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打贏了我,


    他隻是贏了我選的角色。


    “一個真正想要改變的人,


    首先要做的就是承認自己真的很糟糕。”


    第二天,劉大誌照常上學,臉上包得像豬頭。


    “怎麽搞的,大姨打的?”叮當遠遠看到,語氣裏透著心疼。


    劉大誌搖搖頭:“沒什麽大礙,昨晚我保護了微笑。”


    “行了行了,你還保護微笑,肯定最後又是微笑保護了你吧。”


    “昨天晚上……”


    “啊,陳桐!”


    遠遠地,陳桐騎著輛山地車風一樣刮了過來。劉大誌本打算和叮當說說昨晚的英勇事跡,但陳桐一出現,叮當立刻把他當垃圾袋一樣扔在路邊。


    “哥,我今天好看嗎?好看嗎?”叮當著急又慌亂。


    劉大誌貼滿膠布的臉上露出極其鄙視的表情,但叮當根本看不見。陳桐離近後,叮當立刻擺出一副可人的姿勢,雙腿站直,右手輕輕對陳桐搖著,很禮貌地說:“陳桐,早上好。”


    陳桐一臉冷酷,對叮當點了點頭,看都沒看劉大誌一眼。


    “麵癱!”劉大誌罵了一句。


    “天哪,太帥了,好喜歡這樣的男生。”


    “你們女生瘋了嗎?喜歡這種,一臉克妻相。”


    “起碼人家有人可克,你這種豬頭臉一輩子光棍。”


    “喂,我是為了保護微笑才受傷的。”


    “得了,如果是陳桐保護微笑,受傷的隻可能是流氓。”


    劉大誌語塞,他知道叮當說得沒錯。保護微笑的事飛快地傳遍校園,劉大誌遠遠便能感覺到大家投來的目光。他特別得意,對著大家比著“耶”的手勢。陳小武跑過來說:“大誌,丟死人了!聽說你要救微笑,後來微笑還把你背去了醫院。全校都知道了!微笑5歲的時候是不是還救過你一次?”劉大誌一聽就急了,肯定是叮當傳出去的。“別聽人瞎說,我這是報恩,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學會打架!”


    “學會有什麽用,要打贏!”


    “對!打贏!”


    “如果你遇見10年前的自己,


    你覺得你能和自己成為好朋友嗎?”


    下一節是語文課,課間,馮美麗在發作文本。


    郝回歸在黑板上寫下了幾個大字板書——我想成為一個怎樣的人。


    叮當打開作文本,竟然得了100分,她激動地對微笑說:“以後可不許再說我不會寫作文了。”然後一看,微笑也是100分。


    她急忙瞥了一眼自己同桌的作文,發現也是100分。


    怎麽全班都是100分?郝回歸正在講台上,看著每一個人:“這次作文,老師給分比較高。大家都可以看看自己的成績。”


    給分給得高?那倒要看看有多高。劉大誌翻開作文本,59分。他很不爽,看了看陳小武的,陳小武居然有100分。劉大誌兩個手指拎起陳小武的作文本掂量掂量,他才寫了100字不到啊!


    “我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認真賣豆芽的,我也不會做別的,我就是想認認真真把豆芽賣好,對顧客好,做一個踏實的商人。別的,就沒了。”


    郝回歸繼續說:“夢想是每個人都必須有的東西。人活著,如果沒有夢想,跟鹹魚又有什麽兩樣呢?每一個真的夢想都值100分。”


    劉大誌問:“郝老師,夢想跟鹹魚有什麽關係呀?”


    郝回歸愣了一下,他也不太懂,於是說:“這是周星馳說的。”


    劉大誌問:“我很喜歡周星馳,但怎麽不知道他說過這句話?”


    郝回歸瞪了他一眼:“他會說的。”


    下課後,郝回歸和劉大誌在辦公室裏麵對麵地談話。桌子上擺放著劉大誌的作文本。郝回歸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知不知道,為什麽全班隻有你一個人的作文得了59分?你給我念出來……”


    “……我想成為一名科學家,每天起床都有機器人給我送牛奶,他會成為我最好的朋友,我們一起下棋,一起散步……”念著念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郝老師,我明白了。”


    “明白什麽了?”


    “我不該這麽寫,太幼稚了。”


    “你也知道幼稚?那你應該怎麽寫?”


    “機器人如果是我的朋友,我為什麽要讓它陪我下棋,一起散步,給我泡牛奶……這些事情都太幼稚了,起碼機器人要做一些高級的事情吧,不然怎麽對得起這個偉大的發明。”


    “行了行了,你給我閉嘴。你懂科學嗎?你熱愛科技嗎?你真的想造機器人嗎?你怎麽說謊臉都不紅的?”郝回歸嚴肅地說,“真的夢想,都值100分。你看看叮當,雖然夢想是當一個家庭主婦,但人家敢於表達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還有小武想賣豆芽,微笑想做國際新聞記者,馮美麗想當模特,彭軍想寫武俠小說,這些都是他們最真實的夢想。你寫的都是什麽鬼話?”


    劉大誌猛然醒悟:“郝老師,您怎麽就看出我沒寫真話了。真是神了!我跟您說,我寫我將來要當科學家、要報效國家,那全都是胡扯的。”


    郝回歸的眼睛放光:“老師幫你實現真正的人生夢想,好不好?”


    “真的嗎?”劉大誌十分激動,“郝老師,您真的是好老師。”


    “別害怕,有我在你身邊。”


    劉大誌一臉慷慨地說:“郝老師,我最大的夢想其實是當一個電子遊戲玩家,靠玩遊戲養活自己。如果我真的成了一個偉大的遊戲家,一定不會忘記您對我的培養,一定感謝您全家,一定……”


    郝回歸一臉黑線,不敢置信地說:“你說什麽?”


    劉大誌越說越激動:“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將來我要是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代表中國站在全世界的電子競技領獎台上領獎,我一定要當著所有人的麵,感謝您,感謝您始終如一地支持我發展自己的專業,成為萬人敬仰的——高手!”


    郝回歸傻了:“電子遊戲高手?你的夢想?”


    劉大誌認真地說:“真正的高手!”


    郝回歸想起來了,自己特別熱愛玩格鬥遊戲那兩年一直幻想如果能靠打電子遊戲進入國家隊,代表中國參加奧運會就好了……那時隻敢想一想,也覺得不可能,沒想到劉大誌居然如此厚顏無恥地當成一個真正的夢想說出來了。


    郝回歸怒道:“你覺得這就是我的意思?”


    劉大誌抱起雙手:“對呀,郝老師,您對我的一片苦心,無以為報,我……”他眼看就要下跪致謝了。


    郝回歸終於爆發了,順手拿起旁邊一個作業本,卷起來就朝劉大誌的頭打過去:“你怎麽不去死!”


    “哎喲,哎喲,郝老師,別打,別打,痛!”


    “說也沒用,我打死你!”


    “是您讓我說心裏話的,哎喲!哎喲!”


    郝回歸一怔,心裏歎了一口氣道:“你先走吧,回頭再說。”


    這個老師明明希望自己說出真實的夢想,卻又那麽生氣。不是說真實的夢想值100分嗎?


    劉大誌離開辦公室。郝回歸撫著額頭,忍不住想如果真的讓劉大誌現在開始認認真真玩電子遊戲,到了2015年,《王者榮耀》有沒有可能是劉大誌帶領開發出來的呢?上次看新聞,這個團隊的每個人都獎勵好幾百萬哪。


    不行不行!郝回歸揉揉太陽穴,自己已經被劉大誌弄瘋了才會有這種錯覺。


    “郝老師,剛好你在,我給你介紹一下。”何世福帶著王大千走進來。


    “這不是郝老師嗎?我們見過。”王大千熱情地伸出了手。


    郝回歸立刻起身握手。


    “郝老師,王總給我們學校捐了批電視,你們高三(1)班已經安裝好了。為表示感謝,我們請王總吃個晚飯,你也一起參加。”


    郝回歸略尷尬地說:“我就不去了吧。”


    王大千搶著說:“郝老師,我們一見如故,你怎麽能不去。再說了,微笑也在你班上,咱們這關係可近啊。”


    “不是……可我真的不會喝酒,一喝酒就過敏。”


    何世福糾正道:“誰說我們要喝酒?而且,郝老師,跟家長搞好關係也是學校考量實習老師能不能勝任工作的標準之一啊。”


    郝回歸都忘記自己實習這回事了,如果沒轉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就要離開學校?如果自己離開學校,能去哪兒呢?是回到2017年,還是依然留在這個年代,卻什麽都做不了?


    “哪能跟老師喝酒呢?”王大千打斷了郝回歸的思路。郝回歸的內心獨白:“王叔叔,你當我3歲小孩?哪次吃飯你不喝?”


    果然,飯局開始還沒到半小時,王大千已經喝高。桌上還擺著兩瓶茅台。王大千端著酒杯說:“郝老師,我們不喝酒,喝的是感情!”


    “微笑爸爸,你真的不能再喝了。我認識一個朋友,肝不好,後來喝酒喝死了。你別再喝了。”


    “就衝你這話,我再喝一杯!人活著就是為了開心,不是為了怕死。何主任,這頓我請,算你們給我麵子。你要是過意不去,就喝了這杯!”


