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前,夠後知後覺的吧?”雷風行說道,“昨天晚上跟朋友唱k打牌,今天早晨才睡,一覺睡到後半晌,打開手機一看,二十多條短信息。溫亞兵和範江山慌得跟什麽似的,還有我那小舅子。我跟他們說,慌什麽慌?犯了錯誤,就要接受懲罰,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慌也沒用!”


    “還是雷局長眼界寬,看得開。”


    “哈哈哈,我也隻能看開點啦,”雷風行說道,“我等你的時候,一直在想那件案子。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那個屍體為什麽突然不是孟培根了?蘇老弟,你確定孟培慶是被冤枉的?”


    “確定,因為孟培根前幾天還上了電視,《順寧新聞眼》采訪了他。”


    “真是奇怪了,那麽,井裏的屍體是誰呢?”


    “我們正在查。”


    “你懷疑我小舅子跟那具屍體有關?”


    “雷局長怎麽這麽說?”


    “如果光是調查冤獄,也用不著蘇老弟親自出馬吧?而且也不會追問宋偉屍體的事。”


    “雷局長果然慧眼。”


    “我就跟你直說了吧,當年之所以那麽快速地結案,主要還是破案率的壓力。如果破案率太低的話,你說我那所長還幹不幹了?”


    “難道僅僅是破案率?”


    “當然不是,還有上頭也會給你壓力,”雷風行說道,“我記得很清楚,當年楊愛民還親自下達指示,要我們盡快結案,不要拖泥帶水。楊愛民當年就是我現在這個位子,西峰區公安局長。”


    “以前出了命案,楊愛民也會指示你們盡快結案嗎?”


    “我當所長那陣兒,哪有這麽多命案啊?整天處理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事,什麽鄰裏糾紛夫妻不和之類的,孟培根那案子是我們所接的第一宗命案。”


    “這麽說,宋偉發現屍體隻是巧合?”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有很多巧合。”


    “我聽說他本來在跟孟培慶談判征地的事……”


    “不,蘇老弟,你搞錯了,”雷風行說道,“征地不是宋偉幹得了的。那是順寧市政府的項目,宋偉隻是承包,征地工作由政府進行,與宋偉沒有關係。”


    “話是這麽說,可是孟培慶一天不同意順寧市政府的征地方案,宋偉就一天不能動工,這總是真的吧?”蘇鏡說道,“看看新聞,開發商什麽事幹不出來?哪次征地打死人是地方政府直接幹的?”


    “你懷疑宋偉殺了孟培根然後嫁禍給孟培慶?”


    “不,孟培根並沒有死,起碼十三年前沒死。”


    “那還是先查明那個無頭屍體到底是誰再說吧。”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了,雷風行嘿嘿一笑:“蘇老弟,你猜是誰打來的?”


    “哎喲,這我哪兒知道啊?”


    “嘿嘿,如果我沒猜錯的話,該是監察處的來了,他們今天上午去找了溫亞兵和範江山,我一直在等他們。”


    雷風行說著話,走向辦公桌。蘇鏡看著他的背影,突然心生兔死狐悲之感,雷風行一直強作鎮定有說有笑,但是一旦站起來,腳步還是有點虛浮。隻見他拿起電話,懶懶地問道:“你好。”然後他的表情僵住了,現出驚訝的神色,問道:“邱書記?”接著誠惶誠恐,不停地說著:“哎……哎……是……是……好……好……”


    等他放下電話,蘇鏡嗬嗬一笑,說道:“雷局長也有失算的時候啊。”


    雷風行訕訕地笑:“還以為是監察處的來了呢。”


    蘇鏡離開雷風行辦公室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還泰然自若的雷風行臉色明顯陰暗了,坐在椅子裏,雙手哆嗦著摸出了一包香煙。蘇鏡走到大堂,迎麵看到了監察處的耿天和敬雲,蘇鏡說道:“雷風行一直在等你們呢。”


    敬雲快人快語,笑道:“蘇隊長怎麽來了,不會是通風報信的吧?”


    “你這丫頭,真是不敢跟你們多說話。”


    耿天笑道:“蘇隊長,別理她,我可是好人哦。”


    《中華人民共和國賠償法》


    孟培慶殺人案的所有檔案材料,共有九卷一千二百六十六頁,蘇鏡看了一百多頁之後便覺得很無奈,怎麽天下事如此相似?當年佘祥林殺妻冤案事發後,其律師發現案件的卷宗少了很多頁,如今孟培慶的卷宗也出現了類似的情形,一百二十三頁和一百二十四頁不翼而飛了,要麽是當年法院在封存卷宗時印錯了頁碼,要麽是有人故意抽走了卷宗材料。更詭異的是,一百二十二頁和一百二十五頁竟也能連貫起來,看來隻能是印錯頁碼了。如果說真的有人抽走了材料,那也肯定是十三年前就被人做了手腳。


    他放下卷宗上網瀏覽,關於孟培慶冤獄的新聞依然是各大網站的重頭戲。本來,全國各地媒體的記者剛剛采訪完礦難回去了,有的人還在回去的路上,就立即重返順寧,記者們將焦點集中在細節的挖掘上,然後蘇鏡驚訝地發現,對付孟培慶的手段,跟對付趙作海的方法竟然如出一轍:《孟培慶冤獄:槍管擊頭頭頂放炮一月沒睡生不如死》《孟培慶披露刑訊逼供細節:喝催眠藥水昏迷又被鞭炮炸頭》《孟培慶披露受審細節:刑警威脅秘密處決》……


    網友紛紛跟帖,有的說,無罪的孟培慶多次供認殺人,顯示了刑訊逼供的淫威;有的說,刑訊逼供下,每個人都可能成為“佘祥林”“趙作海”“孟培慶”,人是血肉之軀,假如我們像趙作海孟培慶一樣倒黴,被警察冤枉,銬在板凳腿上打,把鞭炮放頭上炸頭,三十天不讓睡覺,又有幾個敢說自己不招供呢?所以,刑訊逼供不杜絕,每個人都會因為害怕自己成為“趙作海”“孟培慶”而恐懼。


    而在這些報道之外,更有媒體對孟培慶的國家賠償金提出了猜測,佘祥林拿到四十六萬賠償和補償款,趙作海坐牢十一年獲賠六十五萬元賠償金和困難補助,廣西王子發冤獄九年獲賠八十九萬元。文中提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第二十六條規定:“侵犯公民人身自由的,每日的賠償金按照國家上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計算。”佘祥林獲賠的比趙作海少,隻能怨他放出來得早,平均工資太低了。而在實際操作中,有的是按照國家的平均工資算的,有的是按照地方的平均工資算的。由於順寧的發展速度在全國之上,所以在孟培慶錯案中,如果按照順寧的2010年度職工日平均工資計算,那麽他領到的國家賠償金則將多得多。


    正看著新聞,門鈴響了,蘇鏡忙迎出去,何旋回家了,臉上掛了一層寒霜,蘇鏡連忙笑嘻嘻道:“娘子,您回來啦,小的給您請安了。”說著話,接過老婆手中的包。“娘子,誰欠你錢啦?”


    何旋憋著嘴,冒出一句:“媽的!”


    “你媽還是我媽?”


    “哎呀,你別添亂了。”


    “娘子,快說說看,到底怎麽啦?”


    “老娘辛辛苦苦采訪了一天,最後隻發了三十秒。”


    “什麽新聞啊?”


    “我采訪什麽了,你還不知道啊?”


    “知道知道,是我說錯了,為什麽隻發三十秒?”


    “市裏來通知了,隻能發通稿。”


    “哎呀,又在自我陶醉!”


    “啥自我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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