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倩向來給我小家碧玉的感覺,文文靜靜,所以當我在黑貓酒廊裏看到她痛哭失態時,真是嚇了一大跳,我怎麽都想不到她會一個人在酒廊裏深宵買的醉。小倩比我小整整十歲,我幾乎是看著她長大的,所以一直對她疼愛有加,看著她哭,我也不禁心急了起來。


    我連拉帶拽地把小倩拉出酒廊,然後叫了一輛出租車,想把她直接送回姨媽家。


    上車前,小倩又吐了一次,幸好我躲得快,不然這件我才買來的羊駝休閑西裝就被她毀了。吐過之後,她顯然清醒了很多,看到我招來的出租車,她口無遮攔地嘲笑我:“表哥,你也算月入過萬的自由職業者了,怎麽出入還打車?幹嘛不買輛車?”


    這小家夥,每次見到我,都不忘與我鬥上幾句嘴。


    我不買車,當然有著我自己的理由。從事營銷策劃這一行,需要靈感與發散性思維,我常常會在做著一件什麽事的時候突然走神,把心裏轉移到策劃案上。我可不想在開車的時候走神,釀成大禍,所以一直沒去學開車。


    不過,這會兒我才懶得和她多說,我徑直把她推進出租車後排座,也跟著坐到她身邊,正準備吩咐司機把車開到表妹家附近的天王廣場時,小倩突然開口說道:“去香山路!”


    我愣了愣,以前可沒聽說姨媽給表妹買過房呀,她幹嘛要讓出租車開到香山路去?再說就算姨媽願意給表妹買房,也不應該在香山路買吧。從民國時期開始,香山路就是富人雲集的別墅區,房價貴得要命,而且離現在的市中心又很遠。就算現在香山路修了幾個處看似奢華的住宅小區,也是以“自由以來的風水寶地”名義騙騙那些外地來的炒房客而已——說來慚愧,當時為那幾個處住宅小區做營銷策劃的人,正是在下。


    據我所知,香山路現在房價依然高居不下,而且出租率低得要命,租金也不少。我怎麽看,也覺得小倩不像是住在香山路的主兒,當然,如果她有個住在香山路的男朋友,那就另當別論了。但我依稀記得在黑貓酒廊裏,不是聽到她正大罵某個不辭而別拋棄了她的“賤人”嗎?難道這三更半夜的她又要去找那個賤人?


    不過在這時候,我還是保持沉默為上計。在表妹的傷口上撒鹽,讓她痛苦倒是小事,萬一她發起飆來掄起拳頭砸在我腦袋上,那就糟糕了。她從小到大,這種事我可沒少經曆過。


    一想到這裏,我不禁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小倩也曾經失過一次戀,而且男朋友也是不辭而別,如沙漠裏的水滴一般突然人間蒸發了。還記得事情是在醫院住院病房裏認識那男人的,當時小倩是那男人的主管醫師,兩人一見鍾情,情投意合,才交往不到一年便形如談婚論嫁。


    那男人失蹤之前,沒流露出一點征兆。失蹤前一禮拜,他還帶著小倩去見了他的單位領導——他給小倩說,自己在一定民間金融機構工作,但事後小倩才知道,這所謂的民間金融機構其實是做高利貸與非法律融資生意的黑公司,而那男人失蹤時,還卷走了公司一大筆受委托洗錢的黑金,事後那家黑公司沒少找小倩的麻煩,勒令小倩把男友交出來。如果當時不是我及時報案,隻怕後果無法設想。


    而今天夜裏小倩再次在黑貓酒廊裏提到了“不辭而別”,這次又是怎麽個情況呢?


    我正疑惑間,出租車已經在香山路的一座老舊的兩層寓所前停了下來。


    下車後,夜風凜冽,令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不過,我依然保持沉默,縮著肩膀一言不發,小倩終於忍不住了,她朝我大喊大叫道:“你為什麽不問我為什麽要到香山路來?你為什麽不問我這次究竟又被什麽人甩了嗎?”


