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陳彥霖回答,孫湛又繼續道:“我已經跟軍部委員會打過報告。其實我的要求並不高,行政部長之類的頭銜並不重要。如果可能,我願意指揮一個軍,甚至是一個師。我隻想在有生之年盡量發揮餘熱,死得有意義,不那麽遺憾。”


    最後這句話,似乎觸動了陳彥霖心中的某根弦。他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認真地問:“那麽,軍部方麵是怎麽答複的?”


    “還不是老生常談。”


    孫湛一邊苦笑著搖頭,一邊仔細注視著陳彥霖臉上的每一絲變化:“作戰部隊都有各自的主官,想要填補位置,就必須等現有的人離開。”


    第275章重逢


    這句話沒有絲毫破綻,聽起來平淡無奇,沒有任何隱藏成份。


    陳彥霖點頭讚同:“是啊!除非他們主動離開,否則別人永遠也沒有機會。”


    孫湛的表情有些無奈,他不住地搖頭:“我從未想過爭權奪利,我隻是想要發揮最後的作用。不過,事情倒也不是毫無轉機。”


    陳彥霖的注意開始集中:“哦?怎麽了?”


    “軍部打算重建184集團軍。不過,司令官一職的人選,隻能在軍委會成員當中產生。”


    孫湛的話,讓陳彥霖剛剛提起的興趣瞬間變得失落。可是接下來的內容,卻讓他有種非常怪異,卻一時間想不明白究竟哪裏出了問題的感覺。


    “我想申請一下,去184集團軍下麵某個師擔任師長。夢想和現實之間總存在著差距,既然同等身份想要爬上去很困難,不如往下走走,把高度降低,事情也變得容易些。嗬嗬!你覺得對不對?”


    “嗯!有一定道理……”


    新成都基地市。


    夜深了,參謀長辦公室仍然亮著燈。


    陳彥霖坐在椅子上,看著擺在桌上裝滿食物的軍用飯盒,微微有些出神。


    他曆來有工作到很晚的習慣,副官像往常一樣按時給他送來晚飯,陳彥霖卻沒有動過一筷子。


    高級軍官食堂的餐飲標準顯然比普通士兵夥食好得多。有味道很好的糖醋丸子和生炸排骨,涼拌藕片和地三鮮看上去很是誘人。除了與士兵一樣的常例米飯,高級軍官還能吃到現如今極其珍貴的雞湯。


    不過,這都是幾小時以前的事情。


    擺在陳彥霖麵前的飯菜早已涼透,丸子和排骨冷硬得難以嚼動,蔬菜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澤。就連那碗雞湯,表麵也凝起薄薄的油層,看上去又黃又膩,讓人直倒胃口。


    陳彥霖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腦子裏回味孫湛說過的那些話。


    他不明白,孫湛為什麽會毫無征兆的與自己聯絡?就談話本身而言,並沒有什麽值得注意的細節,不過是兩個老人拉家常,侃侃大山,擺擺龍門陣,對時局發表一下意見,再發發牢騷。


    陳彥霖雖然人不在軍部,卻並不妨礙他知曉孫湛在軍部的尷尬身份。說起來,孫湛軍銜雖高,可他這個行政部長跟自己一樣,都屬於不得誌的角色,手裏沒有什麽實權,隻能作為對真正掌握權力者的配襯。說穿了,就是等同於綠葉般經常被人忽視的角色。


    出於這一點,陳彥霖很能理解孫湛所說的“苦悶”。尤其是孫湛說起打算自降身份,去作戰部隊擔任師長的時候,陳彥霖自己也覺得有些悲苦,禁不住朝著孫湛大倒苦水。


    軍部被趙誌凱把持,71集團軍真正發號施令的人是許仁傑。無論陳彥霖和孫湛如何努力,都無法壓過這兩座高山。他們注定了隻是山腳下不起眼的石塊,角色和位置最多隻是被人匆忙間看上一眼,很快就被遺忘。


    也許,孫湛正是因為憤恨與不甘,這才出此下策,願意主動降級成為作戰部隊主官。畢竟區區一名師長,無論地位還是收益,都遠遠不及行政總部部長一職。然而作戰部隊也有行政官員望塵莫及的優越性。尤其是軍事主官對軍官和士兵的絕對控製力,根本不是行政官員能夠想象的。他們擁有某個地區的實際控製權,這就是部隊主官與高級行政官員的最大區別。


    陳彥霖捫心自問,如果要向孫湛那樣,自降級別成為一名師長,恐怕真的很難做到。自己實在沒有放棄一切的決心,也沒有破釜沉舟的決斷力。好不容易掙紮到集團軍參謀長的位置,就這樣輕易放棄,真的很不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麽樣?71集團軍的首腦是司令官許仁傑,他從不給自己任何機會。不要說是師長,恐怕團長之類的位置,他也決不允許自己染指。所謂參謀長,說穿了隻是無用的擺設,除了許仁傑的親信,任何人坐上這個位置,麵臨的問題都與自己沒什麽分別。沒有實權,沒有部隊,任何人對自己都是敷衍了事……我當然想要改變這種該死的局麵,可究竟應該怎麽做?