    “我真不行了!”郝回歸對酒精過敏,現在渾身通紅。


    何世福瞄了一眼賬單,頭上冒汗,在邊上勸道:“郝老師,千萬不能說自己不行,你行,你一定行!”


    郝回歸又喝下一杯。


    客廳裏,郝鐵梅和劉建國又在大吵。


    劉大誌很自然地從抽屜裏拿出紙巾,撕成兩半揉成團,一邊耳朵塞一個。吵架也是這個家每天固定的節目,從加班不管家裏到加班的意義,再到這麽多年一點兒改變都沒有,他倆每天重複同樣的話題,一吵就是十幾年。


    “砰”——劉建國摔門而去。


    郝鐵梅推開窗戶,大喊:“有本事就別回來了!”


    剛開始,劉大誌還覺得家醜不可外揚,為什麽媽媽總是對著外麵咆哮。後來他就習慣了,因為他發現周圍的街坊也都習慣了。劉大誌把耳朵裏的紙團掏出來,扔到桌上,躺著一動不動。他不想待在家裏,心早沉入海底。


    “砰”——郝鐵梅把劉大誌臥室的門推開。


    劉大誌覺得不妙。果然,郝鐵梅把怒氣撒在了他身上:“你跟你爸一個德行,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們劉家!作業做了嗎?”


    劉大誌腦子一轉:“媽,我作業忘在學校了。”


    “你怎麽不把自己弄丟!”


    “我現在去拿!”劉大誌趕緊往門外跑。


    “大的這樣,小的也這樣!”郝鐵梅一臉怒氣。


    劉大誌連忙逃走,關上門,跑出樓道。他當然看不見郝鐵梅在他離開的那一刻落寞的表情。劉大誌深深歎了口氣,低著頭到處轉悠。這夜色茫茫,爸爸能去醫院,他劉大誌卻不知能去哪兒。


    眼前出現了王帥一夥人的身影。劉大誌掉頭就跑,但他掉頭的動靜實在太大,瞬間便被王帥發現。不一會兒,他便被眾人圍住。


    “小子,很經打呀!怎麽不跑了?!”


    劉大誌看了一下形勢,趕緊雙手抱頭:“大哥,受小弟一拜!”


    王帥一腳將他踢倒。


    “大哥,打人不打臉!”


    “誰是你大哥?!”


    “你就是我大哥!有話好好說!”


    角落陰影裏,一群人慢慢圍了上去。


    何世福已被喝倒。王大千也喝多了。


    “郝老師,你說實話,微笑優不優秀?”


    “優秀!”


    “我是不是養了個好女兒?”


    “是!”


    “你幹杯,我隨意!”


    郝回歸一口幹了,臉色發紅,趴在桌子上胡言亂語:“叔叔,你真是我叔叔。”


    “好,我就當你叔叔!”


    “叔叔,我跟你說,你以後啊千萬不要讓微笑出國,她不喜歡外國人。”


    “你怎麽知道的?她想做國際新聞記者呢。”


    “叔叔,我是從未來來的人。噓,我全都知道。”


    “那你說,以後叔叔能發財嗎?”


    “能呀……但是……哇——叔叔,我真的不能喝了。”郝回歸低下頭,吐了一地。


    一雙熟悉的球鞋出現在眼前,郝回歸醉醺醺地抬起頭:“咦,你長得好像我女朋友……”


    “你好像我女朋友,


    但我沒有女朋友。”


    劉大誌一直沒有回家。郝鐵梅非常著急,讓叮當叫上陳小武一起出去找。迎麵,微笑和司機正走過來。


    郝鐵梅急切地問:“微笑,看見大誌沒有?”


    走近後,她才看見司機背上還背著一個人。


    “郝老師怎麽醉成這樣?”


    “我爸和何主任醉得更厲害,還在車上呢!大誌怎麽了?”


    郝鐵梅看著郝回歸:“別管他!先把郝老師弄上去。”


    宿舍裏,郝回歸趴在床上,哇的一口吐了出來。迷迷糊糊中,郝回歸看到微笑在自己麵前,他想伸手去拉,可微笑突然又變成郝鐵梅。郝回歸臉上露出笑容:“媽……”“媽”字還沒說完,他立刻又吐了出來。郝鐵梅趕緊一手去扶他,一手用剛剛準備好的盆子接住。微笑要接盆子,但郝鐵梅說:“你別管了,我來收拾。”


    “要不是碰見阿姨,真不知該怎麽辦。”


    “你爸還不知成什麽樣了,快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呢!”


    “那行,我回去給小武打電話,要是找到大誌讓他趕緊回家!”


    “劉大誌那個兔崽子,找到他我打斷他的腿!”


    郝回歸又“哇”的一聲吐了。郝鐵梅趕緊反身給他喂溫水,一臉揪心。


    王帥的鼻子上已在冒汗。劉大誌越打越來勁兒。


    一記絕殺,game over!後麵已有人歡呼。


    王帥和劉大誌正在遊戲廳比拚《街頭霸王》。


    劉大誌一拱手:“怎麽樣,大哥,小弟還有兩下子吧?”


    王帥狠狠地說:“再來!”


    眾人看著劉大誌,期待他披掛上馬,他卻把手一舉:“等等!”


    “怎麽?贏了不敢了?”


    “我不敢?笑話!把我眼睛蒙起來!”


    “什麽?”


    “睜著眼睛打是我欺負你。你們誰幫我把眼睛蒙起來!”


    王帥的臉紅了。一塊紅布遮住了劉大誌的雙眼,可屏幕上的春麗卻好像開了天眼,攻擊、卡位,越打越猛。小學三年級開始,劉大誌就在遊戲廳玩這款遊戲,早已將所有音效倒背如流,自然有聽聲辨位發招的本事。畫麵上春麗腿功無敵,遊戲裏音樂聲音高亢,周圍叫好聲此起彼伏,劉大誌仿佛站在了人生巔峰。


    再次game over。


    劉大誌扯下眼睛上的布:“怎麽樣?!”


    遊戲廳裏好幾個人過來:“我們跟你打!”


    “大誌,你怎麽在這兒?”人群中,陳小武尷尬地擠了進來。


    “來,小武你來一局,打他們幾個,你就夠了!”


    “你媽找你呢!電話都打到我家旁邊的小賣鋪了!”


    “啊?”


    “你媽找你!”


    “打了這局再走!”眾多挑戰者攔住了劉大誌的去路。


    劉大誌猶豫了一下,低聲說:“你給我家打個電話,說我晚上住你家!”說完一轉身,“來就來!”陳小武還想再勸,卻也被激烈的戰況吸引住了。


    劉大誌又戰了幾局,正在興頭上。“啪”——一個包裹扔了過來,砸中他的頭。一回頭,叮當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幹嗎?”


    “大姨要我給你的,她說要你別回去了。”


    “我今晚住小武家,給家裏打了電話呀!”


    “這周的換洗衣物都在這兒,其他的我管不著。”


    劉大誌一下反應過來,心想完了,抱起包裹,拔腿就往家裏衝。後麵陳小武還在喊:“那你晚上到底去不去我家啊?”


    劉大誌輕輕推開房門,輕手輕腳地放下包裹。


    忽然,燈開了,郝鐵梅冷冷地看著他。


    “媽,怎麽了?”劉大誌假裝沒事地說。


    “不是要你別回來嗎。”


    “什麽?什麽不回來?叮當什麽都沒說呀……”


    “不是拿到衣服了嗎?還回來做什麽?”


    “媽,你別氣壞了身子。”


    郝鐵梅拿起手邊的雞毛撣子。劉大誌一把攔住。


    “你還敢躲?”


    “媽,打在兒身,痛在娘心……”


    話音未落,雞毛撣子鋪天蓋地暴打下來,慘叫聲響徹夜空。


    “感覺像是做夢,


    應該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郝回歸從宿醉中清醒過來,頭痛欲裂,他努力搖搖頭,想不起來昨晚的事。桌上有一張字條:“郝老師,昨晚我來學校找大誌,正遇上微笑和司機送你和何老師回來,看你吐了一地,就幫你收拾了。桌上有蜂蜜水,以後別喝那麽多酒了。大誌媽媽。”


    郝回歸隱約想起些畫麵,但具體發生了什麽,他也記不住。他拿著字條,有點兒恍惚,他已有好些年沒看過媽媽寫的字了。手機、電腦開始普及後,他隻能從媽媽發的短信的字裏行間去揣摩她的情緒,卻再也沒見過這種工整娟秀的小字……原來媽媽的字這麽好看。郝回歸看著紙條,他能感覺得到媽媽一邊寫,一邊回頭看熟睡的自己的樣子。一股溫暖湧上來,郝回歸特別小心地把紙條折好,放在皮包夾層裏收起來。


    屋子裏格外幹淨,髒衣服都已經洗好掛在窗外。他喜歡和媽媽這樣相處,沒有壓力,媽媽也不會吼自己,可他又有些失落,如果媽媽知道自己是她未來的兒子,還會對自己這麽好嗎?他喜歡媽媽這樣對自己,但他又不喜歡媽媽這麽對一個“陌生人”。


    到了學校,郝回歸先找了陳小武,然後叫劉大誌到辦公室。


    郝回歸問:“說說,你昨晚去哪兒了?”


    “昨晚?我在小武家複習功課呀!”


