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遊風很快就知道艄公為什麽要給他遞條毯子,因為此時此刻,他渾身上下都害起冷來。


    剛剛還不覺得冷,如今卻感受到了這種煎熬,他把毯子裹在身上,然後又縮成一團。即便是如此,依舊是覺得冷。這種冷並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身體裏傳來的冷意,從骨頭縫裏彌漫開來,占領了他所有的思維。


    沒有辦法思考了。


    在他的臉頰靠近脖子的地方,剛才楊九娘落下的唇印,慢慢地顯示出來,變成的魅惑的紅色,濃鬱得鮮豔欲滴,仿佛是一隻美豔的女鬼,正在吸食走葉遊風體內,所有的血液和暖意。


    “怎麽這麽不小心?”大花輕描淡寫地道,手裏拿著一個荷包,那是之前在街上偶遇的時候,楊九娘塞給他的,而他居然一直都沒有在意!


    荷包是無毒的,楊九娘的唇也是無毒的,可是當這二者合在一起,就變成了要人命的毒藥!而葉遊風隻道四煞是使毒高手,卻忽略了九煞。早就該想到的,一個殺手,就應該為目標而不擇手段。


    難怪剛才艄公抱被子過來給他,原來竟是因為這個,大花看著葉遊風瑟瑟發抖的樣子,有些勉為其難地道:“不然,我抱著你?這樣你就不會那麽冷了。”


    說就說,幹嘛還是一副嫌棄的語氣?雖然葉遊風知道,大花是在嫌棄他對楊九娘戒心太低,以至於著了她的道。


    “不用了。”葉遊風語氣惡劣,“我沒有讓一個胖子暖和我的準備,如果是個妙齡美女倒還有點可能。”


    “這三更半夜又在船上的,我到哪兒給你找美女呀。”大花懶洋洋地往後一靠,“這毒不會死人的,頂多是讓你受盡苦楚,九煞應該隻是想用這招來折磨你罷了。”


    他不是很在意,既然不會死,那在意什麽?葉遊風自己粗心大意造成了這樣的結果,不讓他吃點苦頭他都不長記性,大花惡劣地想。


    點點滴滴的雨打在船篷上,如同更漏一般的聲音,秋雨蕭瑟,風波漸起,在廣闊的江麵上,隻有一條孤零零的小舟,這是何等悲愴的場景和氛圍?而葉遊風從來沒覺得,夜有那麽漫長,漫長到……他差點堅持不下去。


    等到天色慢慢亮起來,葉遊風才感覺體內的野獸停止了肆虐,他的頭腦發昏,被折磨了一夜之後,渾身都沒有半分力氣,兼之猛一下放鬆下來,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當他睡過去之後,大花才慢悠悠地抬頭,看著外麵的艄公:“可有什麽法子?”


    “沒法子。”一個雄渾蒼老的聲音傳進來,“看來九煞是鐵心要葉遊風的命,此番用的竟然是七日索情,雖然不會對性命損傷,然而在七天七夜的折磨之後,中毒者會經脈瓦解,一身功力全廢。”


    大花還是很淡定,雖然說葉遊風失去武功,就會成為廢人一個,然後做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怎麽救?”他氣定神閑地說了這句話。


    從艄公的語氣,他就知道,並不是沒救的,天下什麽毒藥,沒有解救的辦法呢?隻要能救,就有辦法了。


    “……”艄公猶豫了一下,“既是索情,自然要用情來解。毒倒也好辦,隻要——”說到這裏壓低了聲音,“隻要弄個女人來給葉遊風解毒就行了。”


    既然是女人,怎麽解毒也就可想而知。


    女人……大花皺了一下眉頭,葉遊風向來潔身自好,給他塞個女人恐怕不大容易,不過,等到最後一天,葉遊風失去意識,哪裏還能管其他的,大花這麽一想,也就放下心來了。


    到了當天晚上,葉遊風方才醒轉,大花燉了條魚,是剛從湖裏釣上來的,味道鮮美肥嫩,葉遊風剛好餓了,就著冷硬的幹糧一起吃了,倒也別有一番滋味。


    “胖子的廚藝真不錯,”葉遊風抹抹嘴巴上的油光,對著大花誇獎道。都說有間酒樓的柳白衣柳書生是天下第一廚,所做瑤魚食之可令人忘卻世間一切煩惱,然而葉遊風從未吃過,自然是不予置評。而就他近二十年的人生中,當屬大花做飯我最好吃,“以後誰嫁給你誰有福氣。”


    “放心吧。”大花輕飄飄地丟給他一個白眼,抬頭看著黑乎乎的船頂,“隻要有你在,怕是我這輩子都找不到婆姨了。”


    跟在外表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葉遊風隨便,誰會在意一個身高九尺腦滿腸肥的胖子,何況這個胖子很多時間並不討喜。


    “你和我不一樣呀,”葉遊風笑吟吟地道,吃飽了他的心情就特別好,“咱們走的風格不同。當然……”


    當然,大花要是能減肥就好了,然而任他這個嗜肉如命的性子來看,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大花看他的樣子就知道葉遊風想說什麽了,幹脆撇撇嘴,到了船的另一頭,和艄公坐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女人有什麽好,比種花和吃肉還好?


