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長的麵孔因為憤怒而漲紅:“把這一切情況上報軍部,由他們做出最終裁決。”


    侯敬沾眼裏掠過一絲苦澀,慢慢搖著頭:“沒用的。我們都很清楚軍部裁決是怎麽回事。如果那幫大人物能夠用命令的方式控製第十一獨立部隊,我們也不用出現在這兒,更不會有機會得到現在的職位。”


    “不!這次不一樣。”


    師長握緊侯敬沾的肩膀,壓低聲音:“孫部長已經掌握了局勢,我們並不孤立,505集團軍所有新編師團都站在同一戰線。無論呆在這兒,還是返回軍部,蘇浩隻有死路一條。哪怕事情演變成最糟糕的結果,所有新編師團也會向集團軍司令部發動進攻。”


    積蓄多時的憤怒,被這番話漸漸澆至熄滅。侯敬沾深深地看了師長一眼,帶著眼睛裏尚未散去的血絲,恨恨地問:“究竟要等到什麽時候?”


    師長神情莊重地抬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最多不超過三個月,這是底線。”


    蘇浩瘋狂野蠻的舉動,在811師內部掀起軒然大波。仿佛一塊巨大的岩石投入湖麵,打破了平靜,激起滔天巨浪。原本蘊含在湖水裏的能量被驟然激發出來,以巨石落點為核心,朝四周散布開一圈又一圈劇烈動蕩的波紋。


    越野車以最快的速度駛入集團軍指揮部防區,蘇浩從車上跳下,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推開房門,他徑直走到窗前,抬起頭,目光空洞地仰望天空,英俊堅毅的臉上微微有些悵然。良久,才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


    “我也不想這樣。可是,我沒有第二種選擇。雖然我一直想要做個善良的人,現實卻逼迫著我行凶……這就是所謂真理?這就是他媽的正義?”


    辦公室的房門敞開著,身材高大的黃河從外麵走進來。此刻,他絲毫沒有先前在811師軍官餐廳發威的凶悍和暴虐,整個人顯得安靜,粗魯和蠻橫的氣息早已無影無蹤。他走到距離蘇浩身後五米左右的位置停下腳步,如同獅子般毛發粗長的頭顱微垂,無論神態還是氣勢,都顯得無比恭敬。


    “我們沒有退路。”


    蘇浩沒有轉身,目光依然注視著窗外的天空:“也許你會覺得我虛偽,覺得我是在無病呻吟,覺得我戴著前後兩張截然不同的麵具。可我真的不想這樣。他們是最優秀的軍官,是最值得敬佩的士兵。他們不應該死在我們手裏,應該在戰場上與變異生物拚殺。然而理想與現實之間的差距永遠無法彌合。他們選擇服從那些人,那些人卻根本不想給我們活路。這就是他媽的政治鬥爭,殘酷而肮髒,每走一步,都要踏過無數人的屍體,遍地的血。”


    身為親信,黃河與蘇浩之間的意識想通已經達到具有相當默契的程度。他當然明白蘇浩此刻的感慨來源。黃河很清楚,這並非什麽多愁善感,而是蘇浩自身意識困惑與理智的糾結————對於軍人,蘇浩總有著源自未來世界的本能尊敬與親近。


    迷茫終究不是主觀意識,當內心深處隱隱的感慨消散之後,蘇浩整個人的氣勢已經開始改變。


    他重新散發出冷冽高貴的氣勢,目光仍然發散,眉頭卻凝聚著令人畏懼的深沉。他背著雙手,沒有轉身,看著窗外沒有什麽變化的世界,以毫無波動的聲音說:“按照預定計劃進行吧!軍部那些人估計早就已經等得不耐煩。如果不是新貴陽基地市的建設速度太過緩慢,各個新編師團需要時間完善編製,新兵對機械設備和武器需要適應,恐怕他們早就已經動手了。”


    黃河依然低頭垂手站在原處。他知道,自己現在不需要插話。蘇浩不是與自己討論,而是在自言自語。這就是“工蜂”與“蜂王”之間的心意相通,很奇妙,任何外人看到這一幕,都會覺得驚訝,難以理解。


    “命令曹蕊和杜天豪,讓他們加快對其他平民的意識轉換速度。我們和那些新任師長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大,他們動手的時間說不定會提前。”


