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子,這裏沒你的事!"曾大師瞪了我一眼,他在嫌我多管閑事。


    看他語氣不那麽和善,我忍不住還了幾句嘴。曾大師別看年齡不小了,火氣還挺大,居然捋開袖子想打我,就連那個滿臉是血的貨車司機也掄起拳頭衝了上來。


    我雖然年輕一點,但一個打兩個,肯定占不了什麽便宜。還好,這時那位守煙攤的煙嬸做了一番和事佬。她攔在了我和曾大師之間,一把拽住了曾大師的胳膊。曾大師怎麽也不好對老太太動手的,所以煙嬸隻是輕輕一拽,就把曾大師拉到了一邊。


    隻見煙嬸對曾大師說了幾句什麽話之後,曾大師的神色忽然變得緊張,然後又漸漸緩和。過了一會兒,他朝我瞄了一眼,又朝公交車站的站台瞄了一眼。最後,他慢慢走了過來,衝我抱了個拳,不緊不慢地朗聲說:"兄弟,今天的事到此為止,咱們改天一起喝茶聊天。"


    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如此前倨後恭,但隨後從煙嬸鬼鬼祟祟瞟向公交車站地上那隻黑色塑膠袋的眼神中,我終於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煙嬸剛才就摸出了我那隻扔在地上的黑塑膠袋裏,裝著類似手槍的玩意兒。她當然猜不到塑膠袋裏裝的是鐵製的槍支複製品,還以為我真是什麽混黑道的江湖人士。看到我和曾大師爭吵,她擔心我會跑回車站取手槍,所以趕緊勸住了曾大師。


    隻不過看曾大師的心理素質也真是不錯,畢竟是見過大場麵的大師級人物,聽說我有槍後,還能麵不改色地說話。


    我正發愣的時候,卻看到曾大師和那個抱著紙箱的貨車司機已經埋著腦袋,走進了地下停車場裏。


    看來他們真不準備查看金箔畫的損毀情況了,就算真出了問題,也是他自己的事。


    我也懶得再管了,和那絡腮胡子打了個招呼後,便轉身向公交車站走去。恰在此時,又一輛公交車向車站駛來。我不能再耽誤時間了,還得趕緊去體校送貨收錢。


    4


    這輛才開來的公交車,車速很慢,後麵還跟了一輛警車,一輛拖車。有警車盯著,公交車當然不敢超速行駛,警車和拖車應該都是煙嬸打報警電話後召來的。可惜貨車司機和曾大師都已經進了地下停車場,雙方當事人隻剩了一方,不知道這一下警察該如何處理。不過車禍現場隻要看一眼,就知道是公交車的全責,就算曾大師不在,也沒什麽不好處理的。


    我走到公交車站的時候,剛才那輛出事的公交車上的乘客,也紛紛跟在我身後,來到了車站,準備轉乘下一輛公交車。


    不過我注意到,並非所有乘客都來到了車站,隻有三個年輕男子走到了我身邊,還有幾個乘客留在了原來的公交車上。我不禁猜度,難道是那幾個乘客都在車禍裏受了傷,需要等待救護車嗎?而身邊這三個年輕人難道不用等待警察做筆錄嗎?


    我正疑惑時,公交車已經進站了,恰好將車門停靠在我麵前。


    我彎下腰,用右手拎起了地上的黑塑膠袋,上車時,朝剛才的車禍現場瞄了一眼,看到煙嬸站在絡腮胡子身邊,正向趕到的交警大聲說著什麽。她大概是作為目擊證人,向警方描述事發經過吧。


    "你幹什麽呢?上不上車?愣在這裏幹什麽?"駕駛台上傳來一個粗暴而又略帶神經質的聲音。


    我抬起頭,才看到這輛停在麵前的公交車上,駕駛台坐著一個消瘦的司機,正瞪著眼睛,不滿地對我說道。


    這司機年齡不大,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外套紅西裝製服,西裝上一點灰塵都沒沾上。在他身後的公交車玻璃窗上,掛著一張標語,上麵寫著:自覺維護車內潔淨,請朝窗外吐痰。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隻顧著遠望車禍現場,竟然忘記上車,堵住了車門。我趕緊拎著黑色塑膠袋上了車,然後伸手摸錢包,準備把零鈔投入投幣口中。可我右手拎著塑膠袋,錢包放在右側褲兜裏,不太好摸,於是我隻好順手將塑膠袋放在了駕駛台裏的引擎蓋上,然後伸手去摸錢。


    就在這時,我聽到那身著紅西裝的司機大聲吼了起來:"你幹什麽?為什麽要把東西放在引擎蓋上?哎喲,這黑口袋裏放的是什麽?怎麽油膩膩的?髒死了!"從聲音聽得出,他很激動。


    隻見那司機跨出了駕駛座,站在引擎蓋旁,抓住黑塑膠袋,一把扔到了後麵的車廂地板上。塑膠袋裏的鐵家夥落到地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我心疼死了,擔心連夜製好的槍械模型會被這司機砸壞。我正想發火,卻見到司機正用一塊棉紗用力擦拭著引擎蓋。在引擎蓋上,散落在一塊塊淺黃色的油汙。


    我這才意識到,出門前我在槍械模型上塗過一層機油。黑塑膠袋在地上放置了過長時間,機油漸漸滲出塑膠袋,所以一放在引擎蓋上,機油便流了出來。


    "真是對不起。"我連聲道歉。但司機卻毫不理會,隻顧著自己擦拭引擎蓋,擦掉了引擎蓋上油汙不說,還朝著被弄髒的地方噴了一層香味劑,又拿幹毛巾和濕毛巾反複擦拭。


    這司機準是有潔癖吧?


