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一笑,說:“第一,他告訴我,他明天一大早會去辦一件大事。第二,他希望我不要插手這件事情。”爺爺收起手指,扶著竹床坐下。


    “啊?”我撓著後腦勺,不知所雲。


    爺爺解釋道:“從星宿來看,這雨是必定在夜半下的。他既然堅持說明天一大早才能下,就是要證明給我看,他比我在預測占卜方麵要厲害得多。他甚至有改變氣象的能力。他這是在警告我。他不說明天中午或者晚上,偏偏說一大早,暗示他在明天一大早有事情要辦。也許,他以為我知道他要做什麽事,所以幹脆擺明了說。”爺爺邊說邊敲竹床,發裂的竹筒裏發出沉悶的聲響,好像寺廟裏敲木魚的聲音。


    “其實你不知道他要幹什麽?”我問道。我站著,低下頭來看坐著的爺爺。從這個角度看去,爺爺臉色的溝壑更加明顯。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但是我知道,他明天一大早必定要去林家竹的墳上。那個鬼書,也肯定是在墳上有用處的。”爺爺說道。


    爺爺說的有幾分道理。侯梓既然在去林家竹墳上的半途折了回來,回來又是為了尋找鬼書,那麽鬼書肯定是要在墳上派上用場的。侯梓來這裏說這番話,或許是因為老河旁邊聽小孩子們說到了爺爺,也或許是因為老河旁邊碰到了我,就猜測是我或者爺爺拿來他的鬼書。


    “肯定沒好事。”我憑著直覺說道。“總不是為了拜祭林家竹吧,如果是的,就沒有必要掩人耳目。”


    爺爺點頭,道:“他也就沒有必要特意向我說這番話。”


    “要不,我們還是別管吧。反正林家竹已經死了,那猴子總不會想把她弄活了吧!”我胡口亂謅。


    沒想到我這麽一說,爺爺的眉頭擰得更緊了。爺爺把手一揮,說:“把那個鬼書拿來,讓我再仔細看看。水族是一個很神奇的族群,說不定還真被你說中了。”


    我嚇得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中祈禱可別被我說中了。


    我將鬼書送到爺爺手裏,爺爺就著五瓦的電燈泡細細查看,上麵的一根線條都生怕錯過了似的。


    我不敢打擾他,靜靜的站在旁邊一動不動。


    站得我的腳開始發麻的時候,爺爺終於把頭從鬼書中抬起來,走到大門口,看著黑黢黢的夜空,喃喃道:“已經是夜半了,雨還沒有來啊!”


    第十九卷 棺材神 第477章 柳木棺材


    我不相信,站在屋簷下,向外伸出手。並沒有意料之中的雨水滴落在我的手上打濕我掌心的紋路。


    星象是天的紋路。侯梓打亂了天的紋路。他用這種方法向爺爺發出示警信號。


    “他也不能完全阻止雨啊,隻是推遲到明天一大早才下而已。”我收回失望的手,故意高聲說道。我瞟了一眼爺爺,爺爺還是以仰望的姿勢看著黑黢黢的夜空,似乎夜空後麵隱藏著一張人臉。


    “爺爺,回屋睡覺吧。已經很晚了。”我說道。估計此時已經是子時了,子是鼠的意思,我聽到了房梁上有老鼠爬動的“悉悉索索”聲,甚至能聽到堅硬的鼠爪摳木頭裏去的“嘎嘎”聲。


    我擔心老鼠爬到爺爺的棺材上,將木頭啃壞,或者在棺木裏築巢生子。雖然棺材放在兩個長凳上,長凳與棺材之間加墊了堅硬光滑而又冰涼的青石。老鼠的爪子是扣不住青石的,無法繼續往上爬。但是有的聰明的老鼠會先爬到屋頂,然後朝棺材跳躍下來。有時晚上能聽到沉悶的“咚”的一聲,就是老鼠摔在上麵。


    但是幸好,它們從來沒有咬過那個棺木。


    “嗯。我們睡覺吧。”爺爺走進屋裏,腳步有些緩慢,像是很疲憊了。


    我在後幫忙拴上大門。


    爺爺家的大門中間有一指寬的縫,門栓就在縫的後麵。舅舅有時候在外打牌,回家比較晚,無需敲門驚動屋裏的人,隻用手指伸進縫裏,一點一點的撥弄,就可以將門栓打開。


    這扇大門,就如棺材與長凳之間的青石。但是爺爺家從來沒有失盜的事情發生,就像棺木從來沒有被咬壞過一樣。


    爺爺端來了水,叫我洗手臉。我一邊洗,一邊抬頭看樓板上的棺材,還是有隱隱的擔憂。是為爺爺命中的坎?是為今晚來訪的鬼族人?還是擔心那些無處不至的老鼠?這會兒,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擔憂,擔憂什麽了。


    爺爺坐在我旁邊,笑眯眯的看著我。“老抬頭看我的棺材幹什麽?害怕嗎?害怕的話,我明天就把它弄下來,換個看不見的地方。”


    我搖頭:“不害怕。姥姥沒死的時候,她的棺材也是放這裏的。那時候我都沒有怕過,現在怎麽會怕?”