    帶著強烈的波動,蘇浩的思維意識朝四周迅速散開。在這股威嚴強悍的無形能量籠罩下,黃河腦子裏隻有“服從”兩個字。這一刻,不需要回答,不需要任何肢體動作,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蘇浩也明白自己的意識將得到毫無保留的貫徹。


    過了近三分鍾,蘇浩收起散發開的意識,神情和目光重新恢複平靜。他注視著北麵方向的地平線,淡淡地說:“我們沒有退路,他們也不會放棄。該來的,總會來的。”


    京一號基地。


    孫湛又一次獨坐在辦公室裏。


    盡管已經年邁,可他是個骨子裏卻是個喜歡運動,愛好娛樂的人。自從病毒爆發後,孫湛從平民當中挑選了很多年輕貌美的女人充當秘書。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女人都是消耗品。因為“娛樂”和“運動”會消耗精力和體能,雖然孫湛給她們注射強化藥劑,卻不可能像高級將官那樣,強化等級高達四階。孫湛在很多方麵的遊戲樂趣異於常人,他總會把自己的秘書玩死、玩殘。每當上一位秘書在運動和娛樂過程中出現意外,就必須有一個新人接替這個位子。


    這種事情在孫湛的熟人圈子裏不是什麽新聞。很多人甚至以這方麵為準,互下賭注,猜測某個女人能夠在秘書位置上待多少天?


    守在辦公室外麵的秘書惴惴不安。她親眼見過自己上一任從部長私人健身室裏拖走的慘狀,也一直祈禱著自己最多隻是被弄殘廢,千萬不要因為意外被殺。也許是上天真的聽見她虔誠的祈禱,也可能是對這種可怕的事情感到厭煩,總之,孫湛最近很多時候都呆在辦公室裏,新任秘書也因此得以幸運的活著。而其他人在這方麵暗中累計的賭注數字,也隨著這個女人出現在部長辦公室外的每一天,不斷往上攀升。


    第290章綢繆


    剛剛結束通話的電腦屏幕上閃著藍光,映照出沉沒在黑暗中的蒼老麵孔,無數皺紋表麵反射冷光,深凹的縫隙顯得越發陰沉,仿佛深深刻畫在黑暗背景中的可怕雕塑。


    811師新任參謀長侯敬沾的憤怒,顯然不可能因為師長幾句勸解而消退。他在第一時間把事情向孫湛做了匯報。然而行政總部部長的反應,卻令侯敬沾感到失望————孫湛自始至終沒有對事件本身進行評價,也沒有做出具體性的指示。他隻是沉默著聽完侯敬沾的報告,沉默著關閉通訊,沉默著坐在黑暗深處,仿佛一具無生命的機械。


    孫湛是行政總部部長,是上將。無論身份還是眼光,都要比侯敬沾這個師參謀長高遠得多。前後數次交手,孫湛對蘇浩的手腕和實力,都有著非常全麵的認識。對這個突然間躥起的年輕人,孫湛有種本能的畏懼和鄙夷。前者源於自己的失敗,後者源於身份地位的懸殊對比。然而當兩者相加的時候,卻會轉化為難以遏製的狂怒,在孫湛腦子裏爆發出熊熊火焰。


    無論從哪方麵看,蘇浩在軍官餐廳的殺人舉動,都顯得愚蠢而幼稚。除了在廣大官兵當中激起憤慨,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孫湛實在想不明白蘇浩的目的是什麽?如果僅僅隻是擺擺架子亂發威風,那麽倒也還說得過去。可是從以往的經驗來看,蘇浩應該不是那種容易被怒火衝昏頭腦,依仗勢力胡作非為的笨蛋。那麽,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何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從十個新編師團在新貴陽地區開始組建,大量軍官被派駐該地區後,蘇浩就好像換了個人。他身上再也看不到理智和冷靜,根本就是個野蠻殘忍的瘋子。


    “瘋子……”


    不知道為什麽,孫湛大腦裏忽然蹦出這個詞。


    沒有人願意和瘋子打交道。因為他們從不按常理出牌,從不考慮利益得失。但蘇浩絕對不是瘋子。否則,他不會在廬江戰鬥中表現如此出色,更不會在合肥戰役期間,利用軍部和地方部隊之間矛盾,從中收取龐大的好處,甚至建造了新貴陽基地。


    既然不是瘋子,那蘇浩從新編師團開始建設以後,表現出來的種種舉動,又該怎麽解釋?


