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部迅速作出反應:將欣研所屬的71集團軍風紀監察大隊定性為“叛軍”。空軍西南指揮部和東南二區指揮部分別派出兩個偵查小隊,對叛軍進行的路線進行搜索。同時,空指總部下令,196集團軍立即向周邊地區派出大量搜索小隊,一旦發現叛軍蹤跡,立刻呼叫空中支援,視其地形和周邊環境狀況,在確定沒有變異生物幹擾的情況下,直接予以擊殺。


    這起突發事件在軍內上下引起軒然大波。


    信息總部發現:在事發前,71集團軍司令官許仁傑中將與死者陳尚之間有過通訊記錄。警衛局立刻派出專人前往新成都基地,要求許仁傑對通訊內容作出解釋,並通過已經得到的某些線索進行驗證。


    正常情況下,信息總部不會對司令官級別的通訊進行監管。現在是非常時期,陳尚雖然能力普通,算不上什麽優秀的軍事人才,卻畢竟是一名集團軍司令。如果像章盛飛那樣戰死,誰也不會多說什麽。但他卻是死在自己人手裏,被欣研這個警衛局軍官在辦公室裏當場殺害。


    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所謂“挽救”都是廢話和空話。盡管軍部一再聲稱,無論誰在這起事件中犯有過錯,都會根據事情原委進行處置,以澄清雙方當時人的清白。


    這種冠冕堂皇的說法隻是掩人耳目。在許仁傑這種官僚老油條眼裏,更是不值一提的笑談。


    清白?


    真他媽的扯蛋!


    如果軍部那些自以為是的委員們這能做到事事理清,以理性和冷靜看待問題,給予涉事雙方真正的輕重獎懲,問題肯定會比現在簡單得多,也不會鬧到現在這種不可收拾的境地。


    其實事情經過並不複雜,欣研上次前往196集團軍的通行記錄很容易就能查到。她往新貴陽方向小規模運糧也算不上什麽秘密。說穿了,就是妻子想要幫助丈夫解決困難,陳尚拒絕且一再刁難,子衛適時深處援手,卻被陳尚懷恨在心,抓人以後打擊報複,這才引出了後麵一係列變故。


    許仁傑相信,自己交上去的這份“事件調查報告書”,根本不會被軍部那些人列為證據。最多隻是在案情審理過程中,不疼不癢提上幾句。現在事情關鍵已經不是摸清事實,而是誰來為196集團軍司令被殺一事負責。無論李欣研做這件事的動機何在?正義與否?複仇還是泄憤?其實都不重要。軍部委員的目的隻是想要把她抓住,然後殺一儆百,徹底震懾那些膽敢違抗軍部命令,暗地裏蠢蠢欲動的家夥。


    沒有社會基本道德與法律框架的約束,很多人的野心和欲望都開始萌動起來。


    從去年開始,已經連續發生了數十起部隊抗令不遵的事件。


    這些事件大多是部隊官兵拒絕執行戰鬥命令,涉事單位有小隊、中隊,其中最大一起也尚未超過營級規模。士兵和下級軍官們的拒絕並非毫無理由。他們被派往前線最危險的地段,卻沒有得到應有的待遇和補償。有些部隊已經連續半年沒有輪換休整,士兵極度疲勞,雖然格鬥部隊配發了最新式的防護服和武器,傷亡率卻一直居高不下。加之部分中級軍官在物資方麵貪瀆,高級將官對重要部門委以親信和家屬,腐敗情況越來越嚴重,士兵和下級軍官的反對呼聲越來越高,自然不足為奇。


    欣研殺死陳尚,其實並非以下犯上的首例。


    去年至今發生的類似案件中,士兵在戰場上幹掉帶隊軍官的事情屢見不鮮。負責分派物資的後勤軍官莫名橫死的事情,幾乎在每個基地市都有發生。當正常訴求得不到滿足,上級部門對此漠視無睹的時候,下麵的人總要想辦法自救、反抗,死人也就變得很正常。


    你騎在老子頭上拉屎拉尿,老子就一斧頭活劈了你。這個世界從來就是如此,擁有地位、財富、權力,隨意使喚別人的時候,也就意味著你必須隨時注意自己的品行,稍不注意,就有可能引發恨意和仇殺。


    對於這些情況,軍部並非全不知情。他們的處理方法是全部壓下來,從不在任何時候公開。現在不像以前,信息處理和傳播遠不如和平時期那麽快捷。就以上周東部前線一個中隊夜間嘩變,被軍法部隊當場全體格殺的事情,所有知情者被嚴令禁止傳播消息,死者屍體被連夜焚燒,空缺出來的戰鬥序列以同等數量的平民進行填充。就算是鄰近部隊,也無法知曉那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變化。


