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管怎麽樣,這畢竟是個機會。


    活下去的機會。


    強烈刺眼的陽光籠罩著整個城市。


    地麵一片滾燙,站在馬路上,透過鞋底會感受到很不舒服的灼熱。到處都是白晃晃的強光,牆壁、地麵、電線杆、廣告牌……所有東西都在拚命反射光線,這些無生命的東西仿佛對生物有著難以言語的嫉妒和憎恨。它們默默矗立著,默默注視著在強光和高溫下奄奄一息,或者躲在陰涼角落裏不肯出來的昆蟲和老鼠,猙獰得意地奸笑。


    嶽振南拎著一根前端磨利的螺紋鋼筋,目光呆滯的跟著隊伍慢慢朝前挪動。


    這裏是廢棄城市成都,按照地圖上的標示,屬於青羊宮附近的片區。


    一年時間,可以改變很多原本固定的東西。


    街邊陰溝裏的積水又黑又臭,表麵浮滿各種不知名的小蟲子。孑孓和蚊蠅幼蟲把這裏當做安樂窩,雙方都滿足於濕潤陰暗的環境,它們在濕泥和髒水間蠕動,再也沒有什麽益蟲害蟲的區別,純粹隻是獵手與食物之間的關係。


    城市裏到處都是老鼠。這些原本躲藏在地下的家夥,已經成為廢棄城市真正的主人。牆角、街邊、櫥窗和櫃台,到處都能看到它們的身影。三角形的黑色腦袋無時無刻不再扭動,帶有巨大門齒的嘴巴似乎永遠都在咀嚼。膠皮電線、死者骸骨、汽車輪胎、散落在商店裏的衣服……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似乎都可以被老鼠當做點心,天知道它們的胃腸究竟是如何做到兼容和適應?它們以令人恐懼的數量,從不挑揀口味和營養,也不論肮髒或幹淨等等比人類更加優越的生物特性,在病毒風暴過後的這段時間裏,繁殖出令人頭皮發麻的龐大種群。


    除了這些,被遺棄的房屋和汽車,是城市裏永遠的主角。


    當然,還有植物。


    野草和蔓藤從各個角落裏爬出來,在每一處有泥土覆蓋的位置生長。就連城市廣場的方磚間隙裏,也躥生出一叢叢青翠的草莖。至於綠化帶……原本用於美化市容的灌木和樹木,已經被瘋長的野草緊緊簇擁。乍看上去,就像本該在舞台上豔光四射的美貌明星被一群屌絲圍攏,徹底淹沒在混亂密集的最深處。


    入夜,嶽振南跟著隊伍走進一幢看似堅固的小樓,在為首者的帶領下,人們用房間裏的各種家具堵塞入口,架起一道難以逾越的牆。


    做完這一切,嶽振南仿佛被抽空了全身力氣,疲憊的走到牆角,抱著膝蓋蜷縮在地上,很快發出沉重的鼾聲。


    他是一個約莫二十左右的青年,身材高大,有著一頭黑色卷發。皮膚有些黑,卻很健康。


    除了嶽振南自己,隊伍裏沒有人知道他是“工蜂”。


    除了老宋掌管的“城堡”,其它幾處已經設立據點的小型“蜂巢”,同樣按照蘇浩發布的命令,從所轄區域內挑選出符合要求的“工蜂”,以難民身份聚集到新成都基地市附近。


    這些“工蜂”來自不同的出發地,他們按照符合人類邏輯思維的方式,以同鄉或同一城市,乃至臨近地區為基礎,構建起一個個大小規模不等的“蜂群”。其中,由昆明地區派出的“蜂群”數量最大,人數已經超過四百。嶽振南所屬的“蜂群”隻有三十多人,來自宜賓。


    之所以采用這種組合方式嗎,是為了不引起軍方懷疑。


    嶽振南等人從未與蘇浩聯係過,唐姿的“黑色鐮刀”傭兵團也從不將他們當做招收對象。即便偶爾遇到,彼此之間根本就是陌生人的關係。雖然都能感受到對方體內散發出熟悉的能量波動,知曉身份,但在旁人看來,卻沒有絲毫異常。


    即便是經過訓練的特工,首次執行任務的時候也難免出現偏差。蘇浩不是豪族財團的首腦,也沒有值得軍方關注的海量資產。之所以能夠建立起如此等級森嚴,號令嚴苛的“蜂群”,完全是因為他體內神秘的黑色顆粒。這種不知道究竟從何而來的物質,與“蜂後”分泌的特殊信息激素極其相似。“工蜂”們完全是在生物本能支配下產生絕對服從意識,他們知道該怎麽做,不需要三令五申,也不需要詳細指令引導。


    嶽振南在假寐,他的右手一直插在褲袋裏,輕輕撫弄著一支真空膠管。


    上個月抵達新成都基地市外圍的時候,嶽振南隻是一個體格略強的普通人。


    按照蘇浩的要求,各個據點“蜂巢”都準備了一些沒有強化能力的“工蜂”。他們沒有外放氣息,外觀與普通人無異。由於刻意隱藏了力量和速度,最多也就是比普通人略強,卻並不屬於強化人的範疇。


