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選婆指著自己的胸口對它問道。紅毛野人連連點頭。


    “你得幫我把這車柴拉到家裏去,行嗎?”選婆揉揉剛剛被它打傷的腰,比劃著跟它說。“把這個柴,你看,這車上的柴,拉到我的家裏去,我的家裏,知道不?你把我的腰打傷了,我拉不回去啦。”


    紅毛野人呆呆的看著選婆,一動不動。


    選婆咂咂嘴,說:“你看,我的腰傷了,拉不動車了。你幫我拉回去,我把這一包煙都給你,一整包哦,都給你。”選婆在它眼前晃著那包煙。


    紅毛野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馬上提起板車的把手,將板車拉得飛快。選婆忙在後麵追,一歪一歪的,單手捏著腰部。


    第十一卷 紅毛鬼 第154章 鬼性寧靜


    選婆要紅毛野人拖板車的事情傳出來之後,村裏的人都紛紛仿效,但是按慣例,都要給紅毛野人一包香煙。不給煙,它是不會給任何人做體力活的。如果你有一擔稻穀挑不動了,隻要將香煙包裝盒在它眼前晃一晃,然後指著稻穀擔子,它就會興奮的跑到稻穀擔子前麵,把稻穀挑起來。然後,你隻須吹著輕鬆的口哨或者山曲領路了。


    對它來說,做任何體力活都不重,一路小跑,輕鬆極了。做完體力活後,它也挺會享受。它會找塊幹淨的地方坐下來,小心翼翼的掏出積累的香煙來,極其小心的劃燃一根火柴,因為它稍用力,火柴便斷了。它像在一個繡花的姑娘,麵帶寧靜或愜意,全心的投入。點燃香煙後,它將香煙放到嘴邊,緩緩的吸,吸的時間比一般人要久很多,然後舒服的吐出煙霧,煙霧也比一般人要多很多。因此,它的一包煙用不了多久。


    在選婆的指導教育下,它知道了怎麽回它生前的家裏,到了晚上就回到那裏休息。睡覺打呼嚕的聲音整個村子都能聽見。後來選婆花了幾條香煙,才將它教會睡覺前要用兩個手指插在鼻孔裏,這樣晚上就沒有聲音幹擾大家了。


    它不再偷吃村裏的家禽了。在人家過年過節,殺豬宰雞的時候,它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動物的內髒拿走吃掉。這一點大家開始不能接受,教育了多少遍可是不湊效。後來人們漸漸習慣把它當做村裏的一條大狗,甚至有人在殺了牲畜之後,喊聲“紅毛”,順手將內髒扔在屋前的地坪。紅毛鬼聽力異常好,不管村裏哪個角落有人喊聲“紅毛”,它都能聽見,立即迅速來到喊它的人跟前。所以不一會兒,紅毛鬼便會來到地坪,將地上的動物內髒添個幹幹淨淨。


    它身上的紅毛越來越長,越來越厚,它自己也懶於打理。我們“後地屋”的四姥姥主動擔當了給它剪毛發的重任。因為隻有四姥姥可以讓它乖乖就範,而其他人拿著剪刀一接近它,它就會做出威脅的表情,不讓人靠近。四姥姥自告奮勇走近紅毛鬼,紅毛鬼乖乖的低下頭。四姥姥在溫暖的陽光下給紅毛鬼剪毛,一邊剪一邊絮絮叨叨,講些旁人摸不著頭腦的句子。不過那些看似無用的句子對紅毛鬼似乎很湊效,它會安安靜靜的等到四姥姥收起剪刀。


    但是它的毛長得飛快,一個星期不剪,它的紅毛就會長到兩個手指那麽長。毛茸茸的看起來像一隻肥胖的羊,不過羊沒有紅色的毛。所以四姥姥家的剪刀用不了多久就要磨一次。十幾年前,補鍋的,買針線的,收頭發的,捉螞蟻的,還有磨剪刀的常常穿梭在各個鄉村之間,吆喝著各種口音的嗓子。這千奇百怪的聲音打破了村子的寧靜,同時也豐富了村子的生活。不論是什麽樣的小販,隻要在村子裏一吆喝,各家各戶的閑人便趕出來看,也不管是不是自己需要。眾人圍在小販的周圍,不買東西站在旁邊看,買東西的也要抓住機會東挑西選,行為頗像現在的人在超市購物。