    爺爺點點頭,抬起經常夾煙的手指,放在鼻子前嗅了嗅,說道:“你知道為什麽墳地裏很多柳樹或者柏樹嗎?”


    我想了想,墳地裏確實很多柳樹或者柏樹,有的甚至就長在墓碑旁。難道是後人栽下了給亡人庇蔭的?我說出了我的猜想。


    爺爺搖搖頭,指著樓板說道:“因為呀,棺木基本都是柳木或者柏木。你知道無心插柳柳成蔭吧,柳枝插地能活。所以,墳地裏的很多柳樹都是從棺材上長出來的。有些柏樹也是這樣。”


    我吃了一驚,問道:“難道我們看到的柳樹柏樹,都是棺材的一部分?”


    “可以這麽說。”爺爺笑道。


    以前清明或者過年,我跟著家人一起去拜祭祖先的墳墓,從來沒有覺得陰森恐怖。這回被爺爺這麽一說,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都覺得陰森森的。


    “以後哇,你到了爺爺這麽大年齡的時候,再來這裏拜祭爺爺。爺爺的墳墓可能連個凸起的泥塊都看不見了。”爺爺聲音降下來,“但隻要你記住爺爺的墳墓的大概位置,朝著那裏長起來的柳樹拜祭就可以了。”


    “爺爺,你還可以活幾十年呢。現在說這個話幹什麽。”我有點不高興了。


    “嗬嗬嗬,不說了不說了。人死就是一掊土,其實拜祭也不知道的,隻是一個念想。”爺爺擺擺手。


    洗漱完畢,爺爺又將我要睡的床整理好。奶奶還在人世的時候,這些事情都是由奶奶做的。


    我躺在床上,身下軟軟的。爺爺在墊被下麵換了新稻草。


    那時已經有很多人家開始用席夢思彈簧床了。爺爺還是習慣在被子下麵墊一層打幹淨了的稻草。我也覺得稻草要比彈簧舒服多了。有時還能聞到青草的氣息。興許是少數幾根稻草還沒完全曬枯,也許是收稻草的時候不小心將野生的雜草混了進來。


    聽著爺爺洗臉洗腳時的磕磕碰碰聲,我很快進入了夢鄉。


    我夢見樓板上爺爺的棺材開始發芽,漸漸長出一個綠瑩瑩的小枝條,那個小枝條像條活泥鰍似的來回扭動,我想摸一下它,但是不敢。小枝條漸漸變長變粗,在原來的枝條上發出新的芽,長出新的枝。新的芽上又發出新芽,新的枝上又長出新枝。最後棺材上居然長出許多棵柳樹,鬱鬱蔥蔥,飄飄拂拂,仿佛是春天裏的一條河岸……


    我知道爺爺沒有死,但是對著那河岸一般的棺材喊道:“爺爺,爺爺,我來看你了。”


    這一聲喊出,棺材上的柳樹活動更加猛烈了。仿佛一陣狂風在騷擾它們。


    我猜想爺爺躲在柳樹下麵,於是更大聲的喊道:“爺爺,你在哪裏?爺爺,你出來呀!我是亮仔啊!”


    “亮仔?你怎麽了?”爺爺的聲音果然從柳樹底下傳來。


    我聽見爺爺的聲音,立即嚇得哭了起來,雖然對那些柳樹有些害怕,但還是朝柳樹撲了過去。“爺爺,爺爺!你快出來啊!”我哭是因為料想爺爺在柳樹底下,那麽也就是在棺材裏了。既然在棺材裏,肯定爺爺已經死了。夢裏的我已經分不清爺爺到底是死是活了。


    “出來?從哪裏出來?”爺爺問我道。


    “從裏麵爬出來啊!快啊!”我抓住柳樹,拚命的搖晃,妄想將柳樹從棺材上拔下來。


    “亮仔,亮仔,你做噩夢了。快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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