    來到新成都基地市以前,嶽振南沒有服用過銀骨。為了讓自己的表現符合難民身份,他在基地市外的難民區像平常人一樣生活。按照“蜂群”給他準備好的身份,嶽振南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上班族。這其實就是他在和平時期的生活軌跡。即便軍方派人深入調查,也隻會得到相同的身份資料。


    為了活下去,嶽振南被迫向基地市外的黑幫奉上了唯一值錢的東西————一隻祖傳的黃金戒指。


    他沒有機械修理工之類被豪族財團看中的特殊技能,也沒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嶽振南的表現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每天都在荒野上捕捉老鼠和昆蟲,挖掘可以食用的植物,偶爾也會加入某個狩獵團隊,在廢棄城市外圍尋找生活物資,獵殺落單的變異生物。


    在城外待機候命的這段時間,嶽振南被黑幫成員以不同緣由前後毆打了六次。為了報複,他約同另外幾個經常受欺負的男人,趁夜幹掉了其中兩個家夥。為了逃命,嶽振南從城南跑到城北,主動投入另外一個勢力較大的黑幫群體。為了表現得符合亡命者身份,他對黑幫頭目阿諛奉承,極盡吹捧。當得到承認加入團體後,嶽振南也開始殺人越貨,努力讓收獲所得能夠維持生計。


    沒有人察覺他是“工蜂”。


    好勇鬥狠,加上極其凶惡的名聲,使嶽振南開始被一些狩獵團隊看中。他以外圍成員的身份,跟隨其他狩獵者前後四次進入廢棄城市,雖然沒能分到完整的銀骨和晶石,卻也得到了幾張皺巴巴的藍色鈔票(地球元)。


    每個星期,嶽振南都會到城外招收新兵的廣場外等候。他和其他人一樣,陪著無比諂媚的笑臉,用盡各種方法賄賂掌控場地的幫派成員,以求得進入其中的機會。然而嶽振南的運氣跟大多數人一樣糟糕,他從未被選中,每次都在失落與徘徊中悵然離開。


    即便是經驗豐富的老辣情報官,也無法從這些線索中發掘出嶽振南的真實身份。


    他就是一個普通難民,僅此而已。


    上周,秘密聯絡人把一支真空膠管悄悄交給嶽振南。同時遞送到他手上的,還有足夠強化至第五階段的銀骨。


    嶽振南每天都在荒野上捕捉老鼠。他利用這段時間,在無人注意的暗處偷偷服用銀骨。幾天以後,他已經成為真正的五階強化人。


    一切動作都很隱秘,沒有人發現。


    昨天上午,一個小型團隊的隊長找到嶽振南,邀請他參加第二天的狩獵。


    這其實是其他“蜂群”成員在外圍活動的結果。


    他們當中某個人與其它狩獵隊長很熟,一起喝酒的時候,故意提出諸如“勇敢”之類的話題,誘導對方把思維能力與現實當中的人物重疊。很自然的,酒桌旁邊肯定有著曾經與嶽振南合作過的人,在共同感興趣的話題麵前,他們很容易說出幾個自己知道的勇者名字。


    就好像一群人都看過相同的電影,以影片為話題閑聊之餘,為了表現自己知道的比別人更多,總會有人提到影片背景、配角、導演之類。我說阿湯哥演技一流,你就立刻反駁斯皮爾伯格才是真正的大導演……此起披伏之下,旁聽者總會聽到幾個被反複爭論的名字。


    正是在這種被場景烘托和意識誘導的前提下,一個從未與嶽振南接觸過的隊長才會發出邀請。即便事後有心人想要找出其中的關聯,也毫無蹤跡可尋。


    夜,越來越深。


    狩獵者們呆在小樓大廳裏,圍著篝火,用各種器具煮熟簡單的食物。人們很少說話,團隊成員之間也沒有什麽交流,隻有兩名持有槍械的警戒者站在掛著布簾的窗口,透過縫隙,神情警惕的向外觀望。


    嶽振南湊到火灰餘燼旁,烤熟半隻揣在衣袋裏的熟肉幹當做晚餐。這份食物雖然不足以吃飽,卻多少能夠填充肚子,不至於餓得太厲害。


    普通人沒有思維意識外放的能力,整個狩獵團隊無人察覺嶽振南擁有五階強化能力。


    快淩晨兩點的時候,呆在房間裏的人們,被一陣急促沉重的震動驚醒。


    “天啊!居然有這麽多。快,我們得離開這兒————”


    一名警戒者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


    透過窗簾邊緣的縫隙,他看見小樓外的馬路上衝過來一群遍體鮮紅的血屍,數量多達上百頭。


    狩獵隊總會遇到種種無法預料的意外。可能是某人在牆角撒的一泡尿,也可能是咳嗽或談話的聲音過大。天知道那些變異生物的眼睛鼻子耳朵為什麽如此靈敏?它們總是可以尋找出人類留下的蛛絲馬跡,然後尾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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