    許仁傑越來越覺得,當初按照亞特蘭蒂斯人的要求,放棄所有城市,使人類原有的社會道德體係全麵崩壞,進而所有國家實施戰時體製,集中力量打贏生物戰爭的做法,從根源上就是錯誤的。


    那隻會帶來更多的罪惡與仇恨,人與人之間根本沒有善良和信任。不可否認,從血海屍山間活著走出來的幸存者,無論體質還是戰鬥力都成倍得到增加,對惡劣環境的適應能力獲得強化,突發事件的應對也沒有問題。可他們已經喪失了作為人類最基本的潛質。沒有理智,沒有獨立思維能力,戰鬥本能成為控製大腦和身體的唯一主宰。在他們的眼睛裏,看到的一切活物都是敵人,無論同類還是變異生物,轉化為身體行動的唯一信號,就是一個冷冰冰的“殺”字。


    可是,不這樣做,又能怎麽樣?


    亞特蘭蒂斯人照樣會釋放病毒,在全球性的感染恐慌麵前,人類最終會走向毀滅。不是因為缺乏食物,而是失去了彼此之間的信任感。沒有合作,人類單獨個體的能力有限,不可能對抗逐步進化中的變異生物。活下來的強者數量終究很少,即便依靠他們真正打贏了生物戰爭,結局也隻是慘剩。殘存的人類數量很可能無法維持種族延續,然後……就是全族滅亡。


    這想法真的很恐怖,就連許仁傑自己也猛然嚇了一跳。他連忙把已經燃至指端的煙頭匆匆摁熄,沉默著坐在椅子上,再度陷入沉思。


    如果不是因為欣研,他還從未朝著這方麵全盤考慮過問題。


    按理說,軍隊應該是人類當中最具服從性,紀律和等級最為森嚴,最具框架結構的社會團體。


    然而,現在已經有太多問題暴露出來。軍令和紀律已經很難對士兵形成約束。軍隊體係正在崩潰,軍部的影響力逐步縮減。誠然,他們現在仍在發揮作用,京一號基地的命令仍然可以通過電波,被分散在各個戰區的司令官執行,但是這種情況還能持續多久?其實誰也不知道。


    所以,欣研的處境很危險。


    軍部需要一個穩定軍心的例子。一旦被抓,那些人根本不會給她申辯的機會,根本不會講什麽道義和原則,也不會像現在文件所說的這樣,擺事實講道理,澄清雙方罪責……她會死得很慘,屍體被用作震懾其他人的例證。


    上次欣研主動過來尋求幫助,許仁傑就意識到,子衛這個人分量很重。至少,在欣研眼裏是這樣。盡管從職務來看,陳尚是集團軍司令,子衛隻是一個副團長,可人類思維很多士兵並不因為權勢和利益所主宰。他們更加看重情誼和交集,彼此之間的情分往往比單純的利益更可貴。


    最初,當蘇浩還在昆明城,隻是一個普通平民的時候,許仁傑從未想過,自己會對這個年輕小子如此倚重。


    必須承認,許仁傑的確一直在拉攏和利用蘇浩。有監視,有揣測,幾次三番的試探,甚至產生過落井下石,把他一勞永逸徹底解決的念頭。然而事情終究沒能演變成最糟糕的結果,從蘇浩那裏得到的回報,也使許仁傑和他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漸漸變得深厚。以至於到了現在,許仁傑在很多方麵與蘇浩已經形成利益共同體,任何一方受到損害,總會波及另外一個人。


    許仁傑一直不明白,蘇浩為什麽要從新南陽帶走多達三十萬平民?


    養活這些人,的確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以新成都基地的產出,足以維持上百萬人的日常消耗。可即便是許仁傑也不敢這樣做。他深知平民不像軍隊,紀律對他們毫無約束力。如果第一天發放食物,他們就會死死盯著城市,什麽也不做,每天寧願睡覺,也不願意外出狩獵、耕種,而是等待著下一次發放食品。如果得到的數量太少,不足以果腹,難民群體會立刻爆發新一輪爭鬥。其結果,不外乎是更多人被殺,活人從死人嘴裏搶吃的。


