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刺眼,炙熱的天氣令人昏昏欲睡。人們感到疲倦,卻沒有人敢合上眼皮。他們仍然用戒備的眼神看著蘇浩和杜天豪,也把目光漸漸投向車外熟悉而陌生的世界。


    通往城外的道路被車輛阻塞,長長的車流望不到頭。不斷有屍體或者喪屍進入視線。最初的時候,麵目猙獰的食人生物還能引起陣陣恐懼尖叫。看得多了,恐懼心理也變得淡化,甚至麻木。也有人輕數著沿途看到的死者遺骸,一具、兩具、三具……這個數字很快超過千位,變得混亂不堪,連計數者本人也感到畏懼。他幹脆轉過身,背靠車廂擋板,雙手抱頭,十指深深插進頭發,滿麵絕望的嚎啕痛哭。


    蘇浩自始至終也沒有說過一個字。


    與其解釋,不如讓這些人親自看看外麵的世界。殘骸和屍體是最好的證據,無法作偽。數以萬計阻塞道路的汽車比任何風景都要壯觀。他們可以看見在馬路上腐爛的死者,從人類身體上啃下來的頭顱,像垃圾一樣被拋棄的腿腳、手臂,爬滿蛆蟲和蒼蠅,被孑孓鑽來鑽去,孕育著無數吸血昆蟲的腐屍。


    十多分鍾以後,車隊已經駛出城區範圍。兩邊景觀變成起伏的山丘。不是很高,其間也有平整的田地。植被密集,人工栽植的行道樹和灌木生長茂盛,路邊偶爾會躥出幾頭衣衫襤褸的喪屍,衝著卡車張牙舞爪。也有些悍不畏死的變異生物走到公路中間,被飛馳的卡車當場撞飛。


    蘇浩靠在車廂擋板上,默默抽著煙,隨著車輛的行進不住搖晃著。


    大部分人已經坐下,或者癱在擋板旁邊。他們麵如死灰,眼睛空洞而無神地瞪著。他們在發抖,隻是因為車身搖晃使得幅度不太明顯。很多人大口喘著粗氣,臉上的表情像是在哭,又好像在笑。車廂裏彌漫著輕微的嗚咽,無法分辨聲音的具體來源。沉重、密集,令人心顫。


    卡車在一條岔路口轉向,開下公路,沿著荒棄的小道行駛了近十分鍾,在一片長滿莊稼的田邊停住。


    這是一片麥田。麥子已經微黃,再有幾個月就能成熟。滾動的氣流帶來葉子的清香,也驅散了一部分令人難熬的酷熱。


    蘇浩和杜天豪跳下車,拉開擋板。沒有命令或者斥責,車廂裏的人們都明白這就是此行終點,默默地抓住扶手,下車,聚集在麥田旁邊一塊長滿蒲公英的空地上。


    第31章現實


    蘇浩走到田邊,隨手摘了一把正在灌漿在麥穗,搓去表麵的硬殼,把柔軟的麥粒放入口中,慢慢咀嚼。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還是早上在大廳裏和蘇浩談話的那個中年人。他神情淒然地走過來,站在距離蘇浩三米多遠的位置,用失聲的語調顫抖著問:“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會這樣?發生了什麽?”


    蘇浩注視著他,平靜地回答:“其實你們已經猜到了答案。沒錯,這是一種傳染性非常強烈的病毒。感染者會在短時間內被寄生,變異成你們沿途看到的喪屍。”


    “那為什麽你沒被感染?我們也沒有變異?”


    一個身材高挺的女人擠到前麵,聲音低沉地問:“不應該有這種東西……不,既然是通過空氣傳播,那為什麽沒有擴散到每一個人身上?你,你一定是在撒謊。我就是搞免疫工作的,你騙不了我————”


    “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對病毒的適應能力也不一樣。”


    蘇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基因、性別、血型、細胞……這些都可能對病毒造成影響,適者與不適者之間的微妙區別很難用幾句話說清楚。既然你從事這類工作,就應該明白疫苗不可能通用於所有人群。就好像青黴素,雖然可以殺菌,卻同樣有人對它過敏,導致半身不遂,甚至死亡。”


    女人眼睛裏晃動著異樣的光:“你的意思是,隻要活下來的人,都對病毒免疫?”


