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彥霖漫不經心的抬手撣掉一點濺在軍服表麵的血滴,語調平靜的說:“如果我走出這道門,哪怕你請我,我也不會再回來。”


    “隨你的便————”


    袁浩根本沒有禮賢下士的覺悟,也根本沒有尊敬長者的意圖。他重重放下喝了一半的飲料,一腳踹開擺在麵前的茶幾,以最狂暴的方式,把陳彥霖坐著的椅子狠狠拽到麵前。由於用力過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被拖得很近,不超過二十公分。


    “老家夥,你最好放聰明點兒,我很清楚你腦子裏每一根神經在想些什麽。別他媽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其實你肚子裏那些肮髒雜碎早就已經臭得連狗不願意聞。我知道你想趕走許仁傑,獨自掌握71集團軍的大權。有野心當然沒錯,但你顯然不是許仁傑的對手。71集團軍每一個師長都是他的心腹,絕大多數軍官都會服從他的命令。而你有什麽呢?除了兩個野戰中隊和醫院、後勤、監管係統的部分人員,你幾乎什麽也沒有。你一直在爭取,想要得到更多人的支持,然而付出與回報顯然不成比例。在這兒,在新成都,許仁傑是高高在上的土皇帝,而你隻是被他呼來喝去,想要反抗,卻不得不在大多數時候涎著臉,上門去討東西吃的癩皮狗————”


    袁浩的話絲毫不留情麵。盡管陳彥霖極有城府和涵養,仍然被這番話刺激得渾身發抖,眼角一陣陣不受控製的抽搐。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顆又老又餿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袁浩根本不看陳彥霖的臉色,他裂開大嘴,狠狠打擊著將軍的自尊心:“你最初想要拉攏蘇浩,後來覺得他沒什麽價值,於是中途放棄。915步兵師野戰醫院任務證明了蘇浩的確屬於可用的優秀人才,可那時候許仁傑已經走在了前麵,他拿出了很多你根本沒辦法給予的東西,於是蘇浩不買你的賬,然後你惱羞成怒挖空心思想要報複。嘖嘖嘖嘖……第十一獨立部隊領取物資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聽說過一些。老家夥,你那種不入流的小手段隻會引人發笑,真的很滑稽。”


    陳彥霖臉上的皺紋變得密集,他用力咬住牙齒,控製著不斷加快跳躍速度的心髒,使升騰的怒火慢慢壓回原點。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的忍耐力真的很讓我佩服。被許仁傑接二連三的羞辱,居然還能老老實實坐在參謀長的位置上,隨時保持和顏悅色的模樣,真的很像無論怎麽打都保持直立的不倒翁。”


    袁浩從旁邊的美貌女軍官手裏接過香煙,用力狠吸著,噴吐出大團濃密煙霧,“格格格格”怪笑著,肆無忌憚吐到參謀長臉上。


    “你來這兒的目的我很清楚————你覺得繼續呆在新成都不會有什麽前途,於是想要換個環境,最好再換個新的,足夠強大的老板當做後台。姓陳的,別用那種殺人的眼光看著我,老子從來不會在這方麵看錯。我很認真的告訴你,袁家會接納每一個值得拉攏的人。雖然你沒什麽實力,屬於騎在牆上隨時可能兩邊倒的雜草,但我還是可以給你個機會。”


    陳彥霖默默的坐著,一句話也沒說。在袁浩不注意的瞬間,他眼睛裏總是閃過隱晦的恨意。


    被一個比自己年輕很多的人當麵斥責,肆無忌憚的嘲笑調侃……這種侮辱,陳彥霖簡直難以下咽。


    可是難忍又怎麽樣?


    袁浩的每一句話都正中核心————陳彥霖實力不足,他需要從其它方麵尋找幫助和盟軍。否則,他永遠隻能在集團軍參謀長這個位置上呆著,空有高貴的身份,卻不受人尊敬。


    如果換在和平時期,陳彥霖可以有很多種選擇。


    換個地方繼續呆著,去其它軍區擔任新的職務。


    給上麵打報告要求對許仁傑進行審查,以政治、經濟、品行等接口整翻司令官,然後自己上位。


    聯係熟識的軍外企業家,一方麵為自己造勢,另外一方麵不斷製造關於許仁傑的醜聞……


    這些方法陳彥霖曾經不止一次用過,甚至可以說是得心應手。然而現在與過去完全不同,社會基本框架已經崩潰,原有的經濟基礎被徹底拋棄。包養情婦、貪汙受賄、賣官粥爵之類的負麵新聞再也無法引起轟動性效果。從上至下所有人隻關心生物戰爭什麽時候結束?變異生物什麽時候能被殺光?我們何時才能重建家園?


    這些方麵對陳彥霖而言極其陌生。雖然他注射過三階強化藥劑,卻從未上過戰場。他極度討厭暴力,對槍械之類的武器隻能說是勉強知道,根本無法像士兵一樣拆卸組裝、操作。


    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在口袋裏裝上一支自來水筆,也不願意佩帶手槍。


    “我可以在一些方麵為你提供幫助。”


    陳彥霖決定主動些,盡量在投靠對象麵前表露自己的價值:“收留楊君豪是個非常錯誤的決定。你不該這麽做,應該當場就殺了他。”


    “哦?”