    郝回歸沒工夫跟他廢話:“不是失蹤了嗎?不是要住陳小武家嗎?不是跟王帥在遊戲廳練了一場,贏得還挺痛快,他還跟你稱兄道弟嗎?現在他們一幫人叫你二哥?”


    劉大誌馬上知道自己被陳小武出賣了。他馬上變換主題,解釋並不是自己要打,而是王帥要和他決鬥,打架自己肯定輸,於是他提出打遊戲,沒想到王帥居然答應了。


    “然後呢?”郝回歸冷冷地看著他。


    “然後我就贏了!”


    “你媽來學校找你了,你知道嗎?你還撒謊說作業沒帶……”


    劉大誌委屈地說道:“郝老師,你不知道,我媽當時正在大爆發,如果我不閃,下場很慘的。”


    “你出去吧。”


    “啊?”


    “放學後在操場給我跑二十圈。”


    “啊?”


    “這是對你的懲罰。”


    “郝老師,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隻有跑完二十圈,你才是真的不敢。”


    劉大誌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轉念一想:“郝老師,本來陳小武可以阻止我的,但是他沒有。我覺得我們兩個都有責任,能不能我跑十圈,他跑十圈?”陳小武趴在辦公室門口,一聽劉大誌要拉自己下水,立刻衝進來:“郝老師,我明明阻止過,是他把我拉下水,還讓我幫他玩了兩局。”陳小武可不想成為墊背的。


    “行了,行了,你倆一人給我跑二十圈。”


    從辦公室出來,劉大誌很生氣:“陳小武!你知不知道好兄弟如果分享痛苦,痛苦就變成一半;好兄弟如果分享快樂,快樂就變成兩倍。你看你!本來我倆一人隻要跑十圈,你現在讓我們一起要跑二十圈!你這個豬腦子!”


    “是你要把我拖下水的啊……”


    “我拖你下水也是應該的啊!你怎麽就那麽沉不住氣?氣死我了,你說從郝老師當班主任到現在,你跑了多少次操場。等這個學期結束,大家都會說高三文科班的陳小武跑操場的距離能繞地球五圈,你不丟人,我也丟人啊。”劉大誌仰天長歎,眼睛一瞟,看見微笑正從一樓穿過。三樓走廊的男同學看見微笑都在竊竊私語。劉大誌特別大聲地喊了一句:“微笑!”


    微笑在樓下一回頭,樓上的男同學都騷動起來了。


    劉大誌覺得自己唐突了,語氣立刻有點兒:“你看見叮當了嗎?”


    微笑直接用手指了指站在自己身邊的叮當。陳小武很納悶,戳戳劉大誌:“叮當不就站在微笑旁邊嗎?”劉大誌用眼神製止陳小武,讓他閉嘴,繼續很大聲地說:“好的,我看到了,謝謝啦!”


    微笑看劉大誌又是閑得慌,直接把手裏的字典從樓下朝劉大誌砸過來。劉大誌慌忙一躲,接住字典,假裝很瀟灑地掂了掂。微笑在樓下笑著對劉大誌喊:“你再這麽無聊,小心我揍你啊。”其他男生都為劉大誌喝起倒彩。劉大誌毫不在意,大搖大擺走過人群。


    “你每次遇見微笑的時候都好奇怪噢。”陳小武皺著眉頭道。


    “啊?”劉大誌極力掩飾內心的錯愕。


    “哪裏很怪?”


    “你現在就很怪。”


    “是嗎?”劉大誌極力放鬆地說。


    “反正就是感覺你每次在微笑麵前都不太像你,很不自然,很容易被人誤會你喜歡微笑。”陳小武不知道該怎麽形容。


    劉大誌差點兒噴出來。


    “我是什麽樣的?”劉大誌問。


    “反正就是……”


    “你別反正反正了!好好好,我承認我有點兒奇怪。你告訴我,我應該是怎樣的?”劉大誌急了。


    “我不知道你應該是什麽樣的,但我知道在微笑麵前你都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但是還好……”


    “嗯?哪裏好?”劉大誌很想知道自己的可取之處。


    “還好微笑不喜歡你!所以也就不會在意。”說完,陳小武點了點頭。


    “她喜不喜歡我有什麽關係,反正我也不喜歡她啊。那麽凶,跟我媽一樣。”劉大誌急匆匆走回教室,留下錯愕的陳小武。劉大誌怎麽了?


    叮當搖搖微笑道:“你說我哥是不是喜歡你?”


    “什麽?”


    “我覺得我哥在你麵前老是不對勁兒。”


    “他一直都很不對勁兒啊。”


    “好像也是。”叮當點點頭。


    其實微笑此刻有自己的心事。她完全沒有想到新來的老師會在喝醉後說自己像他的女朋友……雖然之前對郝老師頗有好感,但他對自己說這樣的話,讓微笑有一種被冒犯的感覺。郝老師之前說自己有女朋友,萬一真的很像呢?她很苦惱,這個老師並不像自己看到的那麽簡單,甚至有點兒猥瑣。對,“猥瑣”這個詞還挺準確的。微笑突然心情好了點兒,笑了起來。叮當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郝回歸總覺得自己醉酒後對微笑說過什麽,可怎麽也想不起來。他害怕自己說錯話,因為他太了解喝醉的自己了。校園另一個角落裏,周校工正在打掃操場的台階,一邊掃,一邊小心翼翼的。遠遠看著,郝回歸感覺周校工嘴裏一直碎碎念著什麽。一個踉蹌,周校工差點兒從台階上摔下來。郝回歸遠遠看著,隻見周校工拿著掃帚瘋了一樣打著那幾級台階。這個周校工還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要抓住一個人更大的把柄,


    最好先讓他抓住自己的小把柄。”


    放學後,跑完步的劉大誌累得直接躺在操場上,廣播站放著許茹芸的歌。


    “陳小武,我認識你真的倒了大黴。”


    “本來我不用跑的,還不是因為你……”


    “我不管,你欠我的。”劉大誌累得半死。


    “啊?”


    “反正你欠我一次。”劉大誌扭過頭,惡狠狠地看著躺在旁邊的陳小武,“這星期的作業,你來抄!”劉大誌直接把書包甩給陳小武。陳小武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著:“這個郝老師太壞了,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沒事,隻要整不死我們,我就一定能找到他的漏洞,抓住他的把柄,報複回去!”劉大誌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必須反擊了。


    微笑和叮當從廣播站出來。劉大誌站起來,拍拍屁股,把書包踢給陳小武,兩人一起迎了上去。剛出校門,王帥立刻帶人騎著摩托車圍了上來。


    微笑皺著眉頭道:“他們怎麽又來了?”


    劉大誌笑著道:“他不是來找你的,是來找我的。”


    王帥摘下頭盔:“大誌,雅南高中來了個高手,走,會會去!”


    陳小武輕聲對劉大誌說:“我們剛圍著地球跑了二十圈……”


    “是操場!”


    “哦對,我跑暈了,是操場,二十圈……”


    劉大誌很猶豫。王帥看了微笑一眼,說:“你這要是不去,就是重色輕友。我很丟人的!”


    劉大誌硬著頭皮說:“是,不能讓大哥丟人!沒事,就是去玩個遊戲而已。”


    叮當:“你媽,還有郝老師,你都不怕了?”


    劉大誌對陳小武做了個割脖子的手勢:“這一次你再敢說出去,就哢!我先去,你走過來找我。”說完,翻身上車,轟鳴而去。


    “你媽要把你的腿打斷,我可不管了。”叮當在後麵大叫。


    微笑看著劉大誌遠去,搖搖頭道:“讓他去吧,總會知道這麽做會出問題的。”


    “微笑,你等一下。”郝回歸從遠處跑來。


    一看郝老師過來,叮當特別開心。聽見郝老師叫自己,微笑不走也不是,走也不是。“那個,昨天我跟你爸喝酒喝多了,如果說了什麽胡言亂語,肯定是我喝醉了。”他本想問“我昨天有說什麽不該說的話嗎”,但一見叮當在旁邊,隻得改口。


    “嗯。”微笑不冷不熱地回應。


    “以後老師再也不跟你爸喝酒了。”郝回歸意識到自己肯定說了什麽。


    “那就別喝了吧。”微笑轉身就走。叮當也感覺到有些不對勁兒,在後麵追著微笑:“微笑,等等。郝老師,再見!”


    “再見。”郝回歸揮揮手。


    雅南高中旁的遊戲廳人頭攢動,觀戰者眾多。


    劉大誌像拳王一樣登場,身後還有小弟給他拿著書包。來人顯然有備而來,一臉不屑,正是外號“霸王”的雅南高手。劉大誌笑嘻嘻道:“看來你還挺有名呀,霸王是吧,我是湘南五中的——春麗。”劉大誌邊說邊做出一個很萌的動作。


    霸王拱手道:“請!”


    劉大誌也拱手走上前去。


    霸王選的是紅衣服的ken,但他並不主動進攻,而是用中遠距離波動拳牽製劉大誌的春麗。劉大誌很沉穩,並沒有因為無法占優勢而慌張。王帥反而不停地催促道:“進攻啊,進攻啊,你這樣下去,沒時間了,你血槽比他少,你也會輸的。”劉大誌沒搭理王帥,操控著春麗用各種方式逼近又後退。霸王玩得確實不錯,少有破綻,很沉穩。劉大誌很久沒遇到這樣的對手了。


    第一局結束,春麗防禦了多次波動拳,費了些血槽,暫時落後。


    王帥帶來的人紛紛搖頭,覺得很丟臉。


    “可樂!”


