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厚的一遝檔案發出了黴味,孟主任解開細繩,翻找一會兒,抽出一張紙,遞給蘇鏡:“這就是分給孟培根的地,這塊地真不錯,肥,又靠路邊,澆水也方便。”


    看著那張泛黃的紙,蘇鏡兩眼放光,直勾勾地盯著右下角那個血紅的手印看了半天。


    被“住”看守所還得交食宿費?


    1994年,湖北省京山縣雁門口鎮居民張在玉被政法機關認定已遭丈夫殺害,其丈夫佘林祥被判入獄,十一年後,張在玉突然回家了!她的歸家,讓當地人目瞪口呆——這表明其丈夫佘祥林被判刑是錯案。


    1998年,山西省臨汾地區中級法院以搶劫罪判處郝金安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十年後,真凶落網,郝金安終獲清白。


    1999年,河南省商丘市柘城縣老王集鄉趙樓村發現一具無頭屍體,趙作海被以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刑兩年。2010年,“被害人”趙振晌回到村中,趙作海沉冤得雪。


    如今,順寧警方又為中國的冤案史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從案件的相似程度來說,孟培慶的冤屈更像趙作海,“被害人”都以為將對方打死了而遠走他鄉,於是留下的一方便成了替罪羔羊。


    孟培根和老悶兒的指紋百分之百吻合,蘇鏡再無疑問,老悶兒就是孟培根,而獄中的孟培慶根本沒有殺人。孟培慶最初很不配合,繼續堅稱自己殺人了,直到蘇鏡擺出充分的證據證明孟培根的確是前幾天剛被人殺了,孟培慶的心理防線才崩潰了,他失聲痛哭大呼冤枉。等他止住了哭聲,蘇鏡問他之前為什麽一直堅持自己殺人了。他說,當年他被刑訊逼供的時候,經常有警察來告訴他,找到證據了,說他沒有殺人。接著換第二個警察來審訊他,他自然說自己沒殺人,然後就挨一頓打。過幾天,又有警察來說他沒殺人,他又信了,又挨一頓打。三番五次之後,不管是誰說他沒殺人,他都一口咬定,自己真的殺人了。時隔十三年,恐怖的記憶仍在,所以當蘇鏡找上門來說他沒殺人時,他以為蘇鏡也是來試探他的。


    蘇鏡立即向侯國安局長匯報了此事,侯局長一聽這事腦袋都大了,問道:“你確信沒有搞錯?”


    “沒有,絕對沒錯。”


    侯國安不停地拍著腦門,歎道:“這都什麽事啊!你說說,當年是誰辦這件案子的?”


    蘇鏡回答道:“主辦此案的兩個民警,一個叫溫亞兵,一個叫範江山,現在一個是派出所所長,一個是副所長。當年的派出所所長叫雷風行,現在是西峰區公安局局長。”


    蘇鏡停了下來,侯國安看了看他說道:“繼續說。”


    “當年的西峰區公安局長也過問了此案,卷宗裏還有他要求迅速結案的批示,後來這位局長升任市公安局長,之後又升任副市長,現在主抓安全生產工作。”


    “楊愛民?”


    “是。”


    “唉,老楊這下算栽了,”侯國安又問道,“還有嗎?”


    “還有邱德龍的一份批示,也是要求迅速結案,不要拖延。”


    “邱德龍?政法委書記?”


    “是,現在已經退休了。”


    侯國安歎道:“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啊,小蘇,你說說,我們該怎麽辦?”


    “當務之急是立即釋放孟培慶。”


    “這可是一大醜聞啊,像趙作海、佘祥林那樣處理的話,全國都要鬧得沸沸揚揚。”侯國安又問道,“你對無頭屍案怎麽看?那個屍體不是孟培根,那麽他是誰?你有沒有想過?”


    蘇鏡一直沉浸在發現冤案的興奮中,此時被局長一問,鬧了個大紅臉,支吾道:“還沒想過。”


    “那你對孟培根、孟凡被殺有什麽看法?”


    蘇鏡說道:“《南方人物周刊》曾經有個報道,說的是2006年,在寧波,有個叫吳大全的貴州青年,被冤枉殺人,判了死緩。服刑期間,也就是2008年,他在獄中竟然遇到了真正的殺人凶手。結果你猜怎麽著?”


    “放了唄!”


    蘇鏡嗬嗬地笑著搖搖頭說道:“沒有,根本沒放。”


    “沒放?”


    “2010年3月12日,慈溪市法院以窩藏罪判處吳大全有期徒刑四年零四個月。”


    “窩藏罪?他窩藏誰了?”


    “我不知道,”蘇鏡說道,“《南方人物周刊》引用了一則最早披露此案的網帖解釋說,這麽做是為了避免吳大全釋放後向新聞界申冤,造成如同河南趙作海冤案一般的輿論,以其他罪名繼續關押吳大全,讓其無法申訴。”


    “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侯局長,你說殺害孟培根、孟凡的凶手,會不會也是這麽想的,怕引起趙作海冤案一般的輿論?”


    侯國安沉思道:“恐怕不會,輿論再怎麽不利,對個人的影響還是要小很多的,對順寧的影響是最大的。”


    “侯局長,冤獄這事對個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蘇鏡說道,“佘祥林昭雪後,有一個當年的辦案民警自殺了,趙作海昭雪後,當地也有一批官員落馬了。”


    “你是說殺人滅口?”


    “我覺得有可能,”蘇鏡繼續侃侃而談,“可能是當年的一個辦案人員,在電視上看到了孟培根,立即想到案子辦錯了,為了掩蓋這宗冤案,他便殺了孟培根,這樣一來,就沒人知道孟培慶是冤枉的了。可是,孟凡也看到電視了,他也去找孟培根,希望能洗脫父親的冤屈,結果也被凶手幹掉了。”


    侯國安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可那人會是誰呢?”


    “這就要看誰最想遮掩此事了,”蘇鏡說道,“如果這宗冤案昭雪的話,從邱德龍,到楊愛民,再到雷風行、溫亞兵、範江山,他們都得受到牽連。”


    “那你覺得現在公布這宗冤案合適嗎?”


    蘇鏡愣了一下。


    侯國安說道:“如果我們現在公布冤案,那無異於打草驚蛇。所以,我覺得不妨先把這事藏著,暗中調查。”


    蘇鏡立即說道:“不行!”


    蘇鏡的聲音很大,把侯國安嚇了一跳,問道:“怎麽不行?”


    “孟培慶已經被關了十三年了,我們已經夠對不起他的了,我不想讓他在監獄裏多待哪怕一天。繼續關押他,不是跟其他地方的鳥人一個德行?”


    見蘇鏡如此粗魯地頂撞自己,侯國安也火大起來:“這我不管,我隻想把案子給破了,就讓他犧牲幾天吧。”


    “他已經犧牲十三年了!”


    侯國安突然笑了,指著蘇鏡的鼻子罵道:“你這頭強驢,我告訴你,這事我說定了,不需要再討論了。”


    蘇鏡哼了一聲說道:“侯局長,這事要麽由我們主動發布,要麽由媒體逼著我們發布,你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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