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會不會再來?”慕青麵露擔憂。


    “不會的,你放心好了。就算他們再來,也傷害不了你們。”莫問搖頭說道,此時的他已然不再是三年前那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了,即便有千軍萬馬前來,他亦有能力保護二人周全。


    二人說話之間,老五提水回返,一隻木桶裏是水,另外一隻木桶裏是熟透了的棗子。


    “你去了馬家還是趙家?”莫問問道,城中隻有兩棵棗樹,早些年棗子成熟,總會有頑童前去偷摘。


    “老馬家,院牆都塌了。”老五抓了一把紅棗遞給慕青,慕青歡喜的接過,棗子在時下可是奢侈的水果。


    “我這裏收拾的差不多了,時候不早了,你們去收拾一下西廂。”莫問衝二人說道,房間裏的東西在逃難時帶走了很多,剩下的隻有幾件沉重不易搬動的家具。


    老五聞言答應一聲,帶著慕青前去收拾西廂。


    夜幕降臨,三人吃了些幹糧,老五和慕青回了西廂,別說二人已然成了親,便是沒有拜堂,慕青也不敢在這種環境下自居一室。


    此時又是有月之時,飯後莫問緩步離開莫宅,自城中四處行走,此時他已然不再有任何的恐懼,因為他能清楚的察覺到周圍並無陰魂鬼魅,他甚至希望能有陰魂出現,畢竟就算是陰魂也是曾經的故人,可惜沒有,隻有一些小動物趁著夜色出來覓食,在見到他之後都會匆忙逃走。


    莫問最先去的仍然是父母的墳前,拔掉墳墓周圍的雜草,跪地叩首,實則祭拜亡人是不能於夜間進行的,不過對於此時的他來說,白天和夜晚沒什麽分別,他能敏銳的感覺到父母的魂魄早已不在此處了,不過他仍然在墳前停留了許久,因為紫氣帶給了他極為恐怖的感知能力,他能感受到父母屍骨發出的微弱的氣息,這股氣息與他自身的氣息很是相似,這種微弱而熟悉的氣息令他感覺父母並未走遠。


    在父母墳前停留了大半個時辰之後,莫問轉身回城,到了莫宅門口並未進門,而是轉身向東城走去,行走之時回憶著當年趕赴學堂的情景,到得學堂門口徑直走進了已經塌陷一半的屋子,當年讀書習字的那張桌子還在原處,閉上眼睛仿佛還能聽到老夫子的領讀之聲,老夫子遇害之後曾經附身於老五,自埋己屍,那時曾將他嚇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學堂停留片刻,莫問再度回返莫宅,自門口重新向東走去,此次他走的是娶親的那條路,到了林府之後撥草進宅,進入了正堂,正堂很亂,自正堂的雜亂可以看出主人當年逃離時的倉促,房間正北的桌上放著一隻銅雁,這是他娶親當日送給林府的聘禮之一。


    呆立片刻,莫問抱走了那隻沾滿灰塵的銅雁,銅雁已經受潮變綠,但他仍然將其抱在懷裏,如同當年抱它前來時的情形,林家沒資格擁有這隻銅雁,當年是怎麽將它抱來的,今日就怎麽將它再抱回去。


    抱著銅雁出了林家,莫問止步發愣,他在想自己為什麽要抱回銅雁,自己到底想改變什麽,自己究竟不願意承認什麽,亦或許是不想麵對什麽。


    良久過後,莫問邁步回返,他還是沒有找到病根的所在,始終想不出怎樣才能打開心結。


    回到莫家藥鋪,莫問躺臥在床閉目休息,房間裏黴氣很重,但這種黴氣並沒有令他對自己的故居感到陌生,心中反而很是踏實。


    次日清晨,老五早早起床,照例為莫問打水洗臉。


    “昨夜很是安靜啊。”莫問轉頭看了老五一眼“太小了,不忍心。”老五自然知道莫問指的什麽。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洗臉過後回床盤坐,待得早課完成,老五和慕青已然做好了早飯。


    “老爺,你歇著,我們出去收糧去。”老五衝莫問說道。


    “我隨你們一起去。”莫問跟隨二人出門。


    在此之前莫問從未幹過收糧的工作,但老五熟悉,先自城外掃出空地一片,然後拖著木車四處尋找收割穀物,割下的穀物皆放於空地晾曬,並不細分種類。慕青做的是輕鬆的工作,四處尋找菽豆和胡麻,這兩種糧食可作榨油之用。


    中午時分,老五帶著慕青前往油坊,莫問之前從未見過榨油,便隨之前往,油坊位於城南,由於之前油氣熏蒸令得油車多含油脂,故此到得此時油車仍然保持完好,先炒再搗,再蒸後砸,通過加注木塞擠出菽豆和胡麻裏的油,忙碌半晌不過得油半壇,這些麻油是為莫問自己準備的,他不喜歡動物脂膏。


    城中到處都是菜蔬,晚飯便豐盛了許多,有老五在,肉食自是少不了的,與王元嫆不同,慕青很喜肉食,之前家中貧困,怕是多日不曾見到葷腥。


    晚飯過後,莫問回房操持晚課,隨後盤坐練氣,之前為了求快,多用酒水催發,快倒是快了,根基卻不穩固,需要回過頭去穩固根基,這亦是大多數修行中人所用的方法,這是一緩慢的過程,絕非朝夕之功。


    練氣完畢,莫問並未演練法術,因為符咒之法不可無的放矢,他甚至未曾於心中斟酌和規整紫氣之後所能使用的符咒和法術,之前的修行太快了,快的令他心虛,此番要做的就是穩下來,靜下來,修複和平息因實力暴漲而隨之產生波動的心境。


