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一個身材瘦弱的女人撕開一塊麵餅,用筷子挾了些火腿辣椒合著一起吃。她嚼得很帶勁兒。由於吃得太多,太快,尚未嚼碎的麵餅卡在喉嚨裏無法上下,噎得她雙眼像金魚一樣鼓凸,麵孔脹得通紅。餐桌對麵的人發覺情況不對,連忙跑過來拍她的背,又灌了幾大口水,這才把喉嚨裏的食物衝下去。然後整個人虛脫般仰靠在椅子上,如瀕死的老牛般喘息著。


    蘇浩坐在餐桌前,注視著對麵正在大口吃飯,也是第一個走進工地的年輕女人。


    她應該二十左右,也許更小。穿著一件煙灰色的男式夾克,下麵是一條黑色的運動長褲。透過敞開的衣領,能看見裸露的鎖骨和胸罩肩帶。夾克裏麵沒有襯衫或者t恤之類的衣服,隻有一條黑色的棉質抹胸。尤其是外露的左乳上部,紋著一朵淡紅色的玫瑰花,很是驚豔。整個人看上去符合骨感的定義,也很性感。


    “挺漂亮,不是嗎?”


    她注意到蘇浩的目光從自己胸前掠過,淡淡地笑著,毫不掩飾地脫掉外衣,露出光滑渾圓的肩膀,用帶有炫耀般的口氣說:“你們男人都喜歡這個。”


    蘇浩的臉色很平靜,他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慢慢地說:“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其實你們已經很幸運。”


    “幸運?我可不這麽認為。”


    女人,或者應該叫她女孩更合適。她咽下最後一口飯菜,抹了抹嘴,想要伸手去拿蘇浩擺在桌子上的煙盒,又猶豫著縮了回來,用探詢的口氣問:“能給我支煙嗎?”


    蘇浩拿起煙盒,抽出一支遞了過去。他點燃香煙抽了一口,吞吐著煙霧,抬起頭,掃視了一圈坐在周圍的人群,目光再次回落到對麵的女孩身上:“你叫什麽名字?”


    “盧糯兒。你可以叫我糯兒。”


    女孩抽煙的熟練動作絲毫不亞於幾十年的老煙民。她偏著頭,看了一眼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的欣研:“她長得很漂亮。你女朋友?還是你老婆?”


    這問題讓蘇浩感覺很意外。他繼續抽著煙,沒有回答。


    “我能一直住在這兒嗎?”


    過了幾秒鍾,盧糯兒轉過頭,她把長發在腦後挽成發髻,認真地說:“你們這兒不錯,我也不是好吃懶做的廢物。看得出來,你和你女朋友都是好人。讓我……留下來吧!”


    蘇浩依然注視著她,繼續保持沉默。他擁有未來世界長達數十年的生活閱曆,知道在這種時候根本不需要發問,對方也會主動說出很多自己感興趣的東西。


    “我不想跟著那些人再走下去。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沿途沒有任何人可以提供幫助。我幹掉了一個渾身腐臭的變態怪物,用我的高跟鞋……嗬嗬!聽起來很刺激不是嗎?以前在酒吧上班的時候,根本沒想過有一天必須做搬運工來掙飯吃。我扒了很多死人身上的錢包,弄到兩千多塊錢,卻什麽也買不到。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那些有錢的家夥再沒辦法用幾張紅頭毛爺爺就逼老娘我脫褲子。街上到處都是車,我看中一輛‘寶馬’,卻沒有鑰匙開不了。我在首飾店裏弄到一顆很大的鑽戒,標價是人民幣699999塊。我脫下高跟鞋插進渾身腐爛的珠寶店老板眼睛裏,砸碎櫥窗拿到了戒指。可那東西沒什麽用,男人們隻想睡我,幹我,沒人願意跟我結婚……”


    盧糯兒開始啜泣,也變得有些歇斯底裏。叫嚷的聲音越來越大,引起周圍的人注意,欣研也走了過來,扶著蘇浩的胳膊坐下,頗為擔憂地看著她。


    “我也想當個好女人。但老天不給我這個機會。我沒錢上學,也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在酒吧賣酒的女孩都被男人看做是雞。為了完成每個月賣酒的保底任務,我得陪著笑臉和男人們喝酒。他們讓我喝多少我就得喝多少。每天晚上六打啤酒,聽起來是不是很嚇人?就算一頭牛恐怕也喝不了這麽多。我想方設法偷偷把酒吐掉、倒掉,一旦被發現就會被灌更多,甚至被打。好不容易找了個所謂的男朋友,整天就知道翻我包裏的錢出去賭博。老娘我喝得胃出血躺在醫院裏半死不活,他卻把我的手機賣了去網吧玩《魔獸世界》……嘿嘿!哈哈哈哈!其實現在這種滿世界的混亂也挺好。大家都一樣。沒有誰高人一等,也沒有誰比誰更有錢。知道嗎?外麵那些人當中,有幾個家夥很有錢。路上聽著他們不停吹噓,我幾乎快被煩死。他們包裏裝著幾大捆鈔票,像防賊一樣提防別人。看見他們坐在外麵餓肚子的感覺真好。他們沒多少食物,一旦吃完,再餓上幾天,恐怕老娘我拉泡屎他們都會爬過來搶著吃。哈哈哈哈!這感覺真好,真好————”


    雖然在笑,但盧糯兒的臉近乎扭曲,看起來顯得神經質。


    蘇浩久久地看著她,歎了口氣,平靜地說:“隻要保持今天這種勞動強度,沒人會攆你走。”


    盧糯兒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又看看坐在旁邊的欣研,笑了。


    她的瞳孔深處有感激的成份,還有前所未有的釋然和滿足。


    野外的夜空比城市晴朗得多。沒有各種汙濁氣體的遮擋,星星的可辨率也比平時更加清晰。它們密密麻麻在天幕上構成銀河,令人遙想美麗的愛情神話。牛郎織女這種白富美和屌絲之間的荒誕故事,在現實中幾乎不可能發生,卻仍有無數小說和連續劇樂此不疲將其作為藍本……畢竟,這本來就是充滿謊言和欺騙的世界,隻看你是否願意保持清醒?還是沉迷其中?


