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之間的友情,多半是要靠喝酒來培養的。


    溫良喝酒也與人不同,沒有江湖中人的豪邁粗獷,而是倒了一小杯一小杯的,慢慢地撮著。


    對此葉遊風非常不爽,故而他從鼻子裏發出一聲冷哼,來表達自己的不滿,而溫良笑了一笑,本來因為比武而蒼白的臉,慢慢蒙上一層紅暈。


    “葉二,不久之後我可能,就要回去了。”溫良的手慢慢旋轉著酒杯,一雙纖瘦的手,因為常年打鐵而出現了些許的繭子,辨別不出年紀。


    喝酒喝的正高興的葉遊風猛一下嗆著了,劇烈咳嗽了兩聲,才去看溫良,“你要回哪裏?”


    “自然是我家了。”溫良眯著眼睛,“如今我家沒有別的男子,而大殷帝國要征服關外,隻能讓我去。”


    文人帶兵?


    “眼下的局勢,你該清楚的。”溫良用指頭在桌上慢慢地描畫著,因為低頭而看不清楚神情。


    他能清楚什麽?葉遊風翻了一個白眼,然而卻不得不承認,他是清楚的。大殷帝國開國也有數百年了,幾乎將整個中原地區納入進來,唯有關外一直不平靜,眼下大殷要統一天下,的確是再合情理不過的事情了。


    而眼下大殷帝國的兵馬大元帥,粱連泉也是當年征戰禦劍城的兵馬大元帥,粱旭奎之孫,當年那一戰牽扯甚大,不僅僅是朝廷出手,還有眾武林中人,但是誰能夠料到,已經隱居的無妄道人,居然會突然的出手,而且傷了梁旭奎,粱旭奎唯一的兒子,也在那場戰爭中戰死。


    據說這個在英雄榜上曾經排名第八的男人,回去之後便一蹶不振,渾渾噩噩過了些年,最終病死,死前還喃喃著,想要再目睹一次無妄道人的風采。


    而今時移世易,距離粱旭奎之死,已經過去八十多年了,而粱連泉也繼承了他爺爺的位置,成為了兵馬大元帥,且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今年不到七十歲,便登頂英雄榜,成為了那第四的存在。


    和既要看美人兒容貌,又要觀察其品性武功的紅顏榜不同,英雄榜僅僅論武功高下,奇怪的是,在英雄榜上的強者,少有互相戰鬥的時候,這又如何來比高低?


    但是英雄榜和紅顏榜都是由三清宮每年掛出,從不曾有人對此有過異議,因為三清宮曾經擁有過武林至尊的地位,可以說天下武功,盡自出於此處,便連無妄道人,過去不也隻是三清宮的一個門童?


    沒有人知道,三清宮究竟是什麽時候就有了的,似乎在這個武林還不叫武林,江湖未成江湖的時候,三清宮便悠久地存在了。


    如今三清宮已經沒落,門下隻有無忌道人帶著兩個童子,每日掃掃落葉,對了,這無忌道人,正是無為道人和無妄道人的師弟,今年也有百來歲的年紀了,卻不曾位列英雄榜。


    因為無忌道人根本不會武,就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普通老者。


    按照無忌道人所說,當初他們的師傅認為,那二人一文一武,都會做到巔峰,而他什麽都不用修,隻修心。所以他打掃三清宮,打掃了整整一百年。


    而由他和兩位小道童整理出來的英雄榜和紅顏榜,天下無一不服。


    “他皇帝不想讓梁家出手,也不能派你這麽一個文弱書生去打仗呀。”葉遊風重重地放下杯子,他當然知道這是權謀。


    梁家一家三代,始終把持著兵馬大元帥這個位置,那些小兵們,無論是新兵還是老兵,也多半是隻認梁家的令牌,而不認皇帝,這樣下去,隻要這個皇帝還不算昏庸,就不可能在那個寶座上坐得安穩。


    至於為什麽要選擇溫良,溫家世世代代都是文臣,多行善舉,在百姓的心裏有著很好的口碑,同樣是大忌諱。


    這一次出兵關外,選擇溫良做大統領,既能分散粱家的兵權,而且又會在百姓的心中,立下溫家不好的印象。到那個時候,如果兵敗了,皇帝就有理由訓練起自己的心腹軍隊,而溫良會成為罪人;如果成功的話,皇帝下達屠城的命令,豈能違抗?


    如何違抗?


    不能違抗的命令,一旦溫良屠城,就會成為殘暴的釋義者,溫家幾百年的好名聲,也會毀於一旦。


    再者,溫家隻有溫良這一隻獨苗苗,身體又不好,萬一他在戰爭當中出了什麽事情,那麽溫家就絕後了。


    無論從哪一個方麵來看,皇帝做出來這個簡直是荒謬至極的決定,實際上都會使自己成為最大的贏家。


    “你不懂。”溫良搖搖頭,他抬頭看屋頂,剛才兩個人的戰鬥,不小心將這屋頂捅出來了一個大窟窿,有星星點點的光芒從上麵灑下來,落在他的臉上。


    “我的確不懂。”葉遊風把杯子裏的酒滿上,“但是我可以理解。”


    在他的眼中,如果溫良真的去了,那就是在找死,但是他也可以理解,這人為什麽要去。溫良笑眯眯地看著葉遊風:“你和我是不同的,你的目標呢?英雄榜的哪一個?”


