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飛往南京的這一班飛機沒有晚點,關淩給董清柏發了短信,說在候客大廳等著她。


    飛機落地後,董清柏就給關淩打了電話,沒有等太長時間,許安陽就見到了這位董律師,董清禾的姐姐,自己潛在的大姨子。


    和想象中律師總穿著黑色的職業套裝不同,董律師穿著一件米色風衣,戴著墨鏡拉著行李箱,頭發有些卷卷的。


    見到關淩後,她摘下墨鏡打了聲招呼,許安陽得以觀察了一下她的相貌,竟和董清禾長得不是特別像。


    董清禾麵部比較圓潤,隨著身體發育這個特點越發明顯。


    而董清柏麵孔更加方、瘦,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淩厲。


    不過也正常,估計是一個長得像老爹,一個像老媽吧。


    而且兩人相差十幾歲,看不出來相像也是很正常的。


    “董律師你好,我是關淩的朋友,許安陽,你叫我小許就行了。”許安陽主動自我介紹。


    董清柏轉向許安陽,伸手道:“你好,久聞大名,許老板,我是董清柏。”


    許安陽握了握董清柏的手,她的手略微有些粗糙。


    看她的樣貌、氣質,實際年齡比王雅曼、冰姐大幾歲,整體感覺卻要大上個10歲的樣子。


    隻能說,律師工作真的是繁重辛苦,對人的消耗真是相當大,而且看得出她對保養、化妝什麽的,不是特別在意。


    許安陽這狗鼻子,竟沒有聞到香水的味道。


    “不敢不敢,董律師才是如雷貫耳,今天特意過來一睹芳容,果然是……女中豪傑?”


    說完許安陽覺得有些不對,女中豪傑怎麽感覺像是在罵人呢?豪傑都是啥樣啊,不都虎背熊腰的麽。


    對於許安陽這個有些誇張的客套話,董清柏笑了笑,道:“許總過獎了,我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律師而已,哪裏稱得上如雷貫耳四個字。倒是許總你,小小年紀辦網站做創業,才是真正的人盡皆知,天下聞名啊。”


    兩個人在這兒互相彩虹屁,弄得一旁關淩也不知怎麽搭話。


    許安陽心想,看樣子這個董律師也不是像謝老師說的那樣脾氣火爆,性格直率嘛,還是有油滑的一麵的。


    的確,脾氣火爆、性格直率是本性,但在社會交往上摸爬滾打多了,難免會圓滑很多。


    更何況許安陽、關淩是她的客戶,開口拍兩句馬屁,說些客套話,再正常不過了。


    一番互相吹捧後,三人去了停車場,許安陽依舊是那輛破伊蘭特,載著董清柏去下榻的酒店。


    路上,董清柏道:“許總,從祿口往市區,是要經過江寧的吧?”


    許安陽道:“對,要穿過江寧,然後到市區,估計要一個小時的樣子。董律師是餓了嗎?快到午飯時間,待會兒一齊吃個午飯吧。”


    董清柏道:“不用不用,我在飛機上吃過航空餐了。待會兒我和另外一個客戶有約,要先見他一麵,但見他之前,我想去一個地方看一下,就在江寧,你方便的話,能不能先帶我去那邊看一圈?”


    許安陽道:“這個當然方便了,您說是哪兒吧,江寧我還是熟的。”


    “衡東材料加工廠,你認識嗎?嗬,如果不熟的話,還是先去酒店好了,我下午再和那個客戶過來。”


    “衡東材料加工廠……認識,我認識啊!我帶你去!”


    坐在副駕駛的關淩輕聲道:“你怎麽哪兒都認識啊,我聽都沒聽過這個地方。”


    許安陽道:“我可是南京活地圖,放心吧跟我走沒問題的。”


    衡東材料加工廠這個地方許安陽怎麽可能不認識呢?


    在他重生之前,要去考察的那個關聯企業,就是衡東材料加工廠啊!