    剛才司機還嫌我堵住車門浪費了時間,而現在他卻全神貫注為引擎蓋打掃衛生,根本不理會一車等待開車的乘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我不禁苦笑。


    我拎著黑塑膠袋在車廂靠後的地方找了個座位坐下,然後把塑膠袋扔在了地上。從前一輛車轉過來的三個年輕乘客也分別坐在了我前後排的座位上。司機依然趴在引擎蓋上打掃著衛生,還不時哈出幾口氣,再接著擦拭。


    有乘客發出怨言,但這個有潔癖的司機卻充耳不聞。無奈之下,我幹脆將腦袋伸出車窗外,朝著後邊的車禍現場大叫:"交警同誌,快過來一下呀,這輛車的司機不開車了!"


    可讓我鬱悶的是,在車禍現場處理相關事宜的交警,根本不理會我,隻是埋頭鑽進那輛廂式貨車裏,拿著個奇怪的儀器做著檢測。那奇怪的儀器,怎麽看都像是一個超小型的吸塵器。


    其他乘客也和我一樣,伸出頭要求交警過來幹涉。這時,我們這輛車上的紅西裝司機終於將擦拭引擎蓋的毛巾收拾好,小心翼翼疊好,放進一個小皮包裏,接著發動了引擎。


    他回過頭來,對車廂裏的乘客惡狠狠地說了一句:"誰再弄髒我的駕駛台,我就對誰不客氣了!"他的脖子不停顫動著,似乎快要神經質快要爆發了。


    司機的心情顯然很不好,踩著刹車使勁轟著油門,連轟了十多次後,才鬆開刹車,然後猛扭方向盤。


    他的野蠻駕駛,立刻讓所有乘客吃到了苦頭,大家東倒西歪,差點全都摔倒在車廂地板上。我忍不住傾斜著身體咒罵了一句,可還沒罵完,身體旋即又是猛一抖動,耳邊傳來"砰"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我被一股來曆不明的力量給重重摔倒在地板上。


    車窗上的幾塊玻璃全碎裂了,玻璃碎片像一粒粒珠子,來回在地板上跳躍著。


    再回頭看,車廂裏所有乘客全都摔倒在地上,車廂甚至還有些微微傾斜。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與身邊一個年輕乘客互相攙扶著爬了起來,朝車窗外望了一眼,才明白這是怎麽回事。


    剛才就在紅西裝司機扭動方向盤的一刹那,後麵衝過來一輛小轎車,恰好從側麵撞到了駕駛座。轎車的車速極快,衝擊力也極大,所以在震碎車窗玻璃,也讓所有乘客也摔倒在了地上。


    我再朝小轎車望去,轎車的車頭已經七拱八翹,顯然無法再行駛了。坐在駕駛座上的人,還頗為麵熟,竟然是那位金箔畫藝術家曾大師,以及他那位滿臉是血的專職司機。而且那位司機臉上的血現在變得更多了。


    5


    我們這輛車上,身著紅西裝的公交車司機沒什麽大礙。他跨出駕駛台後,掄著一把鐵扳手下了車,對著曾大師怒吼道:"你們怎麽開車的?我是正常上道,你從後麵撞過來,你們是全責!"他摸出手機,顯然是準備報警。


    我連忙探出頭來,對司機說:"不用打電話了,不遠處就有交警。"


    真是太晦氣了,短短一條街,不到五十米遠的地方居然連出了兩起車禍。不過,更倒黴的卻是曾大師,兩起車禍受損的都是他的車。


    曾大師掙紮著從轎車裏鑽了出來,對紅西裝司機說:"真是對不起,你遭受的損失,我全額賠償。車上的乘客,去醫院檢查的錢,我也全額承擔。你就不用叫交警來了,小事故而已,我們自己協商處理就行了。"


    司機卻撇了撇嘴,說:"我開的是公交車,是國家財產,出了什麽事,公司都會負責的。你跟我說這些沒用,我必須叫警察來。"


    曾大師從懷裏摸出了一個信封,厚厚的,塞到了司機的口袋裏,低三下四地告饒:"大哥,我有急事,馬上得去送貨……你就幫個忙吧,損失我會負責到底的……"


    "不行!必須得讓交警出現場!"這身著紅西裝的司機推開了曾大師遞來的信封。看來他不禁身體上有潔癖,心理上也有潔癖,怎麽都不願意接受曾大師的條件。


    曾大師的司機也鑽出了受損嚴重的小轎車,他懷裏還摟著那隻裝著金箔畫的小紙箱。他焦急地問:"大師,現在我們怎麽辦呀?"


    曾大師聳聳肩膀,無奈地說:"車是你開的,那就隻有讓你留在現場等待交警處理,我一個人去送貨了!"他瞄了一眼空空蕩蕩的馬路,除了四輛因車禍拋錨的車輛之外,根本沒有出租車途經此地。這裏實在是太偏僻了,看來隻有等待下一輛公交車了。


    我和車上的乘客也隻好紛紛下車,重新回到站台上,我依然拎著那隻沉甸甸的黑色塑膠袋,袋中滲出的機油已經弄濕了我的手。


    下了車後,我才發覺剛才和我一起上車的那三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地把我夾在了中間,令我感覺頗為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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