    “說第一你不要打我。”葉遊風也笑了,一個無依無靠、還日日夜夜被追殺的遊俠兒,既然在這裏恬不知恥的說,想要那英雄榜第一的位置,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笑掉大牙。


    於是溫良就笑了,“一年半之後的武林大會,你要去麽。”


    武林大會將於一年半後,在淩雲山莊舉行,這幾乎已經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各大門派以及一些小有名氣的散修都收到了請柬,葉遊風摸摸鼻子,“我殺了風憐雨,哪裏還敢往淩雲山莊跑。”


    “那可未必。”溫良搖搖頭,“武林大會期間。杜絕一切個人恩怨,所以就是去了,也無須擔憂,風盟主還不至於打了自己的臉。”


    他自然是會去的,而且還要光明正大的去,但是眼下,卻非討論這些事情的時機,葉遊風又喝了一杯酒,酒的味道清淡不辛辣,是劍閣出名的桑落酒。


    “雲間月就在這裏,你該請她看看你的心悸之症。”葉遊風皺眉,忽然就轉移了一個話題,“她的確是神醫。”


    “沒興趣。”溫良懶洋洋地道,他的臉色有些微紅,“我清楚自己的身體,從娘胎裏就帶來的疾病,這些年為我診治過的也有武林第二神醫官水水,卻也說是治不好的。”


    可是第二的神醫,和第一終究是不同的。葉遊風本來是打算勸勸他,溫良卻話風一轉,“你,該和淩雲山莊打好關係的,可惜……”


    後麵的話雖然模糊不清,但是葉遊風知道,溫良欲表達的是什麽,如今大殷帝國日益強大,而有其作為後盾的武林同盟,自然是蒸蒸日上。


    更何況風淩雲行事的確令人服氣,又聯合眾人剿滅了魔教,魔教教主蘇振風也被打敗,不知所蹤,單單是這一點,“風盟主”的稱謂,還是擔當得起的。


    就是青城派、五嶽劍派這些老牌勢力,也都加入了武林同盟,整個華夏大地,除了禦劍城之外,還有哪片淨土?雖然說這樣免不了看他人的臉色行事,可總不能拋棄偌大宗派,前去禦劍城尋求庇護吧?更何況,在誰人的手下,不需要看人臉色呢?


    換一句話說,大殷帝國解決了關外,就會調轉矛頭指向禦劍城,如今沒有了獨戰萬騎的無妄道人,沒有了昔日風華絕代的喬雨薇,隻剩下一個已白發蒼蒼的喬九齡,就算是喬倩兮和她的姑姑一樣風華絕代,也難以挽救禦劍城。


    “可惜的是,風盟主想要殺我。”葉遊風微笑著,語氣有些可惜。


    就是一個完整的局,風憐雨是不是死了還不好說,但是眼下《天地決》是沒有了,而風家撇得幹幹淨淨,所有的矛頭,都指著葉遊風。


    “你接下來去哪裏我不管,”溫良抿了一小口桑落酒,眼神有些朦朧,都是江湖兒女,懶得在這些事情上計較,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更適合他們的風格。“眼下我卻有一件事,要拜托你的。”


    “你說。”難得看到好友如此嚴肅,葉遊風的神情也凜然起來。


    “臨走之前,把我這屋頂給修好吧。”溫良指了指上方,就是從這裏落下的點點星光——兩個人剛才踩塌的地方。


    “……”葉遊風抬頭看天,“沒有報酬我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那把沒有刀刃的刀,要用血來開刃。”溫良繼續著他的白眼風格,隻是話語就有些不清不楚了,“請你喝的這壇子酒,值得你做這些了。”


    “那我也告訴你,我要去關外。”葉遊風撫掌大笑。


    隻聽得“咣當”一聲,溫良已經趴在了桌上,竟然是喝醉了,醉夢中的瘦弱少年口中不斷地喃喃:“關外好,去了關外,武林同盟的手還插不到那裏去,我……可以放心了。”


    葉遊風取了大氅給溫良蓋上,劍閣氣候溫暖,夜晚還是露重風涼,看到友人沉沉地睡去,葉遊風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有沒有鐵馬冰河入他的夢。


    接下來就有劍閣的弟子看到,大半夜的,有個豐神俊秀的青年,拎著黑色的瓦片和材料,蹲在屋頂上修補。


    第二天,葉遊風提著鐵刀,下了劍閣,手裏還拎著一壇子桑落酒。


    不知桑落酒,今歲誰與傾。


    色比涼漿猶嫩,香同甘露永春。


    十千提攜一鬥,遠送瀟湘故人。


    不醉郎中桑落酒,教人無奈別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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