    當然,10年後,這個地方已經改名叫衡東新能源材料加工中心了,地址沒有變化。


    如果不是路上車壞了,如果不是上了那趟出租車,如果不是聽著那首《回到過去》睡著了,許安陽想自己估計是不會重生的。


    那他肯定早就做完材料加工廠的實地調查,搞定新企業的評級、授信,一兩天的時間搞不好已經開始貸款、投產了……


    心裏胡思亂想著,許安陽開著車下了高架,然後七繞八繞的,開到了江寧一處頗為偏僻的地方。


    穿過一條馬路,從小路往裏開,路上是塵土飛揚,然後停在一個門頭前,上麵正寫著“衡東材料加工廠”。


    董清柏沒想到這個地方這麽偏,更沒想到許安陽竟然能開過來。


    這時候可是沒有手機導航的啊。


    沒空細究許安陽是怎麽認識這裏的,董清柏從車上下來,繞著門頭看了看,又朝圍牆裏瞅了瞅。


    今天是周六,工廠不上班,大門緊閉,門衛老大爺正在傳達室看報紙。


    董清柏上前敲了敲窗,試圖和門衛師傅溝通,問問能不能進去看看。


    門衛大爺當然不給進了,說今天是周六,不上班,要拜訪周一再來。


    然後,被許安陽的一包紅南京搞定,放三個人進去了。


    進去後走了一圈,這個工廠一看就是老廠了,雖然還有生產、工作的痕跡,但掩蓋不住一股破敗之像。


    從工廠的花壇就能看出來,花草已經很久沒人修建了。


    廠房的門口也堆放著有些粗加工的零件和模具,顯然生產管理比較混亂,不然門衛也不會被一包煙給買通了。


    許安陽問道:“董律師,您也接手經濟案件嗎?”


    董清柏道:“你怎麽知道是經濟案?”


    “害,來這種工廠實地走訪的,八成不就是和經濟案有關,什麽抵押、融資啦,亂七八糟的事。”


    董清柏笑了笑,道:“許總懂的的確很多,的確是經濟案,不過牽扯到刑事犯罪。”


    說著,董清柏拿出皮包裏的卡片相機,對著工廠的各處開始拍照。


    她嘴裏嘀咕道:“可惜今天是周六,不知道這家廠的具體情況怎麽樣。”


    這時一旁的許安陽突然道:“衡東材料加工廠,之前叫江寧機械加工廠,曾經是地方的集體企業,最早是進行機加工的工廠。94年改製,改名叫衡東機械加工廠,主要從事機械零件的代工製造。01年中國入世,到08年是中國外貿代加工發展的黃金期,衡東機械加工廠發展的不錯。但08年金融危機,衡東機械加工廠因為拿資金參與了上遊的鋼鐵貿易,導致公司現金流斷裂,虧損破產。之後進行重組,改名衡東材料加工廠,依舊是從事來料加工的代工路子,不過營業額一直不怎麽樣啊,看看現在這副破敗的樣子……”


    許安陽一口氣大致把這個工廠的發展曆史簡敘了一遍,董清柏很驚訝地望著許安陽。


    “許總,你…很了解這個廠?”


    許安陽心想,廢話麽,這個廠是我盡職調查的,祖墳都給它挖出來了,能不清楚嗎?


    即使重生快兩年了,許安陽依舊記得清清楚楚的。


    “我們華工以前有個老師傅在這兒工作過,他和我講過這事兒,嗬嗬。”


    許安陽隨便編了一個理由搪塞過去,董清柏也沒有在意,她已經看到自己想看的了。


    離開廠子回到車上,董清柏對許安陽的態度顯然和一開始不太一樣——不是變得更友好了,而是變得更嚴肅了。


    這倒是很奇怪,一開始彩虹屁互相吹捧,現在反而板著臉認真交談。


    這其實正是董清柏異於常人之處,對於那些她覺得不是很重要,或者看不太上的人,用事故的油滑隨便打發打發就行了,大家麵子上都過得去。


    而對於那些值得認真交流的人,她反而沉下心來,就顯得有些嚴肅緊張了。


    “馮美芳,就是關淩母親的這件案子,需要你去哈爾濱做個證言。根據我現在掌握的情況、證據,還有和上麵溝通的結果來看,馮美芳這件案子可以做成緩刑。”


    許安陽聽了一愣,而關淩眼中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如果是緩刑的話,就意味著馮美芳可以不用坐牢,可以在家中服刑,定期向公安機關匯報自己的行蹤。


    “真的可以嗎?那…需要我怎麽做?做什麽證言?”許安陽問道。


    案發後,許安陽在警察那邊已經錄過口供,因為他和案件完全沒有關係,所以警察後來也沒再找過他。


    “你和關淩之間,是什麽關係?”董清柏問道。


    她的問話很有壓迫感,弄得許安陽心頭一緊,道:“呃…朋友關係。”


    “什麽朋友?普通朋友,還是男女朋友?”


    “這個…和案子有關係嗎?”