    一聽插著吸管的可樂遞到了劉大誌的嘴邊。劉大誌一口氣吸完一整罐,繼續戰鬥。王帥不明白劉大誌的玩法,也看不懂為什麽兩個人都遠遠的,很少交鋒。對劉大誌來說,要在電光石火之中找一個最好的機會,這種機會一麵靠對方失手,另一麵要靠自己的預判。ken一個掃堂腿,春麗及時後退,掃堂腿落空;就在ken轉身的瞬間,春麗走過去一個抱摔,成功進行了第一次正麵打擊。圍觀群眾發出驚歎聲。霸王有點兒丟臉,加強了進攻。劉大誌接著抓到兩個漏洞,扳回一局。


    第三局,霸王重新調整策略,回到第一局的牽製戰略。王帥害怕劉大誌落敗,不停催促進攻。劉大誌嚐試了兩次進攻,但都被對方封住。還沒結束時,劉大誌站起來,雙手抱拳道:“厲害,今天我輸了,有機會下周再戰。”


    王帥愣在一旁:“還有時間呢,怎麽就認輸了?”


    “今天有問題,比下去也是輸。”


    王帥自然聽不懂。周圍一群人覺得很丟臉,一哄而散。劉大誌一個人坐在遊戲廳外的台階上等陳小武,略顯沮喪。陳小武遠遠看見劉大誌被一種“天地間唯我最寂寥”的孤獨感所籠罩。


    “輸了?”


    劉大誌點點頭。


    “不應該啊,誰玩這個能玩得過你?”


    “嗯……”劉大誌陷入沉思。


    陳小武坐在劉大誌身邊默默地陪著他。劉大誌突然振作起來,猛地跳起來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他不是打贏了我,而是打贏了我選的角色。”陳小武聽不懂。劉大誌大喊道:“我知道哪裏出問題了!除了春麗,我必須再修煉一個角色!他用ken來克製春麗,我就要再找一個克製他的角色!”


    湘南五中附近的遊戲廳裏,劉大誌練習得昏天黑地。陳小武在一邊勸道:“大哥,算了吧。你媽、微笑、郝老師,你忘記他們的態度了嗎?”


    劉大誌頭都不抬地說:“要是不贏回來,誰會看得起我?”屏幕上顯示劉大誌贏了。劉大誌用胳膊肘捅了捅旁邊的小武:“怎麽樣?我帥不帥?”


    小武沒有回應。


    “你怎麽不吭聲呀……郝、郝老師!”


    郝回歸站在劉大誌的麵前。


    遊戲廳外麵,行人漸少。郝回歸來回走了幾步:“你有沒有想過,你遊戲打得好是因為大部分比你聰明的人從來不打遊戲,比你笨的又沒有花時間和心思在這上麵,碰上個腦子正常的,你就掛了。不是說玩電子遊戲沒有出路,而是你玩電子遊戲沒有出路,你的技術太渣了。”


    “郝老師,那個……渣是什麽意思?”


    “渣的意思就是……很差勁兒!”


    “郝老師……我打遊戲是有技術含量的,外行很難看得懂的。唉,我很難解釋。不過你是老師,你說什麽都是對的。”


    “我的話你是不是不聽?”


    “聽,我聽,我再也不打了。”劉大誌一臉無奈,但又很想為自己挽回一點兒顏麵,“不過,郝老師你是沒打過。你不知道,遊戲是個很強大的世界,在這個世界裏——唉,說了你也不懂。”


    “你說,我當然懂。”


    “一般玩過這個遊戲的人都不會這麽說。”


    “那應該怎麽說?”


    “要不郝老師和我玩一局,隻要你贏了,你說什麽我都聽。”劉大誌迫不得已又使出對付王帥的這一招,一方麵是想證明自己,另一方麵萬一讓郝老師掉坑裏了呢。


    郝回歸沉默了一會兒。


    “郝老師?”劉大誌試探地問。


    “好,我答應你。我們打一局。”


    中招了!劉大誌想象著自己在陷阱口探頭,看到郝回歸灰頭土臉求救的樣子。


    “真的?”劉大誌和陳小武異口同聲地說。


    “我跟你打一場,我贏了,從此你安心讀書,再不能打遊戲。”


    “郝老師你可不能開玩笑啊!”


    “我要是輸了,從此以後你隨便玩。”


    “一言為定!”


    郝回歸和劉大誌打賭的消息飛快地傳遍學校。


    “郝老師要跟劉大誌在遊戲廳決戰!時間是明天下午放學後,地點在五四路第三個轉角第二家遊戲廳!”


    “當你真的很了解自己的時候,


    你就能解決掉那個更差勁兒的自己。”


    決戰當天,遊戲廳早早擠滿了人。


    “微笑,你是哪邊的?”叮當在人群中悄悄問微笑。微笑是被叮當硬拖來的。一個身為老師喝醉了胡言亂語,一個不了解自己的同學各種衝動行事,兩個人用格鬥遊戲打賭。微笑沒有回答叮當的問題,在她看來,這兩個人都是小孩。


    叮當正側著頭和微笑說話,卻看見陳桐走過來。


    “陳桐!”


    “你也來了?”微笑朝陳桐點頭。


    “難得一見。”陳桐也點點頭。


    另一邊,王帥擺了個攤子,大喊著“壓一賠十,壓一賠十”,導致本就不寬敞的廳子更加擁擠。


    外麵突然一陣騷動:“來了,來了!”


    劉大誌跟在郝回歸的後麵,一臉的自信。他環顧四周,叮當來了,微笑和陳桐居然也來了,還有好多不認識的同學。劉大誌特別得意,如果今天一戰成名,自己在學校就真的是一個人物了。經過微笑時,他比了一個“耶”的手勢:“你怎麽也來了?”


    微笑回道:“挺有本事啊,把班主任拉下水了。”


    劉大誌害羞道:“哎呀,我就是隨便那麽一說,誰知郝老師特爺們兒,立刻答應了。”劉大誌知道自己沒別的本事,唯獨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遊戲,今天和班主任決鬥,就是讓自己有一個證明自我的機會。


    微笑!讓我給你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劉大誌在心裏呐喊。


    兩個人在遊戲機前坐下,然後開始選角色。劉大誌最擅長操作的是春麗,選好之後,笑嘿嘿地看著郝回歸。郝回歸麵無表情,選擇了ken。劉大誌心頭一驚,郝老師怎麽會選擇這個角色?不不不,這一定是個巧合。眾人覺得好戲來了。對《街頭霸王》有任何了解的人都知道,直接選擇ken的人要麽是新手,要麽是老師傅。從握搖杆的力度到右手按鍵的姿勢看,郝回歸並不是一個新手。


    開局。


    劉大誌瞄了郝回歸的右手一眼,心裏咯噔一下。玩遊戲和彈吉他一樣,看一個人手指在什麽弦上分布,大概就能猜到對方的水平。郝回歸用大拇指管下方三個鍵,食指和中指管上麵三個鍵,正是行家手法。劉大誌不敢再輕敵,他沒有主動進攻,而是想先找到郝回歸的漏洞。


    郝回歸的戰略和雅南霸王的一模一樣。十秒之後,劉大誌的臉色開始變化,他知道自己遇見真的對手了。他不敢看郝回歸,說害怕可能不太合適,更準確一點兒說,他覺得郝回歸深不可測。他不知道這個班主任從哪裏來,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一直針對自己,今天自己給他挖了坑,可最後被埋的還是自己。不行!我不能被影響!我也不能輸,那麽多人都在!微笑也在!我輸了,以後我還能做什麽?!


    劉大誌的額頭開始冒汗。


    其實,直到開局前,郝回歸的內心還是有些忐忑的。自從上大學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這個遊戲。不過,雖然手生了,但看到熟悉的畫麵,聽到熟悉的音樂,以前的感覺全都回來了。


    郝回歸完全克製住了劉大誌的進攻,他已經漸漸進入狀態。畫麵上,急於求勝的春麗冒險進攻,但都被ken輕而易舉地化解。群眾嘩然。大家倒不是為劉大誌惋惜,而是沒想到一個班主任居然這麽會玩格鬥遊戲。郝回歸的臉上開始露出笑容,而劉大誌的臉漸漸憋得通紅。越是著急,越容易失誤,劉大誌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叮當興奮地拽著微笑的手,語無倫次地說:“天哪天哪,老郝那麽厲害?!天哪,我要愛上他了!”


    微笑讓叮當克製一點兒,但也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這個郝老師,原來真有兩把刷子,並不是滿嘴跑火車的人。


    屏幕上亮起game over。劉大誌輸了。不可一世的湘南五中格鬥王劉大誌輸了,還是連輸兩局,而且是輸給自己的班主任。十幾年的努力,本以為會一戰成名,沒想到被一個老師給摧毀了。劉大誌不知道如何麵對周圍的人,不知道如何在微笑麵前抬頭,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


    有人鼓起了掌。劉大誌麵如死灰地站起來,眼神有些放空,自己果然一無是處,在唯一擅長的事情上輸得那麽難看。郝回歸拍著劉大誌的肩膀說:“怎麽樣?”


