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雲看著眼前這位生來愁苦,卻注定命運不凡的不苦,心裏忽然有了種很奇怪的感覺。


    就好像,在不苦麵前,自己才是一位同門後輩似的。


    無論是實力,天賦,心性,肩頭的重擔,還是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不苦都要比自己強大並且老成的多。


    如今不苦將要下山尋找神獸青牛,他有些擔心,想要以龍虎山當代老天師的身份提點些什麽,可話到口中,看到不苦那對沉悶且沉重的雙眸時,又覺得似乎說什麽都是多餘。


    已經入世而回的不苦,帶回了初代老天師的密卷,帶回了數萬名新的門人,帶回了重振龍虎山的希望,也帶回了一個入了半神之境的自己......這樣的他,麵對過江心湖畔的無數風雨,麵對過當今大陸的那些天才少年,也麵對過很多場慘烈且長久的戰鬥,他已經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提點和指示了,他孤身而行,所有的安全感隻來源於自己。


    不苦,他其實很苦。


    所以那兩道粗眉大部分時間都保持在彎折的狀態,哪怕曾經鋪平,也會在極短的時間內便重新彎折回去。


    他的實力已經足夠強了,但正是如此,他才會感覺到肩頭的膽子越來越重,所需要承受的也越來越多。


    張之雲歎了口氣,沉靜片刻後,他突然對著不苦彎腰拜了下去,以表示自己的尊敬。


    這樣的動作,態度,以及心境,無論是從身份上來看,還是年紀上來看,都有些不太合適,畢竟他是龍虎山的當代老天師,輩分上要比不苦大了好幾輪。


    可不知為何,張之雲卻覺得理所當然。


    而不苦也並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態,他平靜的接受了這一拜,瞳孔深處的兩道青光一閃即逝,似大道隱落。


    片刻後,他開口道:“這本密卷我會留在龍虎山,你好生參悟,所得所感,皆要完完整整傳於門人,不得藏私......龍虎山想要真正壯大起來,恢複到過去那樣的鼎盛時代,需要的,絕不僅僅是一兩個人的強大,而是整座山門所有人的崛起。”


    聲音不大,語氣卻很是低沉。


    而其間所持有的態度,則更像是一位長輩在和晚輩說話般。


    張之雲點了點頭,目光中漸漸多出了一絲敬意。


    因為他從不苦的身上看到了初代老天師的影子。


    “這本密卷若是留了下來,你怎麽辦?”


    張之雲忽然開口說道:“青牛尚未找到,你還需要這本密卷的指引。”


    不苦搖了搖頭,說道:“無妨,已經都在心裏。”


    這句話剛一落下,他便不再多言。


    在龍虎山後山頂峰站立了片刻,遙望著遠空蒼穹,整個人的氣息變得深沉且浩瀚。


    在這一刻,靜立在一邊的張之雲忽然有了一種錯覺,看山是不苦,看不苦,便是這座山。


    這個滿是愁苦的小道士,似乎已經和整座龍虎山融為了一體,再也不分彼此。


    短暫的沉靜過後,不苦便開始邁步,不曾下山,而是迎著清風往天邊走去......他的身體周圍沒有任何術法氣息的波動,可整個人卻像是禦空而起的大雁般,被一股玄而又玄的力量托起,帶著他離去。


    此時的張之雲靜靜的望著不苦的背影,看著他緩緩離去的姿態,心有感觸:“這便是龍虎山的傳承之力嗎?”


    很快,不苦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視線之中。


    天邊的陽光逐漸刺眼,張之雲低下頭,心神忽而有所晃動。


    他攤開雙手,那本初代老天師留下的密卷,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自己掌心之間。


    風聲漸起,吹動著密卷的紙張。


    張之雲沉靜低頭,久久無語。


    密卷翻開的紙頁之間,空無一字,卻有難以言說的神韻和力量被風兒吹起,傳向了龍虎山的每一個角落中。


    這一刻,五境中期的張之雲忽而心生感悟,他將密卷合起,用力握緊。


    抬起頭時,便已是合道巔峰。


    “多謝老天師。”


    張之雲默然開口,聲音低沉,隨風而散。


    ......