    從此,磨剪刀的到了這個村子,不用吆喝,先到四姥姥家裏去。其他要磨剪刀的人也不用站在家門口等,拿了自家的剪刀直接去四姥姥家。有的求方便的人,剪刀鈍了便直接交給四姥姥,等磨剪刀的來了一起磨好再拿回來。四姥姥是很好說話的人,可是這個事情不同意,一定要磨剪刀的來了再拿來,磨好了立即取走。


    四姥姥說,家裏的剪刀多了不好,這是忌諱。剪刀多了人容易得怪病。


    別人想深問,她卻不再作答。人家問她給紅毛鬼剪毛的時候說了些什麽,她一樣不作答,一臉詭異。


    我想,也許歪道士不大與周邊的人交往也是由於這個原因吧。認識的人多了,難免問這問那。而他不好給人家一一解釋,幹脆少跟別人接觸了。提到歪道士,我才猜想他現在有沒有下樓來。那個討債鬼是不是還纏著他。如果他一直呆在樓上,破廟裏的收進的鬼們會不會關不住?會不會跑出來害周邊的居民?那個白發的女人到底跟他是什麽關係?


    如果歪道士看見了我們村裏的紅毛鬼,會不會大吃一驚?他會不會猜想這個抽香煙吃內髒的紅毛鬼的來曆?他會不會將這個已經安靜下來的紅毛鬼也收到他的破廟裏去?當然了,這些都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想罷了。也許歪道士躲在他的小樓上根本沒有辦法脫身呢。討債鬼可不是一般難纏難處理的鬼。


    爺爺在我家多呆了幾天,靜靜觀察紅毛鬼的變化,見它確實已經跟平常的動物沒有差別,便回家打理家裏的水田去了。而我,整理了一些東西帶到高中的學校去,其中包括那個月季。


    我還帶了另外一個東西。那個東西我打算送給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我要把那個東西夾在信紙裏,一齊送給她。我相信那個東西可以給她帶來驚喜。


    去學校的頭天晚上,媽媽在我耳邊不停的嘮嘮叨叨,說什麽我一生下來姥爹便說我是才子,有讀書上進的命,說弟弟的八字是三龍出水,是做土匪的命。媽媽說她一生的希望全寄托在我的身上了。雖然我很理解媽媽的良苦用心,可還是忍受不了她挺不住的嘴巴。


    那時我不相信姥爹的話,我從來沒有考慮過要考什麽樣的大學,就像初中時從來沒有想過要升高中。從頭到尾都是隨遇而安的人。


    我整理書包的時候,幾個銅錢漏了出來,在桌子上相互碰觸出清脆的聲音。媽媽驚訝的看著稍稍有了鏽跡的銅錢。我想掩飾已經來不及。


    第十一卷 紅毛鬼 第155章 單麵銀幣


    “你這些古幣是哪裏來的?”媽媽拿起其中一枚上下翻看。三枚銅幣下麵壓著一枚銀幣。銅幣都是清朝時期的,圓形方孔,象征著天圓地方,上麵寫著“嘉慶通寶”,“康熙通寶”等等。銀幣比銅幣稍小,中間沒有孔,正麵刻有一個美麗的女子,發髻高挽,滿麵笑意,胸部豐滿。這是一個半身像。反麵則是光滑的平板,沒有任何雕飾,也沒有任何字。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一方麵,做這個銀幣的人把前麵雕刻這麽精細,為什麽就不能花點時間將背麵也修飾一下呢?不過這並不影響它的美觀,是送給心愛的人的好禮物。


    而媽媽拿的那枚正是銀幣,是我想要送給我喜歡的那個女孩的禮物。


    我支吾支吾沒有回答。媽媽又問道:“你這些古幣是哪裏來的?”


    我翻弄書包,假裝沒有聽到。


    媽媽放下銀幣,煞有其事的問道:“這個古幣是不是從爺爺家裏拿來的?”說“拿”其實是為了讓我聽起來覺得舒服一點,因為我是在沒有詢問爺爺的情況下私自將它拿出來的。它原來放在衣櫃頂上的一個花雕桃木盒子裏。


    我小的時候,村子裏到處都是各種銅錢。有的掛在鑰匙鏈上作裝飾,有的頂在房梁上保吉利,有的甚至作墊片墊在擰緊的螺母下。那時人們不稀罕這玩意。後來這些東西越來越少,才開始有人覺得有收藏的意義。於是有心的人將已經少之又少的剩餘古幣從鑰匙鏈上卸下來,從房梁上翹下來,從螺母下擰出來。甚至有的人願意用紙幣來換了。


