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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隍廟的人店鋪不多不少隻有八家,左右兩邊各四間:左手第一間是王八月的店鋪不必多說,挨著八爺的是個棺材鋪,當家的就是剛才牌九摸到三花十的成三,四十多歲一東北壯漢,生就了兩膀子百十斤的氣力,沉默寡言極為本分。平日除了做做棺材之外,但凡有什麽出力氣的活計,抬棺、遷墳、背屍、挖骨…甚至說壘墳刻碑都做,不為別的,隻是忙乎那每頓填肚子的兩斤糙米飯而已。


    不過人糙活兒不糙,成三那手藝還真不含糊,特別套子棺桲做得是極好,四條貫通槽扣吻合內外棺材,把那內棺套進去以後紋絲合拍,輕易的取都取不出來。


    廟左手第三家不是個店,看上去倒更像是個家裏供奉的地藏菩薩佛堂,這裏平日也不做什麽買賣,瞎子老板崔德元唯一會的就是:下陰走冥。


    在後麵個店掛著厚厚的簾子,輕易不揭透著股子陰森那第四家,那是算命扶鸞的‘狐婆’,老太婆本名好像是叫什麽‘琥珀’,可惜在這鄉下地方誰也不認識,三鬧兩鬧到了現在就成了這個名字——不過也好,什麽黃大仙之流的最是引得鄉野村婦瞎傳胡說,狐婆這算命鋪子倒是雀兒山城隍廟最出名的。


    右手邊的店子顯然要亂些,都是外麵搭著草棚那種:獨眼苟大爺的餛燉店賣著湯圓、餛燉、雞蛋,兼著糖果子、油葫蘆、三大炮零碎,一個人又當老板又當夥計,平日裏也算是溫飽無憂;羅寡婦和她妹妹羅二妮的壽衣店一應俱全的壽衣鞋襪,還定製入棺進土時候的壽袍壽枕上帷下褥,無論是死了多久的人給她看上一眼,那做出來的衣服件件合身——怎麽說呢,死了都要穿得舒舒服服不是?


    巫麻杆的舊貨鋪挨著寡婦壽衣店,也是鬼市的一部分,有賣也有買,都是些什麽老瓶古書、綢緞罐子的,年生都不可考,究竟有沒有古舊的玩意兒那是誰也說不準。


    魯胖子的燒酒館子平日裏賣些燒雞燒鵝、臘肉鹹魚,也有汾酒老白幹,三五張擺在外麵老槐樹下的桌子就是整個堂子,白天上麵落滿了樹葉飛灰,可每天賣的東西都極為新鮮,平日裏鬼市的人坐著喝兩壺也就不挑了,帶不帶自家的菜都行,反正桌子隨便用。


    加上廟祝劉辟雲這裏整整八家店鋪十個大活人,就是鬼市一整全部了!


    ※


    苟大爺那嗓子一嚎整個鬼市都鬧騰起來了,本該已經上床休息的眾人全部都從自己店裏鑽了出來,圍著孩子——可是隻看得一眼,眾人已經對這孩子心中了然,盡皆沉默不語低頭幫忙卸貨,誰也沒有多說一句。


    八爺既然帶回了這個孩子自然是有了打算,何必去招惹他不痛苦啊呢?可這孩子畢竟是鬼孽之身,要是開口把孩子留下…


    事情太大,誰也不想擔這個幹係!


    突然!


    篤!篤!篤!……


    這聲音聽起來無比陰森,就像拿著棍子敲在了每個人的心頭,簡直要把人的魂都要敲散了!


    隨著那聲音的出現,小屋門口的厚簾被輕輕掀開,慢慢出現了一條人影。


    此人把自己裹在件黑布袍裏,身上還披著塊厚厚的氈毯,整個人遮得嚴嚴實實。她佝僂身子幾乎要趴在地上,手中杵著兩根粗木拐杖,每一次挪動都費了老大的勁!


    無論誰看到這人,心裏難免要冒出一股寒氣。


    不過,這群人似乎都沒什麽感覺,不理不睬甚至頭都沒人回過去——隻有巫麻杆皺了皺眉,呢喃道:“每次都要這樣,你說你能不能換個新花樣啊…”


    他們好似已經司空見慣一般。


    隻聽這人陰森森的說道:“怕了麽?哼哼,平日裏都膽挺大的,這次怎麽被個小小嬰孩嚇成了這副模樣…”


    “嘿,你當然這麽說了,你又不…”魯胖子開口反駁半截,突然想起了忌諱立刻停下來笑著改口:“…別的不說,這孩子陰胎鬼孽誰留著都是禍害,究竟如何,我們須得從長計較。”


    “商量什麽的就不用了!”王八月臉色如水淡淡道:“這孩子是我撿來的,當然也由我收養!與人無關與人無尤,自然也不需要你們來決定他的去留!”他環眼眾人,臉色少有的肅然:“魯胖子,你可是有什麽意見?”


