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一響,秀才身體失去平衡,抱著樓梯扶手一起直接跌到樓下。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207章 磕頭響亮


    樓的周圍,斷壁殘垣,荒草叢生。


    跌倒的秀才下巴硬生生的磕在了地上,開始並不覺疼,隻見一隻胖乎乎的百足蟲在眼前慢悠悠的爬過。再仔細一看,百足蟲下麵無數的細小螞蟻,正是它們抬著百足蟲的屍體向螞蟻窩行進。


    不疼,是夢。


    也許是因為長久的類似睡眠的死亡,造成秀才營養不良,所以下巴磕出了的血是醬紫色的,那點點血卻散發著難聞的臭味。但是秀才並沒有因為流出血來而感到鬱悶,臉上反而又是一個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同一朵難看但繼續生長的花,在這荒草叢叢的地方綻放開來。


    羅敷和她的兒子繞開被秀才踩塌的地方,追到樓下。他們生怕弱不禁風的秀才就這樣摔死這裏了。羅敷的腳踩著棉花似的站不住。


    怎料他們剛剛趕到秀才麵前,卻看見秀才一個枯萎的笑,心下一涼。完了,恐怕這滿肚子墨水的秀才腦袋摔壞了,哪有摔成這樣還笑得出來的?


    秀才的笑並不是因為腦袋摔壞了,而是他因為摔了這麽重卻沒有感覺到疼痛而高興。這更加證明了他是在夢裏,剛才的情景都是虛幻的,等他醒來,仍然躺在自己的床上。他甚至想象著,剛才的摔倒,不過是真實的自己從床上滾到床下罷了,沒有什麽好驚訝,沒有什麽大不了。


    可是,他的笑容如同曇花一現,剛剛綻放就萎靡了。


    因為,接下來的疼痛如同蜇人的黃蜂一樣“蜂擁而至”。他的膝蓋,他的手臂,他的肋骨,被“黃蜂”蜇得火燒般疼痛。他想條件反射爬起來揉痛處,可是身體像綁在了地上似的動不了,出現了短暫的麻痹狀態。


    同樣,他的臉上首先湧現的不是疼痛,而是悲傷。


    完了完了,這不是夢!


    夢裏是不會覺得疼痛的。而此刻身體疼痛得無以複加。


    羅敷和她兒子見秀才的表情發生變化,身體開始扭動,連忙趕上來一人一手將秀才扶起來。羅敷一麵扶著秀才一麵給他腐朽的衣服拍沾上的塵土。羅敷的兒子一麵扶著秀才一麵在自己的鼻子前麵揮動手掌,驅趕秀才身上散發出來的難聞氣味。


    羅敷和她兒子就這樣半扶半抗的將秀才帶出荒草地。


    秀才的腳在地上拖著,當荒草不再絆住他的腳時,他忍不住大哭起來。渾濁的淚水不多,斷斷續續卻不停止的從臉上滴落。


    被抬出來的秀才仍不死心,堅持要羅敷和她兒子扛著他去他原來的茅草屋去看看。羅敷和她兒子隻好從命,亦步亦趨的帶他到了坍塌的茅草屋前麵。


    這時候太陽正烈。不知誰家的牛躺在那裏曬太陽,牛背用力的磨蹭一段還沒有完全倒下的土牆,借以撓癢。他的破木床原來就挨著那畔牆放著。原來是他的夢鄉之地,現在卻是一頭老水牛的休息之所。


    他還記得,在他還是童生沒有考上秀才之時,那畔牆外就經常係著一條水牛的。村裏的一個蠻農夫欺負他讀書無用,故意將水牛栓在和他的床相隔的牆外,使他夜夜聽見牛反芻的聲音。