    隨後的一段時日老五每天都去收割穀物,慕青都會歡樂的跟隨在後,莫問自遠處打量著老五和慕青,深感陰陽大道無處不在,老五是個俗人,他的想法與時下大部分男子的想法是一樣的,並不公平的去看待女子,也不會刻意討好女子,他的這種不解風情令得女子很難真心待他。但此時他心存憐憫,對慕青照顧有加,這一憐憫令得慕青對他生出了依賴和信任,實則老五心中的憐憫並非刻意為之,換言之他並不是有心的換取什麽,而這無心之舉恰恰換來了慕青的感情,有心求恐怕做不好,無心求卻偏偏得之。


    西陽縣雖然不大,野生穀物雖然幹癟,卻足夠三人囤積食用,待得秋意重時,家中已經收糧十餘缸,麻油數壇,老五閑來無事甚至抓來當年孵出的野雞馴養,這些野雞竟然能夠產蛋。老五本來還要馴養野兔的,奈何野兔氣量小,關進籠子之後往往氣死,死過幾隻之後老五便不再抓它,而是帶著慕青四處摘瓜打棗,還有那樹上的柿子也多摘了來,以炭灰捂住去澀,留以冬日食用。


    到得此時,莫問所想已經不再是如何宣揚道家教義,如何拯救世人於水火,隻想於亂世之中求靜,藏鋒斂氣靜心寧神。平靜的生活令他心性漸平,不再有爭先取名之心,若是其他幾位上清準徒能夠平定戰事,拯救萬民,他便是偏居此處安然終老又有何妨。


    人的心性是複雜的,即便心存安然之心,在霜降之前他仍然承接露水潤濕了畫符砂硯,為何會有如此舉動他自己亦說不清楚,唯一的可能就是雜念未能盡除,內心深處仍然希望有朝一日能有一番作為,這倒不是為了獲取和得到什麽,更多的還是為了雪恥,被晉國驅逐之事令他心境久久不能平息,此乃奇恥大辱。


    秋去冬來,寒意漸重,春生夏長秋斂冬藏,此乃時節使然,道家行事亦是如此,冬季乃是固本的良辰,到得冬日,莫問便少有出門,每日隻是靜坐參悟,老五無聊之下撐了一張弓箭,每日帶著慕青出去打獵,不過他做的弓箭不成,技藝也不好,每日帶回的獵物大多都是活捉的。


    天氣越來越冷,一個陰天的午後,外出狩獵的老五帶著慕青匆匆回返,“老爺,大事不好,胡人又來了……”


    第一百四十章何以為之


    莫問此時正在盤膝打坐,聞言眉頭微皺,呼吸之間歸氣入海,睜眼發問“何處所見,”


    “在城外,這時候應該已經進城了,”老五抬手北指。


    “有多少人馬,”莫問平靜的問道,此處是趙國國土的最南端,按照常理來說胡人不應該來到這裏。


    “十幾個,都騎著馬,穿著胡人的皮襖,”老五答道。


    “他們可曾見到你們二人,”莫問再問,這裏往北是趙國的皇家獵場,此時又恰好是狩獵的季節,也許是趙國皇族狩獵至此。


    “應該沒有,老爺,你快看看去吧,”老五急切的催促道。


    莫問聞言點了點頭,下床穿鞋,跟隨二人前往城北,此時正下著小雪,地上留有一串不太明顯的足跡,不問可知老五回城的時候是背著慕青回來的。


    行至城北,隻見十幾道騎馬的人影正快速向北馳去,此時距離城門已有十餘裏。


    “老爺,追上去殺了他們,”老五麵露凶相。


    “若是殺了他們,必然有人前來尋找,屆時咱們就不得安寧,”莫問緩緩搖頭,老五先前自忖不敵馬上逃走,此番找來了靠山,立刻變的底氣十足。


    “老爺,他們到這裏做什麽,”慕青插嘴問道。


    “當是狩獵,”莫問邁步向北走去,前行一裏左右發現腳印變成了兩雙,說明老五是自這裏背上慕青的,在二人的腳印周圍還有不少淩亂的馬蹄印。


    莫問皺眉打量著地上的馬蹄印,馬蹄印出現在這裏,說明先前的那些胡人發現了老五和慕青,並且追了一段距離,慕青今日所穿的是一件花襖,自很遠就可以看出她是個年輕的女子,按照胡人的習性,如果見到年輕女子勢必會追捕,這些人為何會中途停止並調頭回返。


    “你們先回去,我前去一探究竟,”莫問衝老五和慕青擺了擺手,轉而踏地淩空向北掠去,慕青雖然先前已自老五口中得知了莫問能夠淩空飛渡,但親眼所見還是驚駭不已,莫問淩空之時並無征兆,淩空之後身形飄逸,不見如何用力便可自空中逆風疾行,當真是神異無比。


    莫問並不想追殺這些胡人,隻是想確定這些人到此的目的,數個起落之後便到得那群胡人身後不遠處,此時那些胡人正在頂風策馬快速趕路,無人轉頭後望。


    見到這些胡人的穿著之後,莫問心中疑雲大起,這些人所穿皆是胡人的皮襖,這種皮襖正是胡人士兵的穿著,且胯下所騎皆是戰馬,但這些人中並無衣著華貴的皇家貴族,這就排除了這些人是皇家打獵至此的可能,最令他感覺疑惑的是這些人隻是佩有戰刀,都沒有背負弓箭和箭囊,這就更能說明這些胡人不是前來打獵的,既然不是前來狩獵,他們為何要來西陽縣。


    心中存疑,莫問便又跟了一程,這些胡人一路上催馬甚疾,毫不停歇,到得清平城徑直穿城而過,繼續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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