    一看劉大誌的表情,郝回歸心想壞了,自己並不是想讓他難堪的。此刻劉大誌也許認識到了自己的不足,但這個做法可能太過分了。郝回歸冒出了冷汗,他本想幫助劉大誌,卻當眾把他毀了。他不知道劉大誌此刻的心情,但如果換作自己的話,必定萬念俱灰,不想再見任何人。雖然大家會對自己刮目相看,尤其是微笑,可他更清楚,和自己做對比的人是劉大誌,贏了17歲的自己,踩著17歲的自己被人肯定,這才是致命的。他要做的是讓劉大誌變得更好,而不是用這種方法讓他更難堪。郝回歸的腦子迅速轉著,他要幫劉大誌把麵子扳回來。


    大家依然圍著看熱鬧。劉大誌一步一步慢慢走出了遊戲廳,他的世界似乎崩塌了。十分鍾前,他還是自信心滿滿;十分鍾後,卻在自己絕對占優勢的比賽中失敗了。他腦子一片空白,感覺自己是在做夢。我怎麽可能輸給郝老師呢?是郝老師給我下了藥,還是郝老師作弊了?不可能啊,我怎麽會在格鬥遊戲裏輸給郝老師?劉大誌人生唯一的信仰就這麽被摧毀了,這可是他花了好多年時間才建立起來的自信,怎麽說失敗就失敗了呢?郝回歸看著劉大誌,心裏特別愧疚。突然間,劉大誌回過身來,“撲通”一聲,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對郝回歸說:“師父,請受徒兒一拜!”所有人都驚了,郝回歸也驚呆了。


    眾人嘩然,本想看劉大誌慘敗後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的樣子,沒想到……大家覺得雖然劉大誌不至於號啕大哭,但至少應該表現出起碼的羞恥心吧。


    果然有種,瞬間就讓尷尬的氣氛變得更詭異了。郝回歸還來不及說什麽,微笑走過來,拉了一把劉大誌:“劉大誌,輸了就是輸了。承認自己輸了,跟郝老師說你以後再也不玩遊戲了。下跪這種事情還是盡量少做吧,如果你還是個男人的話。”她從未對劉大誌這麽說過話。現場瞬間安靜了。劉大誌的臉色變得很難看,但依然單膝跪著不願意起來:“這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


    “行,那你繼續跪吧。”微笑說完轉身往學校走。叮當在後麵追。劉大誌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他想讓自己有個台階下,而且不覺得這麽半跪有失男人尊嚴。郝回歸看出了劉大誌的窘迫:“其實,大誌,你能打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以你的智商和情商,稍微再練習一下,要打敗我沒有問題。但如果你把這精力花在學習上,考上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


    “郝老師,你怎麽會那麽厲害?”劉大誌完全沒有意識到郝回歸在暗示自己是能考上重點大學的。郝回歸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劉大誌,我的意思是讓你別再玩遊戲了!你把精力花在學習上,考上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


    劉大誌非常認真地說:“好!我一定……做到!”


    “嘀嘀!嘀嘀!”一輛救護車從學校裏開出來。


    “郝老師,你們這是……”


    “沒事,沒事。張老師,這是……”


    “周校工刷牆時從樓梯上摔下來昏迷了。我要送他去醫院。”


    “啊?”郝回歸想起周校工神經兮兮的樣子。他一直都是很小心的人,怎麽會這樣?


    眾人把路讓出來,救護車絕塵而去。


    “我和我的關係好了,


    可我和我喜歡的人的關係卻越來越遠了。”


    郝回歸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自己一件好事都沒辦成,反倒把事情越辦越糟。喝醉了酒說錯話,讓微笑討厭自己;和劉大誌打遊戲,讓劉大誌下跪,又讓微笑討厭劉大誌。可在郝回歸的記憶中,微笑從未討厭過自己。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出現,讓劉大誌暴露了更多的問題?當晚,郝回歸輾轉反側,無法入睡。


    當晚,劉大誌也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他覺得很奇怪,今天玩遊戲輸了,他應該哭得死去活來,懊惱個大半年。但他此刻卻沒有這樣的感受,想到郝回歸,他臉上反而浮現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這個老師神神道道的,卻總能在一些事情上讓自己心悅誠服,而在這些神神道道之後,劉大誌也感受到這個老師是真的想讓自己變好。類似於“你那麽會玩遊戲,學習肯定也不會差”的話,這多像哄小孩子。畢竟自己成績差也不是一天兩天,曾經的自己也想認真學習,可就是沒興趣。這次他居然想相信郝老師一次。這個郝老師為了不讓自己玩遊戲繞了那麽大個圈,那自己也應該相應地把剩下的那小部分圈給連起來。劉大誌覺得生活突然有了一些盼頭。他爬起來把七點半的鬧鍾改成六點半,然後繼續躺下看著天花板。想到自己跟微笑說的那句話,他又後悔又懊惱,還略微有些委屈。如果微笑真了解自己,她一定會知道,自己所有嬉皮笑臉的反應都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方式。他每天麵對父母的爭吵,已經夠壓抑了,如果還不笑著麵對這個世界,他都沒有勇氣撐下去。他也知道微笑是為自己好,隻是自己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也沒有勇氣在外人麵前承認自己的不堪。


    “得意忘形的郝回歸,


    陷入了重重困局。”


    郝回歸站在何世福的辦公室裏。


    何世福一隻手敲著桌子,另一隻手指著郝回歸的鼻子吼道:“太不像話了!”


    看何世福那麽嚴肅,郝回歸強忍著不笑。


    “你知道外麵現在怎麽傳嗎?知道話說得有多難聽嗎?”


    郝回歸無所謂地說:“不就是打了場遊戲嗎?”


    “打遊戲就對嗎?”


    “主任,我也是沒轍了。如果不跟他單挑,我想不出什麽別的辦法能讓他不進遊戲廳。你之前也說了,他是個聰明的孩子。”


    “胡鬧,簡直是胡鬧。跟學生打擂台,你還像個老師嗎?”看郝回歸不能理解,何世福越來越生氣,“郝老師,你不要忘記了,你們八個實習老師是我們從教育局檔案裏選出來的。我們將文科班交到你的手上,是希望你能知道你肩上的責任。湘南中學文科班從來沒有人考上過重點大學你是知道的。現在你這麽做對得起他們的家長嗎?你讓家長怎麽想我們學校?!如果你依然執迷不悟,兩個多月後,你會為你今天的執拗付出代價的!”


    郝回歸一愣,心想:“這就是明擺著說我不能轉正,是嗎?”


    如果前段時間說這個,郝回歸根本不會在意,反正這也不是他喜歡的工作。可現在,他和劉大誌越走越近,和大家也越來越熟悉,如果自己不能繼續當班主任,哪兒還有機會去接近微笑,去改變劉大誌和微笑的關係?更別提其他朋友了。郝回歸有些服軟,但還是希望能說服何主任:“何主任,您說的我都認同,但我覺得教育是可以用不同方法的,雖然我的方法有點兒另類,但結果是好的。劉大誌已經表了決心,他再也不會打遊戲了。他挺聰明的,就是沒用到正道上。”


    “我看你的腦子就沒用在正道上!結果好?你有沒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


    郝回歸打斷道:“我想過!”


    何世福更氣了:“你想過?憑什麽保證你一定贏?你萬一輸了呢?你跟他賭之前有沒有想過,沒有人能保證百分之百贏!”


    郝回歸語塞了:“我……我不可能輸。”


    “你怎麽不可能輸?你隻是幸好贏了,如果輸了呢?學生會怎麽說?劉大誌會怎麽說?傳出去家長怎麽說?其他人怎麽看我們學校?你以為我是老古董,是教條主義,不能理解你用新的方法教學生?以為我看不慣你們年輕人?誰沒有年輕過?你跟學生單挑,讓全校都去看你們打遊戲,那是教學生嗎?你贏了?你那是出風頭!你看現在傳得沸沸揚揚的,說老師打學生。你知道我從昨晚上到現在接了多少個電話嗎?”


    “打學生?我沒打啊,那是和學生打遊戲……”


    何世福拍了一下桌子:“遊戲什麽遊戲!現在學校正在評優,一旦家長去教育局鬧,整個學校就會因為你和學生打遊戲這事給毀了。你代表的不是你一個人,是整個學校!待會兒,劉大誌的家長會來,你自己跟她解釋!我告訴你,一旦這件事傳到校長耳朵裏,你連接下來兩個月的時間都不會有了,立刻給我走人!”


    郝回歸一臉沮喪,不管在夢裏,還是在現實裏,自己都不太懂職場規矩。等到郝鐵梅站在辦公室時,何世福完全變了臉,和顏悅色地說:“大誌媽媽,這件事,我們郝老師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雖然方法偏激了點兒,但他的出發點也是為了教育大誌。”說著,何世福瞪了郝回歸一眼。


    郝回歸立刻接著說:“何主任說得沒錯。我沒有考慮到這件事的後果,完全從我自己的想法出發,現在造成了不好的影響。”


    郝鐵梅看著何世福:“你們把我叫過來,就為這件事啊?”