    袁浩顯然對陳彥霖忽然提起楊君豪的名字感到意外。他把吸了一半的香煙夾在煙灰缸邊上,端起女軍官剛剛準備好的白酒,若有所思的問:“這就是你給我的建議?”


    陳彥霖繼續清理軍服表麵的血滴:“當一個人引起大部分人惡感,必須殺之而後快的時候,站出來想要保護他的人就必須承擔全部怒火。我知道楊君豪曾經是許仁傑的親信,但他顯然並不具備讓你替他受過的價值。這種交換和付出,不成正比。”


    “我呸!別在我麵前擺弄那套所謂的價值規則。我討厭你們這些老不死在背後搞出來的權謀和平衡————”


    袁浩一口把酒喝幹,噴吐著酒氣,“咣”的一下把被子頓在桌上,冷厲凶悍的說:“這些事情我比你清楚得多。楊君豪有沒有用,根本用不著你來操心。如果你想說的隻是這些,那就趁早滾蛋。我身邊不缺幕僚和參謀,你不比他們聰明多少,但他們每一個人都要比你年輕。嘿嘿嘿嘿……這就是優勢。老子興趣來的時候,可以把他們按在床上,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就你那又老又皺的屁股,行嗎?”


    陳彥霖的臉泛起隱約的潮紅,他怒意難抑。可是出於對袁氏家族的畏懼,以及袁浩本人的權勢和背景,他隻能在此壓製怒火,沒有當場翻臉。


    “無論生或死,蘇浩都是你必須拿下的目標,是這樣嗎?”


    忽然,陳彥霖非常突兀的冒出一句:“他弄殘了你的弟弟,你卻一直沒有對他采取動作。嗬嗬……我可以理解你當時在平民區的退縮,許仁傑畢竟是新成都基地市的司令官。可是接下來呢?你從c8小隊獲得‘全優’戰鬥評價,以及915步兵師野戰醫院任務中看到了蘇浩的價值。他很聰明,能夠同時擁有軍銜和研究員身份的人並不多。王啟年那個老家夥對他很看好,他還擁有足以和你對抗的五階強化人實力。”


    “這樣的人當然值得花大價錢拉攏。如果成為心腹,絕對是極大的助力。所以你選擇收留楊君豪,不是出於庇護,也不是故意想要跟許仁傑對抗,而是準備在適當的時候,賣個很大的人情給蘇浩。戰場逃亡是重罪,背棄戰友更是無法饒恕的死罪。再也沒有什麽比手刃仇人更加大快人心的事情。用一個逃兵換來一個強大的心腹,這買賣的確不錯,真的很不錯。”


    陳彥霖侃侃而談,袁浩的臉色卻慢慢沉了下去。


    “你知道的不少。看來,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糊塗。”


    袁浩冷“哼”一聲:“都說‘旁觀者清’,現在我算是體會到了。你就屬於那種對別人問題看得真切,對自己且稀裏糊塗的白癡兼傻瓜。沒錯,你對蘇浩看得很透,也知道他的價值所在,可為什麽偏偏選擇中途放棄?緊接著後悔?”


    這句話把陳彥霖徹底問倒。他張口結舌半天說不出話,臉上的紅潮和怒意不斷膨脹,卻始終無法反駁。


    “因為沒有眼光,所以你故意命令後勤部門拖延發放第十一獨立部隊的武器裝備?你也不想想,蘇浩是許仁傑的人,這種小伎倆有什麽用?能傷筋動骨?還是能讓他陷入更糟糕的境地?醒醒吧!老家夥,現在可不是兩年前,你那些小手段小陰謀隻能在和平時期產生效果。如果你一直這麽搞下去,說不定他們直接上門殺你全家。現在可沒有什麽法律,一個有足夠實力的超階強化人,一個是老邁無用的將軍,你覺得軍部裁定委員會能站在哪一邊?”


    “別忘了,軍部需要戰士,而你能上戰場嗎?”


    袁浩的聲音震耳欲聾,陳彥霖完全沒有聽到後麵他在說些什麽,隻知道腦子裏“嗡嗡”作響,無數混亂的念頭在相互糾纏。燈光無比刺眼,就連那些守候在一旁邊,年輕漂亮的女軍官也捂著嘴偷偷直笑。


    茫然間,陳彥霖覺得自己仿佛老了好幾十歲。


    是啊!很多東西已經不起作用了。以往的規矩和觀念,再也沒有人遵守。在死亡和危險麵前,它們一錢不值。


    扶著牆慢慢站起,蹣跚著腳步慢慢往外走。


    陳彥霖佝僂著背,蒼老的麵容比任何時候都要衰弱。


    看著不斷縮小的身影消失在健身館門口,一個站在袁浩身邊,從頭至尾旁聽談話,年輕幹練的女軍官彎下腰,湊近袁浩耳朵,皺眉輕語。


    “將軍,您剛才那些話,會不會太過激了?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


    “畢竟是集團軍參謀長,畢竟是個軍部發文認可的中將。這就是你想說的嗎?”


    袁浩側轉身子,用精明銳利的目光盯住女軍官:“你以為我沒有考慮過這些?你覺得我根本就是在意氣用事?”


    女軍官臉色一凝,連忙站直身體:“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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