    幹脆耳不聽為靜。


    艄公臉色倒是十分慈愛,看到大花走過來,不由得一笑:“年輕人大概從來沒有過女人,有過之後,就不會這麽想了。”


    女人?大花想了一下,他印象裏的女人多半咋咋呼呼的,頗有些潑婦的架勢,平時裏總愛說些八卦,對花也沒有憐惜之情,甚至有的來過他的花園偷過花,這樣的女人,他才不要呢。


    看到大花被自己趕走了,葉遊風笑了,夜幕慢慢地降臨,體內那種冰寒的力量又開始作祟了,他的五官瞬間扭曲起來,額頭上的青筋爆出,忍不住蜷了起來。


    該死!怎麽這樣冷!雖然已經經受過一夜這樣的折磨,然而第二天愈加來勢洶洶,對於疼痛這種東西,果然是沒有習慣可言的。


    隻是他葉遊風,並不是這樣會選擇坐以待斃的人物,雙手悄然合起,他在心裏捏了口訣:“宇宙三元極元,混沌初開,清陽化日,清陰化月,始分晝夜,天地光明之義……”


    這是師傅偶然情況下教給他的一段口訣,雖然他始終未能弄懂其中的意思,不過不妨礙這段口訣本身的厲害,他一邊捏著口訣一邊操縱體**力的流動,抵抗著那股力量的侵蝕。


    結果……當然算是有用或者無用,那段口訣和他的內功基礎似乎有某種奇妙的共鳴,如此情況下,讓他的經脈不至於那麽快被瓦解,因此讓他足夠堅持七天以上。


    與此同時,體內的痛感更加強烈了,在沒有其他人存在的情況下,葉遊風也沒有過多地壓抑自己,在船艙內打起滾來。


    ——幸好把大花趕走了,不然這件事他要笑一輩子,葉遊風在心底安慰自己。


    如此反複了三天之後,船隻終於抵達了天水,扶著葉遊風下來的胖子回頭對著船家一笑:“此番就多謝前輩了。”


    “擔不起前輩二字,”艄公擺擺手,“老朽不過是一擺渡人罷了。”


    望著葉遊風和大花轉身離去,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須,忽然感慨一句:“真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們這老一輩,也該退出這血雨江湖,把一切都交給年輕人了啊。”


    走進天水城很是熱鬧,葉遊風好久沒有腳踏實地地站立了,感受到陽光灑落在他身體上暖意,葉遊風明白了何謂舒服。


    他臉頰下方的唇印依舊鮮豔欲滴,這東西竟然是擦不掉了,葉遊風隻好對此遮遮掩掩,大花給他貼了一塊巴掌大的狗皮膏藥,葉遊風摸了摸,指尖傳來狗皮膏藥的特殊觸感,忍不住苦笑一聲:“想不到本公子的風度翩翩,竟然是一塊狗皮膏藥就能遮掩的。”


    不過是三天的功夫,原本俊朗不凡的青年就顯得十分憔悴了,整個人瘦了一圈,幾乎接近溫良了,眼底下有一片青灰色,這是因為夜夜睡不好覺造成的。而且在船上沒有修須的工具,以至於葉遊風的下巴已經是胡子拉碴,再配上狗皮膏藥,的確很難認為這是一個“俊美”的青年。


    “走吧。”大花道,在天水城任務繁重,不但要去天水寺朝拜,還要給葉遊風找個女人,可憐了他,怎麽這麽命苦?


    而在二人剛剛進城沒多久,就有一雙眼睛盯上了他們,那是一雙沉默的眼睛,甚至沒有多大的神采,但是卻如同未出鞘的神兵利器一般。


    他的手慢慢握起來,兩天前,楊九娘的屍體被發現於江邊,是被刀器所傷,一刀穿腹而過,又拋屍於江中,然後被送上岸。


    畫麵極其慘烈,絕美的女子屍體被泡的發白腫脹,身體上還纏繞著一些黃綠色的水草,在腹部的傷口還有一些淤泥,一點都看不出曾經美豔的外表,而她的雙眼是怒睜的,似乎是死不瞑目。


    曾經巧笑倩兮的女子,就這樣不在了,葉遊風……他怎麽能下得去手?!男人的目光淩厲起來,沒關係,我會殺了葉遊風,幫你報仇的!


    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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