    “嗯,那就是男女朋友,起碼是實質性的男女朋友關係。”


    許安陽一個回答上的猶豫,就讓董清柏看出了破綻,弄得他頗為尷尬。


    而一旁的關淩眼神複雜,瞪了許安陽一眼,這家夥在別人麵前還是不肯承認啊。


    “不管是實質上的,還是名義上的,你需要向院方吐露你們之間這層關係。這樣的話,馮美芳的殺人動機,就可以從‘不堪忍受癱瘓丈夫的長期辱罵’,再加一層,‘見女兒終身大事有了著落決定殺死丈夫減輕女兒的累贅’,這樣動機就更加的完整,從倫理親情考慮,也更值得法官輕判,這點明白嗎?”


    董清柏的聲音平穩,沒有太大的波瀾,而許安陽心頭卻聽得一個突突。


    他扭頭看了看坐在副駕的關淩,她的眼睛中隱隱泛出了一絲淚光。


    這時候許安陽才徹底明白過來,原來這起凶殺案,真的可能是因自己而起的。


    “我…我可以去作證,我可以的,我是關淩的男朋友。”


    許安陽在董清柏麵前承認了“男朋友”的身份,他內心是懷著愧疚的,但也有對關淩的喜愛。


    死就死了,就算大姨子告訴董清禾真相,他也管不了那麽多,孰輕孰重他還是分得清的。


    關淩的臉上露出了驚喜,緊跟著是一絲害羞,她紅著臉低下後,坐在副駕上默不作聲。


    之後再沒有多話,送董清柏到了酒店。


    下車後,董清柏說:“對了,聽說你們學校下午要和東南大學打一場壘球比賽是不是?”


    許安陽忙道:“是啊是啊!你妹妹董清禾,是壘球隊的隊長呢。”


    董清柏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下午會去看她的比賽的。”


    “好…好…”


    許安陽心想完蛋了,到時候姐妹倆一談心,肯定會說到許安陽。


    然後董清禾肯定會流露出對許安陽的喜歡,董清柏再告訴妹妹,“他有女朋友啊,都去人家拜過年了,女方的媽媽都把女兒托付給他了……”


    這小船可就徹底的翻了!


    翻也隻能翻了,隻能說馮美芳這招太厲害,許安陽良心上真的扛不住啊。


    歎了一口氣,回到學校時快一點鍾了,兩人隨便吃了點,關淩回宿舍休息去了。


    臨別時,關淩對許安陽道:“那個…董律師就那麽一說,讓你做個證詞,你…不用太當真。”


    許安陽心想,這關學姐,現在會以退為進,得了便宜賣乖了是吧。


    當然,許安陽不會戳破她,道:“不要想太多,我說過的話,就一定會做到的。”


    許安陽這話和沒說一樣,你每天說那麽多話,誰知道你說的是哪句啊?


    這種就叫看似做出了承諾,實際上什麽都沒有承諾。


    所謂的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就是他這樣的。


    關淩道行還淺,許安陽這麽說她還挺感動。


    等她和許安陽一起再修煉幾年,聽到這句話就會問,“你說啥了?具體哪一件呐,啥時候做到啊。”


    許安陽看了看時間,比賽是下午兩點半開始,心想東南大學的人,應該已經到了吧?


    於是,他掏出手機給韓雪打了個電話,這丫頭上午給許安陽發消息請他吃午飯,連發好幾條,許安陽都沒回。


    現在到了華工,估計在那兒發脾氣呢吧?


    兩人已經有段時間沒見了,許安陽偶爾還會去一心酒吧聽夏老師唱歌,但韓雪已經很少在那裏出現。


    夏晗晴說,韓雪好像轉性了,這學期開學會專心學習,還開始打壘球,聽說她要申請到國外留學。


    專心學習好啊,女孩子一個個就想著情情愛愛的,多沒勁啊。


    電話接通。


    “喂,你是不是到華工了?”


    “是啊,我們人已經到了,在大運準備呢。你下午來看比賽嗎?”


    許安陽把手機從耳朵變拿下來,看了看手機號碼,是韓雪的電話啊。


    這聲音,語氣,怎麽感覺不太對啊,是她嗎?


    “喂?”


    “哦,我馬上就過來啊,你吃午飯了吧?”


    “不用擔心,吃過了,你過來吧。”


    “好好好,我…我過去。”


    掛掉手機,許安陽心想這還是那個潑辣的,誤闖男廁所的獅子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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