    “啊?我們學校做得不妥當,誠摯地向您道歉。”


    “何主任,昨天大誌已經在家裏表了態,再也不去遊戲廳了。這是好事呀!雖然方法有點兒極端,但總比我打斷他的腿強吧……”


    郝回歸:“其實我也應該考慮其他辦法。”


    “郝老師,你不用想了,我自己的兒子我知道。以後大誌交給你好好教,不聽話你就往死裏打,打死算我的。”


    何世福愣住了。郝回歸連忙說:“大誌媽媽,我送您。”


    兩人一起走出何世福的辦公室。郝回歸摸著頭道:“讓您見笑了,我挺沒老師樣子的,何主任他也是擔心。”郝鐵梅看著郝回歸,認真地說:“我相信你會是個好老師。”“總是讓您看見我很狼狽的樣子。那天晚上多虧您了。”“你說那天呀,我也是正好遇上。我看見沒什麽,讓微笑看見總是不好,難為她還想辦法送你們回來。”


    郝回歸腦中閃現出醉酒那天的事情,他突然想起了那天自己說過的話,心裏一驚:“糟了!”郝鐵梅驚慌地看著郝回歸:“怎麽了,郝老師?是不是我哪裏說錯話了?”“不是不是,我想起一件特著急的事。大誌媽媽,我就不送您了啊。”


    郝鐵梅看著郝回歸跑掉的背影,自言自語道:“郝老師……倒也像個小孩子。”


    “知道自己哪裏不好隻是10%的成功,


    知道自己怎樣才會好才是剩下的90%。”


    放學後,郝回歸經過教室時,發現劉大誌還在,便走了進去。劉大誌愁眉苦臉,一看見郝回歸,就像見到了救命恩人。


    “郝老師,上次你不是說微笑覺得我特別不爺們兒嗎?我昨天那麽爺們兒,可是她……”劉大誌分不清“真爺們兒”和“大男子主義”。


    “你現在打算怎麽辦?”


    “我要是知道如何能解決這個問題,也不會這麽煩了。”


    “如果我能幫你解決,你願意聽我的辦法嗎?”


    “願意!願意!什麽都聽!”劉大誌一下興奮起來,“郝老師,我要怎麽做?”


    “微笑跟著她爸長大,她爸又是生意人,見的人多了。她如果對你做出了一個判斷,那你僅僅做一件事是沒法改變她對你的印象的。接下來我們要從很多地方著手。從明天起我讓你幹嗎你就幹嗎。相信我,不出三個月,保證你們的關係會變好。”


    “沒問題!”十幾年都過來了,三個月算什麽。


    “那我現在能做啥?”


    “微笑不是一個愛計較的女孩,你該幹嗎就幹嗎,假裝昨天什麽都沒發生過,但明天就要真正開始改變了。”


    “啊,廣播結束了,那我跟他們一起走?”


    “去吧。”


    劉大誌雖然有點兒忐忑,但覺得郝老師肯定有自己的道理,於是立刻收拾好書包。郝回歸心裏也很忐忑,他並不知道微笑是否真的不再計較。但他知道曾經的自己總是擔心這個,害怕那個。現在回頭看,自己的小心翼翼讓自己錯過了很多,他決心在劉大誌每一個怯懦的路口都推他一把。郝回歸偷偷地跟在劉大誌的身後。劉大誌在小賣部買了四個冰激淩,和陳小武兩個人追上叮當和微笑,鼓起勇氣說:“為了慶祝我放棄遊戲,開始新生。”


    叮當看著微笑。微笑想都沒想就把冰激淩接過來開始吃。陳小武看傻眼了。什麽樣的女孩可以昨天翻臉,今天就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吃啊,愣著幹嗎?不能跟好吃的過不去。”叮當也拿了一個。


    劉大誌看微笑接過了冰激淩,心裏想:“郝老師真的神了,他怎麽知道微笑會當昨天的事情沒有發生過?”


    四個人舉起冰激淩,碰了一下:“幹杯!”


    接著,劉大誌高舉冰激淩道:“敬老郝!老郝真是個好老師!”


    微笑淡淡說了一句:“別被帶壞了就好。”劉大誌接著道:“他那麽神,帶壞我我也情願。你是不知道我媽那麽挑剔的人,現在隻要是老郝說什麽,她都沒二話。”叮當看著微笑道:“你爸不也挺喜歡郝老師嗎?這麽帥的老師突然出現在我們的生活中,簡直跟偶像劇一樣,你們說我像不像女一號?”叮當一副自我陶醉的樣子。


    劉大誌把冰激淩塗到叮當的臉上:“你要不要臉?”


    叮當慘叫道:“劉大誌,你要死了!”


    陳小武:“郝老師……”


    “哪有那麽邪乎。”劉大誌一轉身,看到了郝回歸,馬上嬉皮笑臉道,“郝老師……你吃冰激淩不?”


    叮當覺得臉上被塗了冰激淩見不得人,特別憤恨地瞪著劉大誌。


    微笑拉著叮當道:“走,去擦擦。”叮當被微笑拉著一步三回頭:“郝老師,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見。”微笑用力地拉著叮當趕快走。郝回歸突然追上去:“微笑,你等等!”微笑停下腳步。叮當用袖子趕緊擦了一把臉。劉大誌和陳小武也幾步跟了上來。


    郝回歸特別自然地說道:“本來跟你爸說好今晚一起吃飯,我臨時有個朋友來,不能去了。”


    微笑敷衍道:“哦。”


    “我不能喝酒的,上次喝醉了,真是失態。你也勸勸你爸,少喝酒,對身體不好。”


    微笑低著頭不說話。


    叮當笑道:“郝老師,王叔叔不喝酒是做不到的。”


    劉大誌:“男人不喝酒像什麽男人嘛!”


    郝回歸板起臉訓劉大誌:“男人就是要下跪,不停下跪,下的跪越多,就越像男人,是吧?”


    陳小武和叮當笑了起來,微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劉大誌很尷尬地說:“郝老師,別說了。我都解釋過了啊,以後再也不跪了。”


    “真明白了?”


    “真明白了。”


    微笑又恢複一副波瀾不驚的表情:“郝老師,我會跟我爸說的。”郝回歸點點頭,朝另一個方向走了。他心裏納悶,自己鼓勵後劉大誌可以破冰成功,怎麽自己的破冰似乎遇到了障礙?難道自己無論和多少歲的微笑相遇都是這種坎坷命運嗎?


    “微笑,你有沒有覺得郝老師有一股特別不一樣的魅力?”叮當看著郝回歸的背影犯起了花癡。


    “你心裏喜歡的不是陳桐嗎?”微笑看著叮當露出無奈的笑。


    “我隻是在客觀分析他們各自的優點。我覺得郝老師才是男人,其他人都是男孩,隻不過陳桐是一個優秀的男孩。”叮當把自己感興趣的男性很準確地進行了分類。


    事情被何世福說中了。


    教育局要來學校進行考查,學校安排的是理科班特級教師張老師的公開課,但因為郝回歸和劉大誌那一場遊戲廳戰役,有人給教育局寫了信,教育局點名要聽郝回歸的作文公開課。按教育局領導的話來說:想看看這個和學生打遊戲機的老師到底在教學上有什麽不同之處。


    郝回歸皺著眉頭,這意味著什麽?何世福一動不動地盯著郝回歸。郝回歸被盯得發毛。看郝回歸無動於衷,何世福爆發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學校評優的最後階段?!你知不知道理科班張老師的課上得有多好?!你知不知道教育局之所以要來聽你的課就是因為你被抓到了把柄,害得整個學校都要被連累了?!你上不好課,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們呢?你知不知道學校今年評不到優意味著什麽?高考加分的指標、三好學生的指標、老師的待遇,全都沒了!唉!我們怎麽會把你這樣的老師給招進來……”何世福的語氣從生氣到無奈。


    郝回歸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像說什麽都沒用。何世福擺擺手道:“去吧去吧,你這幾天就別上課了,我找人代你課。這堂作文公開課是教大家寫父子情,你給我好好準備吧,死也要死得不留遺憾。”郝回歸有點兒心疼何世福了,畢竟如果自己闖了禍,何主任的位子也難保。


    郝回歸歎了口氣,回到宿舍,想了半天,翻開了何世福給他的作文公開課教案。他無論如何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坐在桌子前備這種課。郝回歸和爸爸劉建國的關係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淡了,彼此之間無話可說。郝回歸在桌前沉思了老半天後,翻出朱自清的文章《背影》,尋找一些父子情的靈感。看到文中的兩處“聰明”時,郝回歸的心像被針紮了一下。以前覺得這短短的散文不過是篇優秀文章,今日看起來卻字字戳心,無論是自責自己過於聰明,還是三言兩語寫盡父子生活的困境。還沒看到父親爬過鐵道去買橘子,郝回歸的眼眶就濕潤了。也許是過了30歲,才能理解這些文字。小時候常常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後來再大一點兒,父母的關係越來越僵,自己跟爸爸的交流也越來越少,印象中似乎隻有爸爸給人看病或獨自看報的側影。


    如果非要找個深刻的印象,可能就是自己從湘南去省會讀大學的那一天。郝鐵梅怕自己忍不住會哭,就讓劉建國一個人送郝回歸。父子倆一路上一句話都沒說。直到郝回歸進了站,才聽見爸爸在後麵扯著嗓子喊了一句“注意安全”。以至於後來每每路過建築工地或橋洞隧道,隻要看見“注意安全”四個字,就好像能聽到爸爸帶著哽咽喊出的那句話,郝回歸覺得格外溫暖。其他人每每看他在“注意安全”的路牌下感慨萬千,都覺得莫名其妙。想到這些,郝回歸對自己和父親的情感有些遺憾。