    現在那條牛更加放肆,居然將他睡覺的地方占有。不過,不知道這頭牛還是不是原來的那條,或者是那條牛的子或者孫。


    當年他念叨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借以自我安慰的居身之所也沒有了。秀才雙腳又軟塌塌的要跪下來,可惜被羅敷他們兩人抗住,俯身不得。秀才嘴巴一張,不知道要講些什麽,卻昏厥了過去。


    羅敷生怕他再次死過去,連忙招呼兒子一起將他扛到了自己家。羅敷的兒子雖不喜歡這個略顯神經質的人,卻有些相信母親的話了。羅敷的兒子思忖:這個複活的人不承認他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許隻是一時神經錯亂而已,就像在樓上和在樓下的兩個匪夷所思的笑容。其實,羅敷的兒子更多的是希望,希望那個人就是他的父親。隻有這樣,他的仕途才不會有人指指點點,說三道四。雖然在年齡上反而大了父親兩歲,可是將母親口中的故事複述出來,未必不是增加他的傳奇經曆?古書上寫到一個偉大的人物出場,總要介紹他的不同尋常的出生方式。他,以這樣傳奇的出生,也是仕途順暢的一個籌碼。


    而這一切,隻需要那個神經質的人改口,說他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當年跟他母親就有那麽一段經曆。那麽,他才不管這個人是不是真是親生父親呢。


    羅敷沒有時間考慮她的兒子怎麽想,急急忙忙叫了醫生來給秀才治病。然後,她又推開下人,親自給秀才煎湯熬藥,送茶喂水。羅敷自己心裏明白,跟她睡過覺的不是秀才,而是一隻狡猾的狐狸。可是這些年來,讓她能夠度過無數個孤枕難眠的夜晚的,還是這個窮秀才。她天天想象著如果第一個晚上來的是窮秀才,那該有多好!她還記得那首詩,那首《召南·野有死麕》。她經常在寂寞難耐的夜晚默默背誦著優美的詩句,回味著跟秀才相撞的那一刹那。


    秀才哪裏管羅敷這些細膩的思想,睜開眼的第一個念想便是要離開這裏。羅敷好勸歹勸也不起作用。倒是秀才爬起來的那一刻,卻又虛脫的躺倒了,氣若遊絲。羅敷隻好一邊安慰他,一邊給他喂藥。


    正在羅敷給秀才喂藥間,羅敷的兒子推門而入,雙膝著地,很脆的喊了聲:“爹!”


    這是羅敷和秀才都始料未及的。


    羅敷的兒子又很鄭重的給躺在床上的秀才磕了幾個頭,每一個磕頭都非常響亮。


    秀才起不了身,隻翹起了頭來看床下叫他“爹”的、比他大兩歲的男人。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208章 女孩浪花


    床下的男子磕了幾個響亮頭後,也仰麵來看枯柴一般的“父親”。


    那一刻,他看到了非常熟悉的眼光,那是他朋友的眼光,明亮而狡黠。他一直納悶,他的那個朋友為什麽對他那麽好,他試圖從朋友的眼光裏找到答案,可是他朋友的眼光太深,他探不到底。現在,這雙極其類似的眼光再一次出現在他的麵前,同樣令他捉摸不透,不知道那雙眼睛裏透露出的是單純的善意還是叵測的用心。


    秀才稍微想了想,腦袋便天旋地轉,兩眼一黑,翹起的頭重重的落在了床沿。羅敷驚叫一聲,慌忙擺正秀才的姿勢。在這場眼光的交戰中,秀才首先落敗。


    跟爺爺捉鬼的日子裏,最讓我有安全感的不是他的技巧有多麽好,手腳有多麽利索,而是他的眼光。爺爺的眼光裏幾乎不會出現消極的情緒,對我隻有微笑和溫和,對左鄰右舍隻有平和與親切,而對那些不幹不淨的東西,隻有嫉惡如仇和冷漠如冰。當然,那都隻是過去的事。等我長到二十多歲後,爺爺的眼光裏透露的是多半是無奈和頹唐。也許,他自己並不知道我如此細心的觀察著他的眼睛的變化。