    我隻好捋了捋肩後的頭發,微笑著回答:“我是想問的,但如果你不想說,我問了也沒用。而且我也知道,如果你想說,就算我不問,你也會告訴我的。”


    這以柔克剛的一招,讓小倩徹底沒了言語,她長長吐出一口氣,憔悴萬分可憐兮兮地看著我,然後幽幽說道:“好吧,我告訴你,這次我又是在主管的病房裏認識了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一見鍾情,可是,就和上次那個男人一樣,薛駿緯也是在沒有一點征兆的情況下人間蒸發了。”


    哦,這次的男人,名叫薛駿緯,名字聽上去還不錯嘛。


    小倩之所以會愛上那個男人,據她所說,是因為從心底深處,她覺得這個薛駿緯和她的前任男友太相似了,倒不是說相貌,而是指談吐與氣質。


    上一個男人,除了卷款潛逃不辭而別之外,其他地方都算得上標準情人。有陽光般的笑容,適時的幽默感,體貼慷慨、聰明親切、偶爾會有頑皮的一麵、長時間的眼神接觸、與女友在一起的時候熱情如火、穿西裝很體麵……而且,身體不錯。


    今天春暖花開的時候,當小倩在病房裏邂逅薛駿緯的時候,剛隨意交談了幾句話,就發現自己找到了與上個男人在一起的那種感覺,仿佛時光倒流一般,她墮入情網,而且常常分不清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薛駿緯,還是上個曾經拋棄過她的男人。或許,她一形如隻是把薛駿緯當做上個男人的替身吧,但到了後來,她卻無法自拔了。


    直到一個禮拜前,薛駿緯突然人間蒸發,小倩才終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確實殊途同歸,再次找到了與上個男人一樣的賤男人。


    薛駿緯,就住在我們現在所看到的位於香山路旁的二層舊樓裏,是他租的,據我所知,按香山路的行情來看,房租肯定不會低,薛駿緯失蹤後,小倩曾經問過房東,房東說房租一次性付了一年。得知薛駿緯失蹤後,房東不無鬱悶地嘀咕著:“天知道薛先生以後還租不租呀!像他那麽慷慨,願意一次性付一年房租的人,可不好找呀!”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和小倩已經走到了這幢二層小樓前。這幢樓很舊,從外牆的顏色,還有舊樓的建築風格來看,應該是建於上個世紀二十年代。雖然小樓修得古香古色,門前還有幾株四季常綠的萬年青,鬱鬱蔥蔥,但一樓大門處的防盜門、各扇窗戶外的防盜網,卻多多少少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小倩瞄了眼一樓的防盜門後,徑直摸出鑰匙,開門後進了屋。在玄關開了燈,屋裏一片光明,小倩小心翼翼脫下高跟鞋,放進門邊的鞋櫃裏,又監督我換了一雙拖鞋,然後領我走進樓內。


    舊樓裏,一樓是廚房、飯廳與客廳。地上鋪著深色的強化木地板,鈑桌與茶幾則是充滿複古味道的仿紅木家具。茶幾對麵擺著一台老式背投大彩電,彩電下是一堆擺放整齊的dvd碟片。我隨意揀起幾張碟片,基本上都是頗有品位的國外藝術片。


    見我留意薛駿緯收藏的碟片,小倩不由得“哼”了一聲,說:“這些碟片,都是他為了裝作有品位,故意擺在電視下的。他真正喜歡的碟片,都在電視櫃最下層的抽屜裏麵。”


    我拉開電視櫃最下層的抽屜後,立刻看到密密麻麻上百張封麵詭異離奇血腥的恐怖片dvd,擺在最上麵的是獅門影業出品的《saw(電鋸驚魂)》係列與著名暴力b級篇《隔山有眼》係列。


    哈,找到同好了,我立刻叫了一聲:“喜歡看恐怖片,這才叫有品位呀!”


    對於這句話,表妹也深表同意。我知道,她也是個不折不扣的恐怖片狂熱粉絲——當醫生的,自然不會暈血——她特別鍾意歐美的連環謀殺影片,難怪表妹會與這幢舊樓的租客薛駿緯如此投緣。可惜她沒有早點介紹我和薛駿緯認識,不然我們也能聊聊共同喜歡的電影話題了。


    我走進廚房看了看,拉開冰箱門,裏麵有幾根切了一半的烤紅腸,一把蔫小蔥,幾盒過了保質期的牛奶,幾顆起了白毛的西紅柿,拉開急凍箱,裏麵堆了很多顏色暗紅來曆不明的肉類。仔細看了看,大部分都是豬心、牛肝、羊肺、雞胗之類的內髒食品,上麵已經蒙了一層薄冰與白霜。這些東西也是我的大愛,於是我嬉皮笑臉不無調侃地對表妹說:“反正你的前任男友已經人間蒸發了,我把冰箱裏的肉全拿走,也沒什麽問題吧?現在正提倡構建節約型社會,杜絕,絕對是一種美德。”


    沒想到小倩卻瞪圓了眼珠,厲聲叫道:“不行!我得保持屋裏的原狀,就像他一直都在這裏一樣!說不定哪天他還會回來的!絕對不能讓他看到屋裏少了什麽東西!”