    郝回歸突然想起了很多。爸爸在車站送自己的那一天,自己兩步並作一步往火車站趕著,而爸爸慢吞吞地,好像怎麽也走不快。見爸爸落在後麵,自己還一副很不耐煩的樣子,不斷催促著“快一點兒、快一點兒”,埋怨他怎麽走得那麽慢。爸爸當時的表情很複雜。現在想起來,爸爸是急診醫生,平日裏行走如風,怎麽會走得慢?他也許隻是想在這最後一段旅程裏多陪陪自己的兒子,多說說話。也許自己根本就沒有理解過爸爸的意思,自己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上次去家訪,聽到爸爸的聲音,好像還不覺得什麽。此刻,他很想見見現在的爸爸。就像有些歌,剛開始聽覺得一般,多年後再聽,卻能頓悟,懂了旋律,懂了歌者的情感。


    郝回歸合上教案,他已經知道如何上這堂課了。


    這一日晚些時候,何世福來看他,帶來了不好的消息。教育局要提前三天來聽公開課,留給郝回歸的準備時間隻有兩天了。何世福離開後,郝回歸翻開日曆,準備標記一下時間。沒想到,日曆上公開課後兩天被畫了個紅圈,上麵寫著“小心”。怎麽


    又出現了一個小心?難道也是周校工標的?他把日曆翻回上周,就在周校工說要小心的那一天——20日,自己和劉大誌打了比賽,周校工則從高空摔了下來。


    郝回歸瞬間毛骨悚然。難道周校工是在預測他自己會發生的事情?但如果他真能預測,怎麽避免不了受傷呢?還是說,這隻是一個巧合?郝回歸蹙著眉研究日曆上的那個圈,難道這個“小心”意味著又會出事?已經躺在醫院的周校工還會出事?郝回歸百思不得其解,他一會兒把教案打開,一會兒又合上,再打開,最後決定還是先把課備好,然後去看看周校工。


    日曆上的“小心”究竟意味著什麽?


    “最打動人的不是優秀,


    而是真誠。”


    高三文科(1)班的同學也在積極準備。


    馮美麗走上講台:“後天我們的語文課是一堂公開課,教育局領導要來旁聽,請大家積極配合。”說完走了下來。


    劉大誌:“說完了?你這語文課代表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說完了!”


    “你還沒說我們怎麽配合呢!”


    “啊?還要配合?”


    劉大誌站起來,麵向全班說:“起碼,我們要對對詞,不能讓郝老師丟臉。”


    陳小武插嘴道:“你不是最不喜歡形式主義嗎?”


    “什麽是形式?沒有內容能叫形式嗎?我都不知道你政治怎麽學的。我就問你吧,要是郝老師點你,你打算怎麽說?”


    “什麽怎麽說?”


    “陳小武,今天我們說父子情,你讀過什麽關於父子情的文章嗎?比如《背影》。”


    “《背影》是什麽?”


    叮當在座位上嘲笑陳小武。微笑笑著說:“是講父子感情的故事。”陳小武對著微笑說:“我爸一個賣豆芽的,有啥好說的?”劉大誌不耐煩地揮手道:“行行行,那天你別開口了。班長,你表個態,咱是不是該好好配合?”


    微笑想想,這是郝回歸的第一次公開課,太難堪了也不好:“這樣吧,郝老師提問的時候,希望大家都踴躍舉手。”


    劉大誌:“不行,不行,萬一舉手被點名了呢?”


    叮當:“那怎麽辦?”


    劉大誌想了想:“有了!舉右手是真的會回答的,舉左手是不會回答的。這樣的話,我們班就顯得特別踴躍,氣氛特別好。老郝也有麵子,也不會出問題。”


    叮當:“你說的是郝老師的右手還是我們的右手呀?”


    劉大誌思考了一會兒:“那這樣,郝老師的右手。”


    放學後,劉大誌直接跑到郝回歸的宿舍,輕輕推開門:“郝老師,你不要愁眉苦臉了,我搞定了。”郝回歸正在很認真地備課,抬頭看見劉大誌嚇了一跳:“你在搞什麽?”劉大誌低聲道:“上公開課的時候,我們全班都會踴躍舉手的。這樣的話,氣氛熱烈。我們還有暗號。”


    “什麽暗號?”郝回歸在書上做筆記,沒有抬頭,也沒認真聽。


    “所有舉左手的都是不會回答問題的,舉右手的都是會的。”


    郝回歸這才明白過來,笑道:“真有你的!”


    劉大誌嘿嘿一笑:“你是我師父嘛!兩肋插刀,應該的!”


    “行吧,你去吧!”


    劉大誌走到門口突然回頭,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再次提醒郝回歸:“記得噢,一切都以你的左手和右手為準!”郝回歸揮揮手示意他快走:“什麽你的我的他的?”他沉思了一會兒,自嘲地笑著搖搖頭。本來自己的第一任務是要改變劉大誌的人生,後來突然變成要緩和劉大誌和微笑的關係,現在又變成要上好一堂公開課保住自己的實習老師崗位。好像自己的人生永遠都在不停地走上歧途,但這一次郝回歸提醒自己,無論如何要回到正軌上,而不是走遠了卻忘記為何出發。


    公開課上,大家胸有成竹,從未如此有過信心。郝回歸正在深情地朗讀:“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這篇文章剛讀幾句,郝回歸就哽咽了。何世福都呆了,哪有老師念文章從一開頭就哭的,他特別緊張地留意著教育局領導們的臉,但大家好像都沉浸在郝回歸的感情裏。劉大誌根本就沒有在聽郝回歸念的,他隻等著參與舉手的表演環節。他看見微笑異常認真地注視著郝回歸的臉,有點兒發呆。


    “剛才我們有說過作者寫這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可能現在的你們很難理解。那現在我們合上課本,先從自己的父親是怎樣的人開始說起。”


    劉大誌踴躍舉起了右手。很多同學也都紛紛舉手,有人舉右手,有人舉左手。馮美麗和王胖子都舉起了左手。作為班長,微笑理應要回答這個問題,更何況她從小就是由爸爸帶大的,對於父愛的理解可比其他同學更深刻。也正因為更深刻,此時的微笑反而沉默了。因為是女兒,所以微笑的爸爸在各種細節上都很照顧她的情緒,而隨著微笑慢慢長大,她不想爸爸擔心,不想爸爸把更多的精力花在自己身上,她學會了隱藏情緒。一切都很好,一切都能靠自己解決,不想讓爸爸有任何的擔心。她的心裏有很多話想對爸爸說,但一句都說不出口。在她看來,隻有自己過得開心,才是對爸爸最好的回饋。


    劉大誌看陳小武沒動,拚命暗示他舉手。陳小武隻能硬著頭皮怯弱地舉起了自己的右手。雖然劉大誌說舉自己的右手是不會回答,但他還是擔心萬一被叫到怎麽辦。這時,坐在最後一排的教育局女領導輕輕地拍了拍陳小武的肩膀,小聲說:“同學,想回答問題是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但是,如果你想要在眾人中被看見,就一定要更有信心。請你把手舉高,讓全世界都能看得見你的願望。”陳小武的臉都被嚇白了,卻又沒有辦法,隻能把右手又舉高了一點兒。他回過頭看女領導,女領導點了點頭,微笑著鼓勵陳小武再舉高一點兒。陳小武硬著頭皮把手舉到最高,成為全場的焦點。他心裏一直祈禱著:“千萬不要叫我,舉右手的都是不會回答的。”


    劉大誌扭頭一看:“媽呀,雖然是製造氣氛,也不用這麽誇張吧。”


    何世福見狀,立刻給郝回歸使眼色,讓他叫陳小武回答問題。郝回歸也呆住了,腦子裏迅速回想:陳小武應該是不會回答問題的吧。但何世福不停地給他使眼色,郝回歸也無法假裝看不見。


    “陳小武!”


    陳小武內心是崩潰的。全班都傻了,有人偷看郝回歸,有人偷看劉大誌,有人偷看陳小武。劉大誌一臉絕望。陳小武也絕望地望著劉大誌,不是說好舉右手不點名嗎?


    全班鴉雀無聲,隻有教育局領導的咳嗽聲。陳小武沒轍,扭捏著站起來:“我、我爸死了……”叮當一聽,差點兒被唾沫噎到,心想:夠狠呀!


    郝回歸也呆住了,想說點兒什麽,嘴皮子動了動,又停了一會兒,說:“節哀。不好意思,老師剛來,不是特別了解情況。”


    郝回歸示意陳小武坐下。陳小武大噓了一口氣。其他同學的表情也從緊張到鬆弛。教育局的女領導突然站了起來,朝陳小武走過去。女領導拍了拍陳小武的肩膀,用溫柔的語氣說:“孩子,別難過。你的父親雖然離開了,但他的音容笑貌一定留在你的心裏,對不對?想想父親曾經的樣子,是不是很高大?是不是家裏的頂梁柱?是不是你最尊敬的人?”