    營地入口前聚集著一大群人,圍著守候在哨位上的陳昆七嘴八舌。


    “請放我們進去。”


    “讓能說話的人出來談談,我們要求不高,有吃的和住的地方就行。”


    “大家都是逃難的,彼此照顧一下。說不定以後你們也有求到我們的地方。”


    飯菜的香氣刺激著轆轆饑腸,連續幾個星期依靠餅幹和方便食品果腹的人們,根本無法抵擋熟食和熱菜的誘惑。尚未建成的大門使視線暢通無阻,從外麵就能看到裏麵的住宅樓。雖然無法看到房間裏的擺設,渴求者卻可以通過大腦幻想出寬敞的床,柔軟的被子和枕頭,構想出一幅溫馨舒適的畫麵。


    何況白天的時候,蘇浩也提起過————“有熱水”三個字。


    一種非常奇怪的心理,開始在外麵的人群中迅速蔓延。


    “憑什麽其他人能進去,我們卻不能?”


    “我可以付錢,我還有幾個黃金戒指。喏,手表也是正宗的rolex。放我進去吧!都給你————”


    “我現在願意幹活兒了,讓我進去。”


    麵對亂哄哄的局麵,陳昆隻是不厭其煩的一再重申:“有什麽問題等到明天再說。不要繼續圍在這兒,聲音小一些,否則會引來喪屍。”


    這種冷漠而中肯的回答,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人群依舊混亂嘈雜。他們神情激動地相互交談,像一群發現腐肉大餐,卻被玻璃隔在外麵憤怒亂飛的蒼蠅。


    突然,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猛地伸手去抓陳昆的槍。旁邊另外一個人從背後扣住陳昆的肩膀,摁住他的頭,狠狠撞到牆上。這一切發生的沒有任何預兆,陳昆隻聽見自己腦袋撞擊水泥牆麵發出的沉悶響聲,眼睛似乎在腦海裏被強行翻轉過來,耳邊響起嗡嗡的聲音。


    他努力掙紮著不讓眩暈使身體失去知覺,雙手死死握住槍托。陳昆感覺很憤怒————自己已經是一階強化人,無論力量還是反應速度都超過眼前這些家夥。他們讓自己喪失警惕,以為都是同類就絕對不是敵人……媽的!我操!


    如果是正常情況,他們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然而,突如其來的撞擊使大腦陷入麻痹,陳昆拚命調整視線,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他咆哮著,不斷掙紮,身後卻豎起一根粗大的棍棒,狠狠砸中他的側顱。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令人措手不及,陳昆感覺頭發裏濕漉漉的,有些熱,應該是血。這種判斷,很快被沿著頭頂滲入眼眶的那片鮮紅所證實。它擋住了光線,使所有物體看上去都顯得暗淡,卻無法掩飾一張張凶殘暴虐的麵孔……這些該死的混蛋,他們搶了我的槍,居然在笑。


    無數拳頭和腳印落在陳昆身上,遭到重擊的大腦使他無法反抗,隻能蜷縮身子護住頭、腹這些容易受傷的部位。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覺有非常尖銳的硬物紮進自己的腿。


    那似乎是一把刀,插得很深,割出一條很長的傷口。


    “砰————”


    警戒塔上傳來的槍聲蓋過了陳昆的慘叫,隨即響起的尖利哨音傳遍了整個營地。從屋子裏立刻衝出幾道身影,上身赤裸的蘇浩跑在最前麵。他剛洗完澡,隻穿著一條短褲。臉上的表情很是震驚,也充滿不可遏製的憤怒。


    子彈打穿了手裏拎刀男人的頭,他倒在陳昆旁邊,一動不動。


    聚集在營地門口的人群尚未反應過來,已經被全副武裝的團隊成員從四周圍住。幾個發覺情況不對的人想要趁亂逃跑,被當場抓住,幾槍托砸倒,躺在地上痛苦翻滾,連聲哀嚎。


    包括白天接受條件進入營地的外來者,屋子裏所有人都跑了出來。他們站在旁邊,呆呆地看著這一幕,絲毫沒有發覺身後另外兩座警戒塔上的守衛已經用重機槍瞄準自己。稍有異動,就會立刻開槍射擊。


    蘇浩握住陳昆的手,另一隻胳膊抱住他的背,將整個人拉起來。陳昆覺得身上很痛,刺激著胃也開始作嘔。他眼前一片迷糊,感覺自己被橫抱著交給另外一個人,在空中移動,也許是被托著走進醫護室……這種腳不落地的感覺很飄,意識思維卻告訴他:自己沒死,還活著。


    蘇浩麵色冷得像冰。他平靜地看著眼前這些人,胸中正在燃燒的怒火隨時可能爆發。


    陳德清站在人群最前麵,臉色很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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