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關我事,是那個公主要把老爺以前的老婆送回來。”老五連連搖頭。


    “夫人究竟做了什麽,令老爺如此傷心?”慕青問道,來此的第一天她發現東廂窗戶貼有喜字就偷偷問了老五,當時老五隻是說了個大概。


    “不知道,老爺從來沒說過。”老五說道。


    莫問聽到了身後二人的低語嘀咕,心中更加糾結,有些事情他是想要忘記的,卻怎麽也忘不了,多次努力的去忘記反而令得腦海中的醜陋畫麵越發清晰,到得此時已然抹不去了。


    回返東廂,躺上床榻,閉上眼睛,腦海之中想的全是如何麵對林若塵,但這個問題幾乎是個死結,除非事到臨頭,此時預想毫無作用。


    暫時放下林若塵之事,莫問想的是另外一個很隱秘的問題,趙國的國土範圍很大,甚至超過了晉國,在趙國範圍內有不少的寺院和道觀,趙國皇室雖然信奉道家,對於佛教亦不壓製,甚至連當朝國師都是一位八十多歲的僧人,這一點較南方的皇室要開明,由於趙國優待出家人,因此這些人皆有可能受到朝廷的禮聘或是請求前往東北與慕容燕國作戰,如果是攻打晉國,這些出家的僧道可能不會幫忙,但慕容燕國也是外族,所以他們出手幫忙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趙國本身並不缺乏紫氣高手,為了一個渡過天劫不久的上清道士,豫公主不惜征調上萬百姓,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了?


    所謂事出反常便為妖,任何事情都經不住仔細推敲,豫公主肯下此等工夫,極有可能知道他與尋常的紫氣高手不同,道家的靈氣與武術的內功有些相似,有很多渡過天劫的人隻能算是武功高手,一個渡過天劫的人能力大小主要還是取決於其靈氣之外的法術,至此回頭,豫公主可能知道他較之尋常紫氣高手要厲害許多,故此才會不惜勞民傷財的遷移百姓前往西陽縣。


    到得此處,問題顯而易見,豫公主是如何知道他與尋常紫氣高手有所不同的?首先無量山眾人可以排除,他們不了解內情。若說是趙國安插在建康的探子觀戰過後傳回了消息,也不對,因為與廣譜和尚鬥法之時他根本沒來得及使用霸道的符咒法術。這兩種可能排除之後就隻剩下了最後一種可能,也是他最不願看到的一種可能,七位上清準徒之中有人在幫助趙國,是此人間接或直接的告知了豫公主他的真實實力,因為隻有另外六位上清準徒知道他所求的符咒之法有著怎樣的威力。


    阿九和千歲率先排除,百裏狂風和夜逍遙經常碰麵,二人也可以排除,劉少卿誅殺多名趙國官員亦可排除,如此就隻剩下了柳笙。先前於碧水潭與千歲交談,得知柳笙下山之後一直未曾露麵,此人嫌疑最大。


    想及此處,莫問忽然想起保護周貴人回返都城時遇到的那具僵屍,僵屍身上穿戴著趙國士兵的鎧甲,控屍之術屬於道門雜學小術,柳笙完全可以使用,此外周貴人曾經說過,與她說話的那名女子身高與他相仿,柳笙的身高恰恰與他相仿,他所求的變身之術此時想必還不能改變身高。除此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柳笙微笑的時候是嘴角內抿的,與周貴人所說細節完全吻合,當時他曾經懷疑過柳笙,卻被自己否定了,現在看來,當日控屍的“女子”應該就是柳笙……


    第一百四十三章送回林若塵


    柳笙與他私交匪淺,故此不但沒有衝他下手,還善意的提醒他回返建康要多加小心,由此可見柳笙心性並不壞,但他與趙國皇室過從甚密想必是確有其事。


    柳笙是親口告知豫公主他的情況,還是經由他人之口轉告豫公主他精通符咒,這兩種可能應該是後者,因為豫公主先前見到他的時候那種愕然和尷尬並非偽裝,換言之,柳笙應該是隱於暗處的出謀獻策之人,連豫公主也不知曉他的存在。