    唐國,醫館。


    王大人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自從抽取了阿刁的精血和氣魄之後,他便走入了醫館密室的深處,終日忙碌著對再生之術的研究,無論是誰召見他,都會被果斷回絕。


    哪怕在大祭司消失不見之後,鳳後曾派青鳥來醫館找王大人商議情況,也被他隨便找個理由給搪塞了過去。


    這位被唐帝親口封為人間醫仙的王大人,在唐國有著極為特殊的地位。


    即便是鳳後也不好強行要求他做些什麽。


    所以邀請無果之後,鳳後便再也沒有找過他。


    可阿刁卻必須要找他。


    當初抽取了自己的精血和氣魄之後,王大人曾答應過自己,一年之後,會將複刻之後的四千精血和氣魄交予自己。


    如今一年雖未至,但阿刁卻有些等不及了。


    因為如今高之葉和大祭司都已經離開了唐國,再無人可教他練刀。


    所以他準備趁著這段時間回江北走一趟,並且要帶著複刻完成的精血和氣魄回去,然後在藏刀盟中挑選出一批練刀的好手出來,用在他們身上,看看再生之術的效果。


    若果真能讓他們擁有和自己一般的修刀天賦及實力的話,那阿刁說什麽也要在自己身上繼續抽出五兩血交給王大人了,努力量產,他要打造出一支可怕的修刀軍隊出來。


    帶著自己的小心思,阿刁孤身一人來到了醫館門外。


    敲響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可王大人卻並沒有打算見他,聽聞阿刁要找自己過後,他便知道對方所來何事,吩咐了幾聲後,便準備差人將阿刁打發走。


    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阿刁的無賴性子。


    既然他今日來到了這裏,就不會那麽輕易的回去。


    所以當一個明顯稚氣未脫的小醫童蹦蹦跳跳的來到阿刁麵前,告訴阿刁王大人今日不見客之時,這個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背刀少年細飲了一口烈酒,隨後說了一句話:“人可以不見,東西必須交給我。”


    說話的時候,他沒有去看小醫童,而是望向了密室所在的方向,似乎在計算著從這裏出發,衝殺到密室之中需要多長時間。


    小醫童還未領教過阿刁的刀,也不了解對方的性子。


    隻知道這裏是唐國醫館,是王大人的家。


    而自己是王大人身邊最親近的醫童,往日裏那些個強大的修行者,以及各路文臣武將見到自己時都會表現出無比溫和關愛的態度,眼前這個穿著一身破爛麻衣的背刀客又怎敢如此無禮?


    所以聽見阿刁的話之後,小醫童的明眸之間露出了一絲不耐煩,他朝著阿刁叫道:“你這是什麽態度呢?醫館這裏,你還敢放肆?”


    小醫童插著腰,年紀雖不大,說出的話卻足夠盛氣淩人。


    阿刁氣笑了。


    他將手中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放回到自己的腰間,仔細束好。


    隨後單手挑了挑頭頂的笠帽,雙眸迎光微微眯起,帶著一絲狹長的光暈望向了小醫童,笑道:“你這個小娃娃,跟誰學的這麽橫?”


    小醫童毫無所懼,繼續叫道:“我是王大人最喜歡的親傳弟子,我......”


    這一次,沒等小醫童把話說完,阿刁便一隻手把他給拎了起來,看著對方突然驚慌失措的眼神,以及逐漸發白的臉色,阿刁皮笑肉不笑的嗬嗬了兩聲,說道:“王老頭的麵子我都不會給,更何況是你這個小屁孩。”


    見小醫童準備大叫,阿刁空出來的那隻手忽而抬起,指尖出現了一絲明晃晃的刀意,直接架在了小醫童的脖子上,嚇得對方差點尿褲子。


    從來驕橫無邊的小醫童何時遇到過這麽不講道理的人?


    一言不合就要動手,而且還動起了刀子。


    自己還是個孩子啊!


    “你要是再敢叫一聲,我就割斷你的脖子,你信不信?”


    阿刁貼近了小醫童的臉,兩個人的額頭幾乎碰撞到一塊兒。


    他能清晰的看到小醫童眼中的恐懼,而他相信,對方也應該看到了自己眼眸中那一片雪白如月的刀意。


    小醫童不敢說話,雙目被刀光刺痛,忍不住就閉起了眼睛。


    渾身顫抖著,整個人幾乎快要崩潰。


    阿刁最後盯了小醫童一眼,嘴角露出了一絲惡趣味的笑意,他最終還是將小醫童放下,替對方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皺,然後拍拍小醫童的肩膀,再次說道:“以後這種事,叫大人來做,你這小屁孩,還是老老實實躲在起來玩過家家吧。小時候性子就這麽驕狂,再長大一點,會沒人性的。”


    小醫童不敢說話,也不敢去看阿刁。


    整個人就這樣畏縮在原地,顫抖著哭泣,似乎還沒從之前的恐懼中緩過神來。


    阿刁也不再理會他。


    短暫的沉靜之後,他微微昂起頭,將自身的刀意緩緩彌散開來,融入清風和暖陽之間。


    片刻後,他再次開口,顯得漫不經心:“大人們都躲著不出來嗎?”


    這句話剛一落下,前方長廊之間,五位黑袍人突然現身,緩緩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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