    當思維被外來事物影響的時候,很容易有感而發。陳彥霖也不例外。盡管與孫湛之間的通話早在幾小時前就已經結束,可他仍然覺得孫湛的某些話說得很對,很值得自己借鑒。


    其中最關鍵的部分,莫過於孫湛對職位和軍銜之間的關係概念。他說過:想要得到一個職位,有兩個前提。其一,自己必須有那個能力。其二,那個位子必須空出來。


    這當然不是孫湛的原話,可是他話裏的意思就跟這差不多。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合肥戰役失敗。184集團軍大量高級軍官戰死,軍委會怎麽可能任命新的集團軍司令?孫湛的師長實權又從何而來?


    陳彥霖沒有考慮過孫湛是否會欺騙自己之類的問題。在他看來,這根本沒有必要。通訊內容隻是兩個人普通的談話,沒有涉及軍事機密,對方也沒有要求自己去做什麽。無論態度還是表情,都挑不出什麽毛病。這使得陳彥霖徹底放棄戒備,絲毫沒有想到,是否應該向軍部方麵核實一下,究竟有沒有孫湛申請擔任師長這回事?


    區區一個師長,陳彥霖當然看不上眼。


    他隻是覺得孫湛給了自己某種啟發。雖不明確,但隱隱約約之間,自己好像已經找到了改變目前困境的辦法。


    與陳彥霖之間的談話剛一結束,孫湛已經通過軍部網絡,向人事部門遞送了一條附加信息。內容,當然是他自己申請降級擔任某個作戰部隊師長一職。


    軍方內部的所有信息往來,均有中央電腦進行監管。作為行政部長,孫湛當然明白電腦的處理缺陷,以及幾個極其隱秘,可供利用的程序監控盲區。他先是把申請日期修改為兩個月前,電腦會按照日期對其進行分類。當信息進入資料庫後,孫湛再次利用職權,在申請表格下麵加上(待審)和(作廢)的後綴。如此一來,表格就會自動扣押在複核區域,不會列入優先審核排序。如果陳彥霖對自己說過的話產生懷疑,按照分類搜索,很容易就能看到申請表。但他沒有進一步獲取更多信息的權限,對表格是否經過軍部批複,自然無權過問。反過來,信息部也不會對複核資料進行修改。他們通常以三個月為期,對複核資料進行審查。隻要控製好相互之間的審理時間段,孫湛就能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使這份申請表在信息庫裏一直存在下去。


    孫湛是個做事情非常細致的人。做完這一切,他打開電腦上的搜索空格,依序輸入想要查找的分項,屏幕上立刻出現了那份偽造的申請表。


    默默注視著屏幕,孫湛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老花鏡片背後的眼神充滿冰寒,還有無窮無盡的空虛。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可是,他也並不知道陳彥霖是否會對自己的話產生共鳴?


    之所以選定那個家夥,是因為陳彥霖目前的處境一直抱有不滿。當一個人被環境禁錮,無法滿足欲望的時候,就肯定會想要強烈改變現狀。孫湛不會留下任何把柄,兩個人之間的談話沒有任何敏感內容,即便被人知道,孫湛也隻會笑笑,對“降級擔任師長”之類的說辭表示隻是個玩笑。否認和撒謊從來就是生存的技巧,誠實者固然品德高貴,卻是不折不扣的傻瓜。


    唯一的問題,就是陳彥霖會不會按照自己預料的那樣去做?


    慢慢活動著嘴角,孫湛終於覺得有些口渴。他抿了一口冷掉的茶水,發現嘴裏很粘,散發出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臭味。


    整整一天了,他沒有吃過任何東西,水也沒喝過多少,口臭是自然的生理反應。


    孫湛很疲倦,卻沒有想要休息的欲望。他再次點開屏幕,這一次,隨著輸入指令出現在屏幕中央的,是袁誌成麵帶微笑的圖像。


    短時間內,孫湛無法對條目一和條目二進行深入探查。他隻能按照以往的經驗,把蘇浩和袁誌成列為懷疑對象。


    不,不僅僅隻是懷疑,他們都是自己的政敵,是自己的對手。無論幹掉誰,孫湛都會覺得快慰。陳彥霖隻是針對蘇浩設置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的目標,自然就是掌控袁家的袁誌成。


    這個人遠比蘇浩更難對付。他可是掌握著整個北方戰線,有多達百萬的官兵對其效忠。


    看著屏幕上的照片,孫湛漸漸陷入沉思。


    當欣研和薑婉琦帶領車隊駛入新貴陽的時候,蘇浩隻覺得眼前豁然開朗,淤積在心中多時的沉悶被徹底清除,臉上露出久已不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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