    毫無疑問,蘇浩的實力很強大。尤其是合肥戰役結束後,他麾下第十一獨立部隊的兵員數量一度超過四萬人,全部都是富有經驗,經曆過實戰的軍官和老兵。在選擇新貴陽基地的建設坐標方麵,蘇浩顯得眼光獨到。那個地方不屬於軍部直屬控製範圍,背後有許仁傑的71集團可供依靠,交通條件也算便利,附近的廢棄城市不多,隻需要幾年時間,很快就能發展起來。


    孫湛並不知道袁誌成和蘇浩之間的那次交易。他很奇怪,一向老謀深算的袁家,居然會一次性拿出如此之多的好處讓大家瓜分?十個新編師團可是舉足輕重的力量,以袁誌成的眼光,不可能看不到自己想要插手作戰部隊的野心。可他偏偏就這樣做了,用軍部命令和大量軍官直接壓垮蘇浩,讓那個驕傲得像孔雀一樣的年輕人從此再也無法翻身。剝奪權力其實就這麽簡單,隻要從物資、人員等方麵把供給渠道卡死,你就隻能老老實實服從命令。


    也許,蘇浩之所以屢屢做出反常舉動的原因,就在於此?


    孫湛在大腦裏把所有問題細細梳理,對其中所有細節進行分析。他很想從中找出破綻,卻無奈的發現,在目前各個新編師團都被自己和其他軍部委員控製的情況下,蘇浩的確沒有能力翻盤。


    按照侯敬沾今天報上來的最新情況進展,第十一獨立部隊的原配屬官兵幾乎已被挖空。除了警衛連、直屬偵查中隊、信息處、參謀本部等幾個不多的核心部門,下屬各個戰鬥大隊人員已經寥寥無幾。現在,蘇浩身邊仍然聽命於他的親信,從軍官到士兵,隻有不過六百餘人。


    從四萬多到六百,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戰鬥力量嚴重縮水。對於這個數字,孫湛趨向於相信。


    從幾個月前還未下達新編師團組建命令的時候,孫湛手下的參謀部門,已經開始對第十一獨立部隊的分化行動進行推演。得到的判定結果,與現在的狀態差不多。那終究是一支新兵補充部隊,從接手至今,蘇浩擔任軍事主官前後時候連一年都不到。上下級軍官之間的友誼和服從關係,需要足夠的時間進行磨合。這方麵是蘇浩難以彌補的短板,也是孫湛和其他想要得到新編師團控製權軍部委員的信心所在。


    畢竟,蘇浩公開軍部會議的舉動,雖然使他得到部分官兵的認同,可時間終究太短,加之新貴陽地區嚴重缺糧,蘇浩卻仍然保持著對平民供糧的可笑舉動。一來一去,原本忠誠度就岌岌可危的手下在短時內散去大半,的確實屬正常。


    按照這種邏輯推理分析下來,現在的蘇浩其實沒有發瘋。任何人換了與他相同的處境,都會怒火上衝,做出一些極不理智的事情。連續發生在哨卡與軍官餐廳的殺人事件,也就變得合乎情理。


    孫湛依然坐在黑暗中,沉默著。


    他總覺得事情隱隱有什麽不太對勁兒的地方。可具體是什麽,他自己也不明白。


    孫湛曾經想過,用自己在物資調撥和後勤供應方麵的優勢,與蘇浩全麵結盟。可是,這種想法在腦子裏出現得實在太晚。從侄子孫維義被殺,到後來的葉向陽等親信,孫湛一方死在蘇浩手上的人實在太多。仇恨已經達到無法化解的程度,就算蘇浩現在主動放棄一切,向孫湛投降,結局仍然隻有死路一條。


    既然想不明白,彼此之間也沒有調和的可能,那麽隻能加快新貴陽地區新編師團的建設速度,把所有權力牢牢掌握在手裏,狠狠掐死蘇浩這個狗雜種。


    想到這裏,孫湛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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