得出聲發問,苦茶也不隱瞞,坦然將那昆山寨的情形據實告知——原來昆山寨處在昆侖山的一處陰陽土脈之中,此處匯聚了六丁六甲的土屬靈脈,若是由著天地之數自然變化可保得一甲子風水無憂,可是昆山寨祖上並不滿足,也不知道是那裏尋來的個法子在那下麵埋藏不死不滅的僵屍,由此借得陰冥之氣來延續時間。


    此法雖然也有用處,但是卻暗藏危機,時間延長之後累計疊加的因果更重更猛,兇厲爆發出來就造成了此事的慘狀。


    他斷言,那昆山寨必然已不複存!


    後來至尊寶真再踏昆山寨,果然所見隻是一片荒廢的瓦礫廢墟,問得幾個鬼魂才知詳情。就在那日秦明把諸人埋在地穴之後,正在家中給一幹趕來的昆山寨商行掌櫃瞎話胡編,突然就有幾個人發了狂,嘴裏狂吼亂叫‘還我命來’之類的胡話,手舉兵刃在人群中亂砍一通。等眾人把這幾人製住,又有另外之人發狂…


    寨中頓時亂作一團,到處都是廝殺亂砍,但凡覺得有人臉色不對,也不管是不是被厲鬼附身立刻就刀劍相加取了性命——後來不知道誰率先點燃了雷公炮開始亂扔,一時間地動山搖死傷無數!


    最後,就連貨倉中的雷公炮、土炮、火油都被引燃,整個昆山寨化作了熊熊烈火…


    這些後話暫時不提,隻說苦茶先生所言的陰陽土脈,乃是土屬陰陽交匯之點,這裏本身就有不為探知的力量,卜算、窺天、命果、尋龍都要受到一定的阻礙,能否算得八月的生死還未可知。


    這邊青梅已經在窗前幾上擺起了米碗、祭品、三徭簽筒、飛線等等,苦茶先生起身把拿起金錢供奉於前,手取文武筆唰唰唰寫出了一張祭天卜文。隨後他將那卜文在蠟燭上點燃置於碗中,等燃成灰燼之後才手拿線香祝告天地,告知所卜何事,後把線香插入米碗之中…


    “哢!”


    未等他拿起那金錢開卜,居然三香齊齊從中折斷,倒在了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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