    想通這些,莫問不怒反笑,柳笙對他並無惡意,且頗有私交,自然不會害他,但此人心性有些奇怪,不但長的像女子,行事也不是男子之風,這娘裏娘氣的家夥怎麽會跟趙國皇室如此親近。


    莫問此時對於胡人隻是厭惡,並非見之欲噬的盲目仇恨,他雖然感覺柳笙所作之事有所不妥,卻也算不上罪大惡極,至少柳笙沒有殘害同門,故此他隻是覺得有趣,打定主意待得他日相見,定要揶揄譏笑於柳笙,不過柳笙求了變化之法,日後尋他想必有些困難。


    想到此時,已然是三更時分,莫問起床漱口,躺臥休息,趙國既然知道了他的實力,必定會不惜代價請他出山,他自然不會受邀,不過倒是頗想看看豫公主會做些什麽。


    縣城的人多了自然就會喧鬧,喧鬧是莫問的感覺,老五和慕青感覺到的是熱鬧,他們對於新來的這些百姓還是很歡迎的,盡管新來的這些人偷走了老五放在水潭裏的魚筌。


    起初莫問並不適應這種喧鬧,閉門不出,打坐練氣,數日過後方才出門,而他出門的動機也很簡單,隻是想看看新來的這些人將西陽縣搞成了什麽樣子。


    街道上的雜草已經清除,破損的房屋已經修葺,商家店鋪已經開張營業,這些人來到此處抱著長居的心態,在這種心態的驅使之下,他們並沒有對西陽縣進行任何的破壞,這令莫問心中微感欣慰。


    要想恢複西陽縣的舊貌是不可能做到的,此時城中的情景與之前多有不同,不過數日過後,莫問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隨著時間的推移,城中的情景與先前的舊貌越來越相似。之所以有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城中的景物有所變化,而是以前的記憶被此新的記憶覆蓋和取代了。


    發現這一點,莫問便沒有再出門,而是在房中長時間的靜坐冥思,修行並不隻是對靈氣的提升,更為重要的是對天地萬物的了解和對陰陽大道的領悟,他此時冥思的是自己內心深處分明不願意接受新的西陽縣,為什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的接受它。


    莫問率先從自身尋找原因,是自己心性不定導致的見異思遷嗎,不是,他了解自己,知道自己是個守舊傳統的人,骨子裏並不喜歡接受改變。如此一來就隻能從外部尋找原因,參悟良久,莫問終於開悟,是外部環境改變了他,令他接受了新的環境,沒有人能夠不受外部環境的影響而一直保持固定的狀態和心態,換言之,人會隨著環境的改變而改變,不管你內心是否願意,這種改變都會出現。


    這個看似極不穩定的“變”才是不變的天道,要想“不變”就隻能是死。想明白這些,莫問暗自欣喜,休說隻用去了數日,就是用去一月也是值得的,因為想通這些之後便可以超脫假象,不再迷惑,亦不會再為那些因為環境改變而改變了的人和事情而糾結。


    老五並不知道莫問數日以來都在想什麽,他正忙碌著指揮縣官分地埋標,百姓有明眼者知道他有權力,便多與之親近,亦有請酒送物賄他者,老五一概笑納,如此一來分地行事便多有不公。


    莫問發現了這一情形,並沒有立刻訓斥,而是自心中斟酌該不該訓斥,天道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夠領會的,實則這些送禮於老五的人多是心竅玲瓏者,就算沒有大智亦有幾分小聰明,田地於他們手中往往可以多出米糧,他們用以送禮的事物亦是其先前勞作所得,並非偷竊所獲,送之於人換取所求,並沒有過錯。退一步講,即便他們所為有失光明和公平,至少他們懂得要想得到,先要付出,這是一種值得褒獎的品格。