    陳小武傻傻地配合著女領導的每一個問題點頭。同學們極力控製自己想笑卻又不敢笑的表情。女領導安慰完陳小武,說:“郝老師,我們應該鼓勵他、幫助他,讓他講出心裏話。”


    郝回歸一臉蒙。女領導看著陳小武溫柔地說:“來,孩子,給我們講講你和爸爸的故事吧。別害怕,老師支持你,我們和你一起分擔!”女領導示意陳小武勇敢地站起來。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陳小武的身上。陳小武的臉有點兒發燙,硬著頭皮站了起來,咽了口唾沫,定了定神。


    “我爸是賣豆芽的,他……個兒不高,我媽身體不好,全靠我爸一人養家。天不亮,他就出攤。大半夜,他還在發豆芽,給豆芽換水。好多次,我想退學幫他,可他……可他堅決不同意。他要我好好讀書,將來做個有文化、有出息的人,不要像他一樣出苦力,被人看不起。我不爭氣!從小學習差,但我爸從來沒有批評過我,總是鼓勵我不要放棄。可是……一場車禍無情地奪走了他的生命……”


    陳小武越說越激動。教室一片寂靜。女領導麵露慈祥之色,眼含淚光。陳小武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繼續說:“當爸爸離開後,我第一次早上起來給豆芽換水,我才知道天氣那麽冷,彎著腰再直立時,腰都沒有知覺了。我把豆芽抬上推車,才知道原來那麽重。重的不是豆芽,不是臉盆,而是爸爸肩上的責任。那時我才知道爸爸有多難。雖然爸爸很矮,但是在我心裏,他很高大,我也想成為像他那樣的人,撐起我們的家。我知道,爸爸一定在天上看著我。我要告訴他,我不害怕。”說著說著,陳小武開始眼含熱淚,邊說邊哭,同學中也有人開始默默地擦眼淚。劉大誌強忍著笑,臉都憋紫了。


    女領導率先鼓掌,感動地看著周圍的其他領導,念念有詞道:“真是男子漢,真是好孩子。”


    雷鳴般的掌聲爆發了。


    劉大誌豎起了大拇指。陳小武一甩頭發,一抹眼淚,一臉的得意。有了陳小武的鋪墊,後麵同學的發言都情真意切,句句真心,任何一個故事都帶著《背影》的韻味。


    聽著聽著,郝回歸決定下了課就去醫院找爸爸,雖然不知道說什麽,但就是很想見一見。他十分感慨地做了最後的總結:“以前我們說到母子情,更多的是愛,是寬容。而今天我們說到父子情,更多的是隱忍,是理解。如果說懂得了母親的愛,是因為我們感恩,那麽懂得了父親的愛,就是因為學會了成長。謝謝大家,今天的課就到這裏,下課!”


    同學們一齊回道:“謝謝老師!”


    微笑若有所思。大家開心地走出教室。


    女領導走到郝回歸麵前,緊緊地握住他的手:“郝老師!充滿真情實感!”“領導啟發得好!如果沒有您的啟發,今天的課肯定不會如此生動。”何世福連忙補充道:“郝老師是我們湘南中學的文科新星!我們希望他能讓湘南中學的文科大放異彩!”郝回歸還沒來得及回味,一抬眼,看見陳桐背著書包站在辦公室門口,他身後站著理科班班主任——數學老師趙老師,趙老師禿頭上僅有的幾根頭發因為發怒而顫抖著。


    “做有些事,我不想說理由。


    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我想自己試著做個選擇。”


    大家放學往校門口走。劉大誌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真有你的,演得真好!”陳小武還在自我陶醉:“我也不知道怎麽了,說著說著就覺得是真的。”“呸呸呸,不吉利!趕緊去拍一塊木頭,快啊!”


    陳小武特別慌張,一個縱身就跳進灌木叢,趕緊拍了十幾下樹。


    “為什麽要拍木頭啊?”


    “說了不吉利的話就要拍木頭啊!”


    灌木叢裏有什麽聲音。陳小武好奇地扒開灌木叢,露出半截水泥筒,看到一條奄奄一息的小狗。狗媽媽不知道哪裏去了。陳小武朝小狗伸出手。小狗下意識地猛舔他的手。


    “你幹嗎?走啊。”


    陳小武沒理劉大誌,關切地看著小狗:“你媽媽呢?”


    劉大誌插著兜在一邊看著他,眼角餘光看見陳桐的父母一臉嚴肅地朝教學樓走去。他拍了陳小武一下:“我有種預感,出大事了!”


    辦公室內,理科班幾大班主任、郝回歸、陳桐很嚴肅地站著。


    何世福不敢相信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你再說一遍?”


    陳桐麵無表情地說:“我要轉到文科班。”


    所有老師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趙老師:“陳桐呀,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這是你的人生。”


    陳桐板著臉說:“這就是我自己選擇的人生。”


    何世福看趙老師一說話,陳桐就逆反,趕緊接過話來說:“今天你和趙老師有些不愉快,這事已經過去了。你現在在全年級最好的理科班,教你的大部分老師也都是你姐姐當年的老師。你看你姐,全區理科狀元,考上了清華大學,現在又去香港大學了。你現在也是第一名,還是班長。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和你姐一樣,完全有希望考上清華大學啊。”


    趙老師完全不顧郝回歸在場的心情說:“就是呀,你說你轉到文科班有什麽前途呢?”


    郝回歸實在忍不住了:“話也不能這麽說……”


    何世福暗示郝回歸也參與做工作:“郝老師,現在不是顧麵子的時候,文科班就是這麽個情況——你要顧全大局!”趙老師根本不理郝回歸:“你數理化那麽好,學文科太浪費了,你有沒有想過?”


    郝回歸轉換了思路:“總得問問他為什麽要轉文科吧。”


    全場安靜下來,大家都看著陳桐。陳桐的父母正好推門進來。陳桐轉過頭對郝回歸說:“郝老師,明天開始我去文科班上課……”說完轉身就走了。劉大誌和陳小武兩個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外麵,互相瞟了一眼。


    辦公室裏的人都目瞪口呆。


    湘南五中的理科第一名要轉文科,所有老師都覺得天要塌了。


    陳桐爸爸:“什麽,轉文科?他肯定是開玩笑的!”


    陳桐媽媽:“趙老師,他受什麽刺激了?”


    趙老師:“郝回歸,你不能收陳桐。理科第一名絕對不能去文科班!你敢收他,我就跟你拚了!”


    郝回歸百口莫辯。


    劉大誌立刻跑到廣播室,把消息告訴微笑和叮當。叮當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真的?”


    “剛剛得到的第一手消息——他們現在還在辦公室。我跟你說,趙光頭僅有的幾根頭發全都豎起來了,還威脅郝老師不許接收陳桐。我從沒見過他那麽生氣,真是過癮。”


    叮當緩過來說:“你的意思是,陳桐明天就會來我們班了?”


    “我們年級又沒有第二個文科班。”


    叮當激動起來:“他會跟我們一起上課下課,一起做操嗎?”


    劉大誌白了叮當一眼:“還會跟我們一起上廁所……”


    微笑很疑惑地說:“他到底為什麽要轉到我們文科班來呀?”


    劉大誌神秘地說:“據說,他跟數學趙老師幹上了!”


    微笑突然笑了起來。劉大誌心裏咯噔了一下。


    “如果陳桐真的來文科班了,對文科班也好。起碼,文科班不會不受重視了。”


    “微笑,你不會也喜歡陳桐吧?”叮當湊近微笑問。


    劉大誌的臉都石化了,自己光顧著八卦,居然忘記防範這個了。


    “怎麽可能?陳桐是你的。”微笑邊笑邊把點歌的紙條整理好。


    劉大誌心裏有股氣竄來竄去,這陳桐人還沒來,就已經讓自己心神不寧了。辦公室裏,陳桐父母、何世福、趙老師正在爭論不休。郝回歸坐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他從來不知道當年陳桐轉到文科班這件事背後有如此大的爭吵。每個人都對這件事賦予了自己的意義。郝回歸有點兒走神,如果陳桐當年不轉到文科班,是不是就能考上清華大學?如果自己這時阻攔陳桐的話,會不會對陳桐更好?他正想著……


    “郝老師。”何世福叫他。


    “嗯。”郝回歸回過神來。


    “你的意見呢?”


    “要不,明天就讓他來文科班……”郝回歸試探性地答了一句。


    “去兩天包他後悔!”趙老師冷笑一聲道。


    “那就再轉回去唄。”郝回歸心想,隻要讓他踏進文科班就肯定回不去了,到時急死你們。


    大家也都沉默了。


    何世福說道:“是,一味強壓反而讓他更加逆反,不如順其自然。家長也不要太擔心,他肯定是壓力太大了。”


    “我們理科班隨時歡迎他回來。”


    “那就這樣?”郝回歸準備走了。何世福拉住郝回歸:“郝老師,這件事很重要,我看你也是個很懂教育的人。陳桐明天轉班,務必要做好安撫工作。”


    這件事瞬間成了全校討論的話題。大家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陳桐在家裏打電話:“嗯,我已經決定了。”電話那頭是他的姐姐陳程:“既然決定了,我支持你,要不我幫你再跟爸媽說說?”


    “不用,掛了。”陳桐回到飯桌上,“國慶節,姐姐不回來了。”


    陳桐媽媽:“還說什麽了?”


    “沒了。”


    陳桐爸爸板著臉說:“你的選擇決定了你未來的人生。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麽草率地做決定。”


    陳桐媽媽:“那麽多理科班,你要是不開心,咱們換一個呀。”


    陳桐看看他們,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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