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婆還說,那晚的月亮特別圓,還能看到月中的桂樹。


    正當他一邊心不在焉的吟誦《召南·野有死麕》,一邊抬頭細數桂樹的枝葉時,路的前方來了一個屁股扭得非常活的美麗女子,發如烏雲,膚如凝脂。特別是她那雙如螢火蟲一樣熠熠生輝的眼睛,在瞥到他的瞬間,他就完全驚呆了。選婆說原來隻看見書上形容女人美麗時用“驚為天人”四個字,那一刻他深深體會到了這四個字的貼切。


    那一刻,他將對麵的美女誤認為是從長著桂樹的月亮上掉下來的嫦娥妹妹。


    那一刻,他心裏湧上暖暖的酸酸的愜意的刺痛的畏縮的勇敢的感覺,腦袋裏一片空白,任心窩裏那些複雜的感覺翻騰攪拌。


    隻見那個身材凹凸有致的女人走著蓮花步向他靠過來,他的心如拳頭一樣緊緊攥住,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女人先給了他一個笑容,那笑容如曇花一樣在這個美麗的夜晚綻開,雖然是曇花一現,但是給人驚人的妖豔和誘惑。


    “請問,你剛才吟誦的可是《召南·野有死麕》?”女人的笑容已經消去,但是花的芬芳似乎還停留在選婆的口鼻之間,使選婆沉醉其中,不能自拔。他已經將瑰道士告訴的事情忘得幹幹淨淨,此時的月光下,不,是此時的世界裏,僅僅剩下他們兩人。村頭汪汪的狗吠聲在他的耳朵裏消失匿藏。


    “是啊。”選婆見女人對他開口,手腳都不知道放到哪裏才好。


    女人聽了他的回答,頷首示意,眼睛閃爍出星星一樣的光芒。選婆心裏又是一緊,這個美麗女人不但臉部可以笑,連眼睛也可以笑啊。他簡單的回答了“是啊”兩個字後再無其他話可以說。


    他肚子裏有很多的話想跟這個美麗女人搭訕,像這首詩裏的男主角一樣對麵前的美女蠢蠢欲動。可是詩中的男主角有獵物作為引誘,將心儀的女人收入懷中。他卻隻能嘴巴顫了顫,始終憋不出半個字來。


    女人仍用含笑的眼睛看著他,看著他蠕動不已的嘴唇,以為他還有其他的話要說,靜靜的等待他把後麵的話說完。


    他在心裏暗暗責罵自己無用。月亮雖不會說話,卻能用曖昧的月光製造氣氛,自己卻是悶葫蘆一個,有東西也倒不出來。


    此時的他,根本無暇去想鬼的恐怖和惡毒,偏偏想到的全是從村裏老人口中傳下來的人鬼愛情故事,類似《聊齋誌異》裏的美麗傳說。他把麵前的女人當做了故事中的女主人公,卻恨自己不能像故事中的男主人公一樣瀟灑風度。


    女人見到麵前的男人窘迫狀態,毫不在意的問道:“你怎麽知道這首詩的?”


    選婆終於找到說話的地方,忙說:“我在《詩經》看的呀。”愣了一會,覺得這回答有些不妥,連忙補充道:“我就喜歡這首詩。”


    “你喜歡這首詩?”女人又笑了。選婆緊張的神經頓時緩和了下來,不知道是因為曖昧的月光,還是因為她的笑。


    “嗯。”神經舒緩下來後,他反而覺得沒有必要說很多的話。過多的解釋自己為什麽喜歡這首詩,喜歡這首詩的什麽什麽地方,像一個詩詞專家一樣見解精辟的評論這首詩,還不如一個簡簡單單的“嗯”好。何況,他本身並不是很了解這首詩,瑰道士隻是叫他生硬的背了下來,並沒有詳細說明這首詩的情況。


    “我也喜歡這首詩。”女人的笑不見了,忽然用幽幽的聲音說。


    “你也喜歡?”選婆心頭一喜,難怪她要詢問這首詩呢。他抬頭看看月亮,覺得月中的桂樹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這時,他不合時宜的想起了小時候奶奶告訴的一首童謠:“大月亮,細月亮。哥哥在堂屋做篾匠,嫂嫂在屋裏蒸糯米,蒸得噴噴香。不給我吃,不給我嚐。……”後麵說的什麽卻不記得了。


    童謠裏說的是單身的弟弟受了哥哥和嫂子的氣的故事。選婆雖沒有哥哥嫂嫂,卻是大齡單身漢,也沒少受其他人異樣的眼光。那時的農村,不管男女,如果到了年齡還沒有結婚,周圍的人就覺得那人肯定有什麽問題。


    女人發覺了選婆細微的變化,溫和問道:“是不是這首詩勾起了你以前不愉快的回憶?”