    不過最終莫問還是訓斥了老五,原因很簡單,天道不能脫離萬物而虛空存在,不管你做的事情是否符合天道,都不能引起公憤,不然多數錯誤就會消滅少數正確。


    老五受訓之後並沒有感覺多委屈,因為他感覺莫問訓斥的對,隻有莫問自己清楚,老五遭受訓斥是冤枉的,實則他沒做錯什麽。


    老五近些時日一直對那縣官大有意見,原因無他,那縣官官階雖小,卻娶了五房妻妾,百姓多有腹誹,對此莫問並未多言,其實不管是道家還是儒家都不認為有能力的男子多娶妻妾是錯誤的,山野之中的猴群狼群皆是強壯聰明的首領多占雌性,這看似霸道的行為實則有利於種群的繁衍和優良血脈的延續,但人與禽獸不同,人不可以做禽獸之舉。


    數日的冥思雖然沒有令莫問徹底開悟,卻使他明白了兩個道理,一是哪怕你窺悟了天道,亦不能言盡其實,較常人聰明少許,世人會將你視為智者而尊敬你。如果較常人聰明太多,世人就會把你當成瘋子抓起來。


    二是修行中人的開悟不是一蹴而就的,所謂頓悟完全不可能,處於不同修為層次會有不同的困惑,倘若修為超前而開悟不足,則會出現偏激的暴戾。倘若開悟超前而修為不足,則會產生無奈的憋悶。到得此時莫問沒有再度細想,以其紫氣修為有如今的開悟已然夠了,多悟無益。


    百姓安頓下來的第八天傍晚,三人正在前廳吃晚飯,東側主道傳來了馬蹄聲,莫問聞聲放下了碗筷,豫公主所騎馬匹的馬掌乃銀掌,馬蹄聲能分辨的出來。


    老五見狀放下碗筷推門跑了出去,頃刻就回,“老爺,真來了,後麵還有輛帶棚的馬車。”


    “撤下去。”莫問衝慕青抬了抬手,慕青聞言急忙招呼老五,二人一起收拾碗筷盤碟莫問此時沒有慌亂,甚至沒有絲毫的緊張,該來的總要來。


    “拜見莫真人。”豫公主自房東下馬,步行至門口,房門此時是開著的。


    莫問沒有接話,沉吟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對麵的座位。


    “謝真人。”豫公主急忙道謝,轉而邁步進屋。


    至此往北很遠的距離皆無人家,豫公主又是騎馬而來,冬日寒冷,即便有黑裘禦寒,豫公主仍然眉發掛霜,但她進屋之後隻是站於門側,並沒有落座。


    “希望真人莫要怪我自作主張。”豫公主衝莫問說道。


    “此處乃你的封地,你命百姓遷徙何處與貧道無關。”莫問搖頭說道。


    “逝者已矣,即便重建西陽縣亦無法彌補當年過錯於萬一,好在經過多方查找,終於找到了真人的夫人林氏,此時就在門外車中。”豫公主抬手東指。


    “你所作種種勢必有因。”莫問平靜的說道。


    豫公主愣住了,她沒想到莫問聽聞林若塵回返竟然毫無歡喜之意,但莫問之言有詢問之意,她需要斟酌如何回答。


    “國師大限將至,趙國欲請莫真人受護國玄真金印。”豫公主猶豫片刻出言說道。


    “我乃漢人,家鄉被你胡人所毀,親人被你胡人所殺,你何以認為我會出手相助仇人?”莫問挑眉看向豫公主。


    “真人但有要求,趙國皆無不準。”豫公主低頭說道。


    “我無有所求,你無須再費心機。”莫問搖頭說道。


    “此事不急於一時,莫夫人此時還在車中。”豫公主再度抬手東指。


    莫問聞言閉目沉吟,片刻過後起身向外走去,出門向左,隻見路上停著一輛駟駙大車,車輦很大,簾子低垂。


    莫問走到車前撩開了簾子,車裏坐的是林若塵和她的丫鬟。


    此時天色已暗,二人沒有夜視之能,看不清撩開簾子的人是誰,但莫問看的清她們,林若塵此時身穿一身素衣,素麵無妝,臉上的忐忑與羞愧極為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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