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切地說,這並不是空白,而是疤痕。這處新鮮的疤痕,位於陳子言的股溝上方兩寸的地方,約有嬰兒身體大小,呈紫紅色不規則形狀。乍一看上去,就像這裏曾經有過一塊增生的肉瘤,剛被醫生用鋒利的手術刀切割掉。


    陳子言微笑著說:“請文兩隻紫紅色的蝴蝶,蓋住這個疤痕吧。”


    慕顏曾經遇到很多手術後要求用文身遮掩疤痕的客人,所以她對陳子言的要求並不感到奇怪。


    不過,她卻直盯盯地望著陳子言左肩和右肩下的兩隻蝴蝶,突然問:“陳先生,你能告訴我,為什麽你對蝴蝶文身這麽情有獨鍾呢?莫非你的女朋友名字裏,有一個‘蝶’?”


    陳子言的左肩與右肩下,有兩隻相互對稱的黑色蝴蝶。兩隻黑蝶文身線條流暢,色澤潤斂,而且著色部位都已有了經曆歲月而自然形成的褪色。看得出,兩隻蝴蝶都是很久很久以前文出的。而且這兩處文身,都是用刀刃刻出來的。


    本來按常理說,慕顏的問題顯得有些侵人隱私,但陳子言愣了愣,隨即便很爽朗地說道:“我不僅可以告訴你,我為什麽如此鍾愛蝴蝶文身,我還可以給你講一講背上那處疤痕的故事。”


    3


    陳子言有一個兄弟,但他卻不知道那個人究竟應該是自己的弟弟,還應該是他的哥哥。若是孿生兄弟,也可以從出生的先後次序來確定長幼。但陳子言與他那個叫陳子倫的兄弟卻無法確定長幼,因為他們真是同時誕生的。生下來的時候,他們的母親驚異地發現,這兩兄弟的後背竟緊緊粘連在一起,根本無法分開。他們是一對連體嬰。


    陳子言與陳子倫有著各自的一套器官,但他們的後背卻連在一起,有著一根共同的輸送營養的脊柱。


    他們是怪胎,在鄉村中,這是邪惡的象征。所以倆兄弟一出生,就被父母遺棄在荒郊野外。本來連體嬰存活率就很低,被拋棄在野外更是幾乎斷絕了他們的生路,但萬幸的是,一個過路的馬戲團救了他們。


    這個名叫“黑蝶班”的馬戲團,班主是個叫馬魯太的暹羅人。馬魯太在路邊看到這對連體嬰後,頓時知道自己的財路來了。因為史上第一對存活並為文字記錄的連體嬰,出自暹羅,所以連體嬰又被稱為暹羅胎。馬魯太在暹羅時曾經閱讀過那對暹羅胎的傳記,所以知道怎麽撫養陳子言與陳子倫。


    倆兄弟活了下來。從他們還是嬰兒的時候,他們就被馬魯太關進玻璃箱中,擺在馬戲團裏供人參觀。世人總是好奇的,每當展出連體嬰的時候,馬戲團的帳篷裏都擠滿了人。兩兄弟為馬魯太賺來了高額的利潤,為了防止其他馬戲團偷走他們,馬魯太在兩兄弟的左肩和右肩文上了馬戲團的標誌,一隻黑色的蝴蝶。


    馬魯太是文身師中的高手,所以那兩隻黑蝶都是他用鋒利刀刃文出來的。


    4


    陳子言說到這裏的時候,慕顏已經聽得心驚肉跳了。從她得知收養陳子言與陳子倫的馬魯太是個暹羅人時,她就懷疑這個人會不會和教自己文身術的師傅有所關聯。當她聽到馬魯太也曾用一柄鋒利的刀刃,在陳子言與陳子倫的後背左右肩膀下文出黑蝶的圖案後,她終於可以肯定,馬魯太就是自己的師傅!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師傅會為了賺取金錢,竟將一對連體怪嬰囚禁在玻璃箱中任人觀賞。這太不人道了。


    不過,陳子言卻並不這麽看。他笑著說:“我一點也不恨馬魯太。如果不是他,我和子倫早已經餓死在路邊,成為一對死嬰。馬魯太救了我們,給了我們活下去的權利。正是因為他,我們才對生活有了信心。這個世界並不是那麽令人絕望的!我們遇到他後,就像破繭而出的蝴蝶,終於有權利去迎接新的生活。”


    “可是,你們終日被囚禁,盡管能生存,卻沒有自由,也沒法享受讀書上學的權利。”慕顏喃喃地說。她知道世俗的狹隘理論中,連體怪嬰是無法進入學堂的。這很無奈,卻是現實,或許現實本來就是很無奈的。


    陳子言卻又笑了,他說:“我的故事還沒完呢,你要繼續聽嗎?”


    當然要繼續聽下去。


    5


    看著眼前這個帥氣的男人,再加上後腰上那處觸目驚心的疤痕,暮顏幾乎猜到了後麵的故事。連體嬰陳子言與陳子倫,一定是做了分離手術後,變成兩個獨立的人。可是,兩兄弟共用一根脊柱,現代醫學也沒聽說可以人造脊柱。可以猜想,分離了連體嬰後,醫生隻將脊柱賦予了陳子言,而缺失了脊柱的陳子倫,隻會有唯一的結局——死亡。


    看著暮顏眼中籠罩的霧靄,陳子言臉上出現一道陰霾,他黯然地說:“是的,當我和子倫活到十八歲的時候,在一次例行體檢中,發現子倫得了肺癌,癌細胞即將擴散,而我的身體卻非常健康。為了拯救我的生命,醫生不得已為我們做了連體分離手術,並讓那根唯一的脊柱屬於了我。”


    這就是那塊疤痕的由來。


    暮顏說了聲對不起之後,拾起一團棉紗,蘸上酒精為陳子倫的後背消毒。她一邊擦拭著疤痕上凹凸不平的皮膚,一邊隨意地問:“以前你和兄弟連在一起的時候,過著什麽樣的生活?一定很苦吧?”