    鬼市中雖然人人都吃這碗陰陽飯,可那本事也有大有小,王八月來這裏的時間最長年紀最大,那本事也隱隱居於眾人之首,除了平時嬉皮笑臉的廟祝劉辟雲和狐婆子,剩下眾人與他差距豈止一星半點——


    他既然說了這話,眾人自然就把目光投向了魯胖子,這廝連忙堆起滿臉的橫肉賠笑:“哪有,哪有意見?老哥哥你決定的事情我從來沒二話,你又不是不知道!”說到這裏他微微頓了一下,試探著道:“但是,老哥哥你可要知道,這是鬼胎,別到時候妨著你就不太好了…”


    王八月知道魯胖子也不算個壞人,那話還真是為了自己打算。他歎了口氣:“我何嚐不知道這鬼胎的厲害?但既然遇到了,我又豈能眼睜睜看著他橫死?相逢即是天意,我又何必去揣摩天意究竟如何,隻待到那一天就知道了——大不了,拿我這三世陰德去換他的今生安樂罷!”


    話音未落,聽得有人撫掌大笑起來:


    “好個‘大不了’!王老頭,光是憑你這句話我就得幫你一幫了!”笑聲中廟祝老劉頭打開了大門,手中拿著個黑乎乎的鉛丸拋啊拋,“狐婆子,你如何看?”


    狐婆微顛顛的抬起頭,陰森森的笑道:“劉大哥既然開口,我自然願助你一臂之力!”


    第五章 鬼市夜宴求鬼籙,城隍參典封鸞丹


    廟祝老劉頭手上拿出那鉛丸還真不是個普通玩意兒,外麵丹汞融鉛裏麵封了一道丹籙,據說是得至天師葛玄的古遺——丹籙就是煉就而成的玄丹,無根之水化開之後用文武陽筆點分任脈,文武陰筆線分督脈,就能封印人體的一切福緣、天賜、陰晦、厄運…鬼孽也能封印起來,永遠不被人看見!


    說起來這就是丸解陰陽,無論多好多壞都被這一筆勾銷歸於混沌,要是有天賜福緣之類的自然虧死,可換做個鬼孽卻又是治病救人的良藥了。


    若是沒有這丹丸,那這孩子一生都牽連厄運晦氣,別說見著他要殺之人眾多,能不能帶大都還是一說——可見老劉頭那‘幫你一幫’說得輕巧其實貴重無比,饒是如此,八月心中還是疑雲重重嘀咕了一句:“呃,老劉頭,你這東西可得是真的才好,別到時候…”意思明白了,不相信!


    鬼市最忌諱的就是打聽他人長短,八月一直懷疑老劉頭也屬於陰陽師脈別之人,可這鉛封鸞丹卻明明白白是屬於道教眾閣派的東西,事關重大他也不得不問,可這話一出口就知道錯了——


    老劉頭一臉的懶怠,斜眼道:“哎呀!你說你這人真是可憎之極,拿個寶貝給你不感激就算了,居然還說三道四的…咳!合著今兒個我也算是當了回呂祖,”他撇著嘴把東西塞進口袋裏:“難得同情次人,居然一來就被狗咬了…”


    轉身就走!


    “打住!”王八月連忙作揖道:“當我說錯話了行不?當我狗嘴吐不出象牙行不?——劉老道,幫幫我,幫幫我唄!”躬得兩下看老劉頭絲毫沒有再拿出來的意思,驟然之間福由心生嚷了起來:“魯胖子,趕緊的,弄倆小菜幾壺酒,給我們劉大爺備著——弄完了我們就過去吃著!”


    嗖嗖~


    鉛丸變戲法似的又出現了……


    這鸞丹珍貴至極,可使用更是艱難,至少按照老劉頭的說法還需要鬼籙一道才行,就像是藥引鎮住心脈一般,若是沒有,那到時候陰陽之氣相衝相激又豈是這孩子受得住的?


    接下來自然是把驢車上的東西都卸下來,然後準備著晚上開市——要找鬼籙就得找到鬼魂,可那有比鬼市更多魂魄聚集的地方呢?


    三天之後,就是鬼市開市的日子了。


    夜幕降臨,孩子在喝下一碗濃濃的米湯之後已然熟睡,眾人都從自家店鋪中鑽了出來,就像瞬間整個鬼市活絡起來一般。


    眾人手中拿著笤帚,從自己店鋪到化寶葫蘆鼎之間的青石板細細的掃了一遍,笤帚過後,那青石上出現一道淺淺的溝壑,他們從手中布袋裏捏出一把把的粉末灑進溝內,然後再把香油灌了進去。


    此刻廟祝抱著一大捧的元寶冥帛走了出來,一股腦扔進化寶葫蘆鼎中,熊熊火焰立刻卷著青煙就升了起來。他嘴裏念念有詞,把一張張的冥帛扔進去,那火焰隨著他口中所誦而跳躍不已,愈來愈多愈來愈快——


    嘭!


    突然之間,那鼎中火焰驟然炸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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