    “嘁——”我沒心沒肺地回了一句,“說不定他早就回來過一次,偷偷拿走值錢細軟,隻在冰箱裏留下一堆沒人吃的肉,而你還不準我拿起那些肉……”


    “不可能!”小倩大叫,“他絕對不可能偷偷回來過!”


    “你怎麽知道?”


    “因為——因為每次我離開的時候,都會在一樓入口防盜門的門軸處,插上一根牙簽,隻要門開過,牙簽就會折斷,剛才進門時我看過,牙簽沒斷。”


    我吃了一驚,男友的失蹤,竟然把表妹折磨得開始向fbi靠齊了。也難怪剛才進門的時候,小倩朝防盜門瞄了一眼後,才掏鑰匙開了門。


    另外,小倩還告訴我,除了大門處的鑰匙,她還在底層通往上層的樓梯拐角,撒了一層薄薄的白灰,在二樓每間屋的門把手和抽屜把手上,也纏上了幾根頭發絲。


    我和小倩一同上樓又檢查了一番,白灰上沒有腳印,頭發絲沒斷,果然沒有旁人闖入的跡象。


    小倩失望地歎了口氣,說:“從屋裏的跡象來看,薛駿緯應該是突然失蹤的,他最貴的那件價值一萬二的西裝還掛在衣櫥裏。如果他早就預謀準備要離開我,一定會把這件西裝帶走。”


    “那也不一定,萬一他是因為認識了一個富婆,而拋棄了你,他就完全不用再在意這麽一件一萬多的西裝。人家富婆會給他買更貴的呢。”我忍不住打擊道。


    表妹以蔑視的眼神瞪著我,正色說:“不可能!他不是那種人!”


    “那你覺得發生了什麽事?他為什麽不翼而飛人間蒸發了?”我問道。


    小倩的眼神悄然黯淡了下去。幽幽地說:“我覺得,他大概已經被某個人殺死了!”


    小倩的論據很簡單,舊樓裏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沒帶走,衣物洗漱用具也擺在原位,查過薛駿緯的股票與銀行賬戶,資金也沒有任何缺少。


    薛駿緯應該是突然間就消失了身影,並無任何預謀。


    不過,薛駿緯並沒有工作。他是靠炒股來維持生活的。他的投資頭腦相當好,小倩曾經聽從他的建議買入幾隻股票,全都連賺了好幾個漲停。但也正因為如此,薛駿緯失蹤後,小倩也找不到他的工作單位,無法詢問他失蹤前是否遇到了什麽工作上的困擾。


    小倩也真夠不幸,去年這個時候,她那個在高利貸公司裏做事的男友就因卷款潛逃而失蹤了。今年這個時候,她的現任男友也失蹤了。這一年一度的失蹤事件,難道說明她是個“男性失蹤者吸引器”嗎?


    表妹也報過警,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再加上報警的隻是個疑似被拋棄的女友,所以警方似乎也並沒把這件事放在很重要的位置上。警方認識薛駿緯有可能是臨時起意去哪裏旅遊了,也有可能是為了與女友分手而離家出走,說不定哪天就回來了,不值得浪費警力去尋找。


    當然,話又說回來了,如果什麽時候真發現了一具身份有可能是薛駿緯的屍體,相信警方還是會打足精神進行搜查偵破的。


    不過,如果換作警方辦案人員的熟人突然失蹤了。就算沒證據表明牽涉犯罪事件,警方一定也會打足精神搜尋的,正所謂“朝中有人好辦事”嘛。我知道前段時間就曾有個地產富豪離奇失蹤,警方為了那個案子忙得像皮鞭不斷抽打著的陀螺,就連我住的地方也有警察上門詢問是否見過可疑的人,想必當時警方承受了不少來自地產富豪家中的壓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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