    陳子倫卻搖了搖頭,說:“事實上,馬魯太對我們很好,不僅供我們吃穿,還讓我們接受良好的教育。當然,我們不能去正規的學校上學,一切都是馬魯太教我們的。在他的教育下,我對電腦與網絡充滿了興趣,而陳子倫卻對化學著了迷。”


    每天在馬戲團表演完畢後,兩兄弟都會回到房間裏,背對背做著自己的事。當陳子言用電腦上網玩耍的時候,陳子倫就捧著化學專著認真地閱讀著。當陳子倫在自製的實驗室裏做實驗時,陳子言就拿著手機上網與網友聊天。


    陳子倫是個化學天才,他用幾種常用的化學原料,製造出了一種奇特的試劑。任何新出窯的瓷器隻要塗抹了他製造的試劑,就會顯出古舊斑駁的顏色。所以無數文物販子都在他那裏重金購買試劑,拿回去生產假冒古董。如果有人留意到最近的新聞,就會發現這段時間古玩市場上時常發現幾可亂真的假古董,那都是文物販子用陳子倫發明的試劑偽造出來的。


    也正托了這些文物販子的福,讓兩兄弟有了做連體分離手術的費用。


    陳子言每天都沉溺在網絡之中,他的文筆很好,想像力無比豐富,他甚至還以“黑蝶”的筆名,在網絡上連載驚悚小說。也有許多文學女青年渴望成為他的女友,但他卻從來不敢與網友見麵,甚至連視頻的要求也不敢答應。


    “沒有任何女人願意與連體嬰談戀愛,她們隻會把我們視為怪物。”說到這裏,陳子言無奈地感歎道。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說了,現在你不已經成了獨立的人了嗎?還這麽帥,一定能找到一位合適的意中人。”暮顏安慰道。


    陳子言的神情變得振奮了起來,他說:“是的,沒錯,現在我就可以與任何女人約會。事實上,我這次到這座城市來,正是想與一位名叫‘柳葉’的女網友見麵。我們在網上聊了三年,現在我終於可以毫無顧慮地與她約會。”


    6


    事情終於向好的一麵發展了,這也讓慕顏多少感到有些欣慰。她一邊恭喜,一邊拿出一瓶藥水,對陳子言說:“為了不讓你文身時感覺疼痛,現在我要在你的後背上塗抹局部麻醉的利多卡因溶液。”


    “好的,你塗吧。”


    “也許塗抹了溶液後,你會感覺有一點睡意,你隻管睡就是了,醒來後你就能看到背後的疤痕上,出現一隻漂亮的黑色蝴蝶文身。”說完之後,暮顏把無色的溶液一點一點塗抹在了陳子言背上疤痕旁的空白皮膚上。


    隻過了幾分鍾,她看到陳子言昏迷了過去。暮顏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然後她出了門。


    剛才暮顏拿出的溶液,並不是利多卡因,而是一種高效麻醉劑,隻要滲入皮膚,便會令人昏迷,藥效至少能夠維持兩小時。


    暮顏出了文身室,直接下樓取了車,驅車穿越了大半個城市,在城市邊緣的一塊名為“洪力仁私人外科診所”的招牌前停了車。


    洪力仁,就是慕顏那位做醫生的男友。


    診所裏沒有病人,隻有穿著白大褂的洪醫生一個人。暮顏走入診所後,先轉過身,合上玻璃推拉門,然後掛出一塊“暫停營業”的銘牌。


    “親愛的,你這是幹什麽?”洪力仁詫異地看著女友,問道。


    暮顏死死盯著洪力仁的眼睛,說:“今天有位客人到我那裏文身,身上到處都是文身,而且文的全是各式各樣的蝴蝶。但有兩處文身卻很奇怪,是用刀刃刻出來的。”她頓了頓,看著眼神微微有些異變的男友,繼續說道,“那是兩隻黑色的蝴蝶,一隻在左肩下,一隻在右肩下。”


    洪力仁愣了愣後,欲蓋彌彰地撇撇嘴,問:“那又和我有什麽關係?”


    暮顏高深莫測地說:“我從黑蝶文身的刀口線條,一眼就看出,左肩的那隻蝴蝶出自於我師傅之手。教我文身的師傅名叫馬魯太,是一家馬戲團的班主。隻有他那把薄如蟬翼的小刀,才可以文出那麽精美流暢的線條。後來他把那把刀送給了我。”


    “那右肩下的黑蝶呢?”


    “右邊的那隻黑蝶,是你紋的。”暮顏一字一頓地說道,“三年前我們認識的時候,你就讓我教你文身。我教你學會文身刀法後,便親自打了一把鋒利的文身刀給你。不過我打不出薄如蟬翼的小刀,隻能打出柳葉般厚薄的小刀。而右邊肩下那隻黑蝶,線條正如柳葉般粗細。”


    洪力仁苦笑著點頭:“是的,原本陳子言隻有一邊肩下有黑蝶文身,另一側的文身,是我幫他添上的。”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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