    就像門前的兩個石墩一樣,爺爺是不願意將家裏的有曆史的東西換成紙幣的,他寧願自己留在家裏,寧願被我拿去玩然後遺失也不賣。


    “這是從爺爺家拿來的嗎?”媽媽再三問道。


    我點點頭。我不敢回答並不是因為沒有經過爺爺的允許將古幣拿來了,因為如果詢問爺爺的話爺爺百分百會答應,我不敢回答是因為擔心媽媽知道我要把它送給別人,特別是送給我喜歡的女孩子。


    換做現在,我根本不用擔心媽媽知道,因為我從來沒有跟她說過我已經喜歡上了一個同校的女孩子,她不可能知道。但是那時年少的我就是喜歡擔心一些沒有必要擔心的東西。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你麵對它的時候,老覺得這個事情很嚴峻。一旦你經曆後,過了一段時間再回頭想想,才知道那件事情不過如此。


    “這些都是些古老的東西,都是有靈性的,你要好好保管。知道嗎?”看來媽媽沒有責備我的意思,隻是對我隨意放置這些古幣有些意見。我連忙點頭,將散落的古幣重新放回書包。


    古幣背後隱藏著一個世人所不知道的故事,甚至連爺爺也不知道。當然,媽媽和我更無從知道。有些東西,人們一定要等到它出了大事之後才會關注,比如常山頂上的金礦洞。過了幾乎半個世紀,從來沒有人認為應該對常山上的金礦洞怎麽樣,一定要等到兩個孩子掉進去一死一傷,才有人認為應該填埋這些潛在的危險。


    第二天就要到學校去了,一個月之後才能回來跟爺爺再次會麵。我看著斑駁的牆壁,陷入了無際的遐想。小時候,我看著石灰塊塊剝落的牆壁,總會把條條裂痕想象成一棵棵幹枯接近死亡的老樹,把石灰缺失的地方想象成一個人頭或者山或者動物。那時候的我看著牆壁就能這樣無邊無際的想象一個下午,心情無比快樂。而現在的我,看著那些東西再也發揮不了我的想象。


    我們的感覺被這個世界漸漸鈍化磨損,最後對所有事物後知後覺。


    當時的我就這樣看著牆壁,漸漸進入了夢鄉。


    尅孢鬼從縫紉機上跳下來。我已經打算把它帶在身邊,帶到學校去,所以把月季從窗台上搬到了媽媽的縫紉機上,準備明天抱在懷裏帶走。


    尅孢鬼抱怨我將它放在縫紉機上。


    我知道我在夢裏,我笑問道:“怎麽了?你害怕縫紉機嗎?你可別告訴我尅孢鬼害怕縫紉機。”我注意到,尅孢鬼長得越發漂亮了,它甚至像一個開始發育的妙齡少女。皮膚發出微微的白光,眼睛水靈靈。她換了套藍色的衣服,衣服開始遮掩不住它的身材。


    “不,我害怕縫紉機上的縫紉剪。”它聲音細細的回答。縫紉剪和一般的剪刀不同,縫紉剪的一邊把手是“s”形的手柄,而一般的剪刀兩邊手柄都是“d”形。我使用縫紉剪總是不對勁,而媽媽可以使用它熟練的裁布剪線。在媽媽的手裏,縫紉剪像一隻春歸的燕子,繞著縫紉機翻飛縈繞。


    “害怕剪刀?”我擰眉問道。四姥姥總是不允許人家將剪刀托放在她家,難道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不過鬼怕剪刀的話,放再多的剪刀在家裏也不見得是壞事啊。


    “不對。”漂亮的尅孢鬼嘴角一歪,露出個純淨的笑,“我害怕的是縫紉剪,一般的剪刀倒是不怕的,反而容易勾起我用它傷人的欲望。”


    “哦。”我恍然大悟。


    尅孢鬼收起笑容,對我說:“我最近感覺到一股極寒的陰氣逼近,可能有什麽東西要經過這裏,或者它的目的地就是這裏。”


    “你能感覺到鬼的陰氣?”我驚訝道。


    “不是。其他的鬼的陰氣我感覺不到,但對跟自己的陰氣差不多的可以很敏感。”尅孢鬼說,“這兩天我總感覺到這股陰氣,並且越來越寒。”


    我捏著下巴想象著越來越重的鬼氣像秋天的濃霧一樣漸漸逼近這個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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