    總之,那一刻,秀才不敢再看羅敷的兒子的眼睛。而羅敷的兒子總用那雙眼睛追尋秀才,他迫切需要秀才的答案。


    喝了藥的秀才身體好了一段時間,又漸漸變得懨懨的,似乎回到了開始的狀態。


    羅敷見他皮膚變得異常粗糙,手背和腳背上都起了一層白花花的皮屑,像長了白硝的青磚牆,一雙眼睛似睜似閉,張不了多大也不能完全閉上,如剛出生的小老鼠。讓人難以接受的是,他的身上的腐爛的味道並沒有消失多少。羅敷的兒子每次走進秀才的房間都有重新回到了破舊的繡花樓的錯覺。雖然他自己身上有強烈的狐臭,但是那些腐爛的味道並沒有阻擋他的逆反心理。


    而羅敷看見當年意氣風發的秀才變成現在這個模樣,心裏十分難受,覺得是自己牽連了他,欠下了他許多。羅敷辭開了幾個用人,親自日日夜夜照顧瘦弱的窮秀才。


    秀才雖然整體迷迷糊糊,似睡未睡的像個半死人,但是羅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何況他本來就對羅敷有愛慕之心。


    為了給羅敷一個答複,也是為了解開內心的迷惑,他對羅敷的態度漸漸好轉,也漸漸開始和羅敷攀談。


    這一來二去,他們倆終於弄清楚了。原來是窮秀才的朋友趁夜潛進了羅敷的閨房,釋放了迷藥促使羅敷意亂情迷,趁機占有了羅敷。窮秀才的狐狸朋友當夜又逃回窮秀才的茅草屋,仿照女人的字體寫了那個引誘窮秀才的紙條。然後窮秀才心不設防的去了羅敷的閨房,卻被設好圈套的老爺給打死。


    羅敷問他,你怎麽就招惹了狐狸的?狐狸和蛇都是招惹不得的。


    秀才這才想起很久之前打過一隻偷吃他家豬油的狐狸,除此之外並沒有惹上過狐狸。


    整件事情的前因後果弄得通通透透。羅敷抱著秀才哭得成了淚人。可惜那隻狐狸偷去羅敷的貞操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除了無數個驚恐傷心的夢裏,狐狸的影子也沒有見過。


    在這裏,我不得不提到幾乎被我們遺忘的歪道士。在選婆和爺爺他們與瑰道士女色鬼鬥智鬥勇的時候,歪道士一直呆在他的小破樓上,一步也不敢沾地。有時,我就想,是不是歪道士也招惹了像狐狸這樣記仇而難纏的討債鬼。我甚至猜想,是不是因為很久以前,歪道士還沒有當道士的時候就招惹了這樣的東西,然後知道在劫難逃就做了道士?


    隻可惜我沒有機會親自去問歪道士,歪道士也不可能把這些事情無緣無故就告訴我。


    倒是四姥姥給我講過,討債鬼一般都是正義的討債鬼,它隻會死死糾纏欠了它血債的那個人,不會去害無辜的人,比如羅敷。


    而這隻傷害羅敷的狐狸不僅僅不正義,還非常好色。在隱匿於羅敷周圍的許多年裏,它繼續幹著傷天害理的事情。許多家庭或者即將組建的家庭,因為它的介入而支離破碎。許多正當青春年少的女孩因為它的變幻和引誘而痛不欲生。在它隱匿的二十多年裏,許多年輕的生命香消玉損。在那個時代,被玷汙的女孩子都要主動去自尋短見,免得敗壞家風。所以,這二十多年裏,陡然增加了許多投井而死的水鬼,吊上房梁的吊死鬼。喝毒藥的,用剪刀割脈的冤鬼也不計其數。


    如果不是在那二十多年裏突然增加數量如此多的冤魂,姥爹也就不會在算盤上算到爺爺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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