    蘇浩搖了搖頭:“空氣傳播和直接咬傷截然不同。你可以理解為進入體內的病毒數量有差異。如果把空氣傳播看做病毒進入人體數量為‘1’的標準,那麽喪屍咬傷和抓傷就是病毒進入量達到‘10’,或者成倍增加的‘20’、‘30’、‘100’……總而言之,那些變異生物很危險,它們以活人為食。”


    人群裏,一個沙啞的聲音在自言自語:“……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這不是真的……這隻是一場普通的災難,肯定有人會來救我們,事情不會是你說的那樣。”


    最後這句話,像激素一樣使人們頓時活躍起來。他們議論紛紛,有人神色憂慮,也有人表情麻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看法,每個人都擺出證據想要說服對方。有人讚同,有人反對。有人失聲痛哭,也有人神情激動……現場一片混亂,聲音越來越大,像蒼蠅亂飛發出的“嗡嗡”噪音。


    老宋和陶源跳出卡車駕駛室,和杜天豪一起走到蘇浩身邊,默默注視著紛亂的人群。


    “不!我絕對不會相信這種事。這是謊言,他在欺騙我們。國家和政府不會拋棄這個城市,肯定有救援!”


    “他們不像是在撒謊,也沒必要騙我們。我們都看到了路上的那些車,那些屍體。那都是真的,不是攝影道具。還記得在洗浴中心的時候嗎?那些暴徒也說過這世界變了,變了……”


    “我們該怎麽辦?逃出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中年人仍然站在蘇浩身旁,前後不過幾分鍾,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他佝僂著背,對身後人群的議論充耳不聞,用迷茫的目光看著蘇浩,很不確定,也很期待地問:“我……我兒子在廣州。你覺得,他……他會不會有事?”


    這問題有些出乎意料,蘇浩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緩緩地搖頭:“我不知道。很多人都死了,活下來的人其實很少。”


    中年人的表情漸漸變得悲苦,臉上滿是絕望:“真的沒有救援部隊?那你為什麽會來救我們?你們是誰?”


    老宋憐憫地看著他:“我們和你一樣,都是普通人。”


    “可是,你們有槍。”


    “士兵和警察也是人,一樣會感染,變成喪屍。”


    “那幢小樓,裏麵儲備的食物足夠上百人吃的……這,這又是怎麽回事?”


    “城裏很多商店都可以找到這些東西。既然還活著,我們就需要食物,也需要住的地方。”


    一切解釋都合乎邏輯,混亂的人群慢慢開始平靜,一張張麵孔如同雕塑般僵硬。


    “……天啊!”


    不知道是誰先喊出的這一聲,炸雷般在所有人空落落的心頭來回震蕩。


    “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尖叫著衝出人群,朝遠處的山崖拚命跑去。她揮舞雙手,淒厲的喊叫足以刺破耳膜。幾個剛剛回過神的男人追上去想要把她捉住,卻怎麽也無法超過她瘋狂的速度,隻能眼睜睜看著她衝到懸崖邊,像傳說中的殉難者,一頭栽了下去。


    崖底,是水流湍急的江水。在地圖上,它的名字叫“牛欄江”。


    無法接受現實,隻能在崩潰中活活發瘋。


    人們呆呆地看著女人跳下去的那個方向,瞪大雙眼,張著嘴,仿佛一群中了咒語的木偶。


    忽然,一個瘦高的男人陡然驚醒,飛快跑到蘇浩麵前,緊緊抓住他的衣服,拚命地搖晃,異常興奮,神情癲狂地連聲發問:“不!不應該是這樣。病毒的感染區域沒有那麽大,它們不可能擴散到全世界。美國、英國、瑞士……這些國家醫學科技非常發達,那裏肯定有疫苗對不對?我們離開這兒,去機場,去找飛機,離開中國。我……我……我有美國護照,我要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蘇浩和陶源對視一眼,臉色頓時變得冷漠而譏諷。


    “現在就走。肯定是這樣。以前的禽流感隻有‘達菲’才能治愈,那種東西國內根本造不出來,國外一定有新藥能夠消滅病毒。你們有槍,保護我,一起走。我有錢,不會讓你們白跑。你,你,還有你,每人五十萬……不,一百萬。”


    男子越來越興奮,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詞句不連貫的話。盡管語序顛倒混亂,卻足以讓人聽明白想要表達的意思。


    杜天豪扔掉夾在指間的煙頭,噴出一個濃濃的眼圈,仰望著蔚藍的天空,呼了口氣:“老子的銀行存款隻有一萬兩千塊。以前我總覺得自己是個窮人,哈哈哈哈……呼————這感覺真他媽的好,真爽!”


    說著,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紅色的百元大鈔,當著男子的麵,用打火機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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