    這絕對不是毫無根據的妄自猜測。早在病毒爆發前,五國集團最高執政製訂生物戰爭計劃的時候,這種情況已經通過電腦推演,被各國執政與相關人員達成共識。之所以要建立新的基地市,放棄原有的人類居住地,固然是因為變異生物會將其占據,而更重要的,還是想要迫使離開城市的難民自力更生,不再依靠任何人。


    蘇浩正在破壞規矩。


    新貴陽的情況,在全國,乃至全世界,恐怕都是從未有過的先例。許仁傑實在想不明白,蘇浩要這麽多平民究竟有什麽用?把這些人集中起來以工代賑?可他根本不用這麽做,隻需要強行命令平民參與城市建設即可,即便一定要發放食物,最多也隻是保證他們不至於餓死。要知道,人隻有在饑餓的時候才會產生動力,想要吃飽的欲望會促使他們做任何事情————女人敢於在任何情況下主動脫光衣服;男人就算麵對成群結隊的變異生物,依然會赤手空拳悍勇衝鋒;最誠實的人會變成騙子,最狡詐的家夥會成為聖徒。


    這些事情聽起來很是荒謬,但隻要親身體會一下,就明白那絕對不是虛假幻想,而是真正存在的實際。


    蘇浩是一個樂善好施的清教徒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這家夥的冷靜和理智令人畏懼,無論救人還是殺人,一旦下定決心,就再也沒有變更的可能。那種固執到極點的做法,就連許仁傑也隻能大搖其頭。


    許仁傑一直以為能量藥劑是科學院的產物,是王啟年給予蘇浩的物質幫助。這種想法通過老胖子的嘴得到否認,許仁傑自己也覺得驚訝。畢竟,他親自體驗過能量藥劑的效果,能夠把奄奄一息瀕死者從危險邊緣重新拉回來,本身就意味著這種藥劑的戰爭和人類進化史上的地位。


    蘇浩居然把如此重要的東西,隨隨便便交給了袁家。知道這消息的時候,許仁傑差一點兒沒把臉給氣歪。他原本的算盤打得很響,覺得可以用能量藥劑製衡袁誌成,限製北方戰區的發展。然而,袁誌成開出的價碼真的很令人咋舌。整整十個新編師團,這已經遠遠突破了許仁傑能夠承受的心理底線。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他終於發現,蘇浩的心智和計劃,早已達到自己無法想象的高度。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許仁傑對袁誌成的打算差不多已經看透。


    無論以袁家還是孫湛的名義,增設十個新編師團的提案,都不可能在軍部會議上通過。雖然軍部有足夠的物資和裝備,可軍官和新兵訓練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問題。袁係、趙係、行政係……以及其它大大小小的政治派別,都想從中獲得份額,強大自身。再也沒有什麽比派出自己親信軍官,掌管新編部隊人員訓練更能有效控製部隊的事情。


    平民相當於一張白紙。從通過選拔,到真正被訓練為士兵,這個階段與其接觸最多的,就是中、下級軍官。隻要牢牢掌握住這個環節,這些士兵就永遠聽命於軍官效忠的上位者。


    現在可不像以前,什麽國家利益之類的口號,已經再無作用。孫湛和其他幾名軍部委員正是基於這一點,才心甘情願放出大量物資,派出上千名親信前往新貴陽地區。表麵上看,是幫助蘇浩建設基地。實際上,是為了他們自己奪權搶軍打下基礎。


    至於袁誌成……嗬嗬!那個老家夥的算盤打得很精。許仁傑斷定:袁誌成早已看到蘇浩和孫湛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在十個新編師團的控製權上,任何一方都不會讓步。孫湛和蘇浩之間早晚會打起來。等到他們兩敗俱傷,就是袁係出來收拾殘局,並吞戰果的時候。


    就算十個新編師團被全部打殘,人員死光,武器裝備損失殆盡,可是在軍部的戰鬥序列表上,它們仍然是十個師。以袁誌成擁有的後勤基礎,重新裝備、整合十個師團並不困難。他可以順理成章把這些編隊變成自己的手下。整個過程合情合理,即便是一直反對北方戰區增加兵力,以各種方式約束袁家的軍部主席趙誌凱,也無法從中挑出任何毛病。


    許仁傑在這些事情上看得很透。他曾經想過要提醒蘇浩,讓其注意與孫湛之間的爭鬥力度,多加保存實力。畢竟,現在的局勢和兩年前病毒爆發時候完全不同。西南地區的獨立性正在不斷加強,如果缺少了蘇浩的新貴陽基地市,那麽自己麾下的新成都就失去了屏障,甚至可能被軍部那些人進而吞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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