    選婆慌忙從分神的思維裏跳出,撥浪鼓似的搖頭。


    女人自己卻傷感起來:“它倒是勾起了我不少的回憶。”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187章 危險香氣


    “哦?”選婆詫異道,“它勾起了你的什麽回憶?”


    女人苦笑一下,說:“傷心的回憶,不堪回首。”同樣是笑容,可是微笑使選婆心曠神怡忘乎所以,苦笑卻使他心裏堵得慌,仿佛女人傷心的回憶於他有份。


    選婆看著女人垂眉幽思的迷人模樣,不禁心馬意猿,忘乎所以。


    兩人就這樣在寧靜純白的月光下默默相對許久。月亮在一片薄雲後偷窺他們兩人,卻將眼睛瞪得圓溜溜,偷窺得明目張膽。可是,誰又知道女人的心思比這月亮還曖昧,卻還大膽呢?


    女人首先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問選婆道:“你知道詩經裏有《召南·野有死麕》,卻知不知道詩經裏麵還有另外一首詩叫做《齊風·東方之日》的?”


    選婆心裏一個咯噔,莫非這個女人已經懷疑我背誦的詩了?她知道我是貴道士派來這裏做誘餌的?她是要故意出另外的詩來揭穿我的老底了。如果我會,她便不會懷疑;如果我不會,她肯定會知道我是弄虛作假了。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呀!貴道士怎麽就沒有幫我把這些突發情況考慮好呢?


    他心裏雖然亂成一團,但是麵上還不改色,仍舊掛著月光一樣虛幻而真實存在的笑容。他感覺到那笑拉得肌肉生疼。


    選婆想道:是不是我哪裏露餡了?引起了她的警覺?如果她知道我是假裝的,會怎樣處理我呢?是不是麵前美豔的容貌立即變成惡魔一般恐怖的模樣?是用嘴咬在我的脖子上吸盡我的血,還是用手指掐得我窒息而亡?


    這麽一想,選婆不自覺瞟了一眼女人的性感的嘴唇和蔥根一樣的手指,心裏砰然一動。他的恐懼頓時退下,湧上來的竟然是盼望和快樂。


    難怪古諺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我選婆比不上英雄,更是過不了麵前這個美人的關了。選婆想道。


    他期待著那張嘴唇或者那根手指前來親近他的皮膚。他甚至已經閉上了眼睛,等待那一刻的到來。


    那個女人肯定沒有想到選婆的心思在這一瞬間的許多轉變。她兀自吟道:


    “東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東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闥兮。在我闥兮,履我發兮。”


    吟完之後,她呆呆的看著寧靜的月光,仿佛自己還沉浸在內,一時無法返回到現實生活中。


    “什麽意思?”選婆聽得雲裏霧裏,隨口問出。可是話一出口就後悔不迭,這不是露餡了嗎?即使自己借口記性不好忘記了這首《齊風·東方之日》,雖不露餡卻露醜了。


    女人笑道:“我以為你熟讀詩經呢。”


    選婆忙接口道:“前麵那首詩因為特別喜歡,所以記得清楚。你剛才說的詩並不是我沒有沒有讀過,隻是記憶比較淺。”這個謊言像窗紙一樣一捅就破,隻看聽的人願不願意捅破這層紙罷了。


    女人踱步到選婆的背後,說:“這首詩講的是,一個齊國的女子和一個男子熱戀,主動到他家中與他親熱,從白天到晚上與他形影不離。”聽得選婆心裏像貼了一塊豬毛皮,既熱乎乎的舒服又毛乎乎的刺癢。他又不敢轉身去看女人的表情,看她的眼睛裏是不是傳遞一些他期待的信息。


    女人接著說:“此詩以男子口吻起興,寫女子的熱情,不見其淫邪,隻見愛戀的熱切。那男子也好,能受得情人的溫存,雖是貪歡,更懂得尊重她的情感,並不認為她的投懷送抱就是輕佻。”女人講完,又停頓了一段時間,等待選婆的回應。


    可是選婆後知後覺,等女人接著講,等了半天不見動靜才反應過來。


    “嗯。”選婆點頭道。又是這樣簡短的回答。


    “嗯什麽?”女人問道。


    選婆側過頭來偷偷看女人,女人也恰好側過頭。選婆看見一張觸目驚心的美豔的側臉,她的烏雲一樣的頭發直垂下來,那張臉像月亮一樣躲在烏雲的後麵,欲掩彌彰。選婆感覺心髒要從心窩裏跳出來。


    “嗯,你說的對呀。”選婆說。他又抬頭看了看月亮中的桂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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