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的神情變得愈發凝重,雙眉稍稍擰起,興起些許不安。


    他的右手覆在腰間那本古籍上,緊緊貼住,人間大道規則中的力量頓時自黑夜中而來,化作一片淡淡書香去向了他的眸間......那一刻,書生身上的氣息變得愈發恢弘浩大,即便是夫子留在山頂的那道攔路禁製,在這股力量的侵襲之下都有了鬆動的意思。


    此時的書生,腳踏星光,看似溫和瘦弱,卻給人一種可以頂天立地的感覺。


    他微微昂頭,神識便已觸碰到結界頂端。


    星光愈發燦爛,照耀在結界之上,將人間之外的那片人潮看的更加清楚。


    他感知到,自此間頂峰而起,順著人間結界的邊緣一路往人間四方橫開的領域中,有無數道強大而可怕的身影正以一種近乎搏命的方式撞擊著結界。


    雖有種蚍蜉撼樹的既視感,但還是讓書生感覺到了一絲莫名的恐懼。


    因為那些身影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幾乎將結界另一頭的境域完全占滿。


    而看他們悍不畏死的攻擊姿態,怕是已經下定決心要將那道結界給徹底攻破了。


    書生皺眉沉思:“那些身影,莫非就是夫子常說的,人間之外的危險?”


    異世界的來客,打算來此人間。


    而如今夫子已去,這道唯一的結界,又該由誰來繼續守護?


    想到夫子時,書生突然生出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夫子帶著五聖人離開,去到了人間之外,正是為了阻止這些異界來客,可如今那些異界來客卻出現在結界邊緣,攻擊著人間結界,是否意味著,夫子他們已經……


    心念至此,書生眼中星光忽而變得愈發明亮耀眼。


    他忽然挺直了身子,眉眼間的情緒不再那般平和自然,而是帶上了一層深沉無比的冷厲氣息。


    《天阿降臨》


    和他往日裏的風格極不相同。


    他剛準備動用自己星光中的本源力量,強行突破此間禁製,去到頂峰將結界外的那無數身影看個透徹時,漫山雲色之間,卻忽然傳來夫子那帶著幾分疲倦的聲音:“別做傻事了,哪怕你耗盡了體力,將星光盡數碎裂,也無法破開我設立在此的禁製。”


    “夫子?”


    書生眉梢忽有喜色,他那置於古籍上的右手鬆開了一些,星光亦趨於柔和:“您沒死?”


    “烏鴉嘴!誰跟你說我死了?”


    夫子那沒好氣的聲音很快傳來:“隻是暫時被困在人間之外,無法出來罷了。”


    “陛下怎麽樣?還有高總管,現在是否還活著?”


    書生問道:“我的本命星光跟隨高總管離開了唐國,此前尚能感知到星光的氣息,可如今卻仿佛被某種力量阻隔,與星光割斷了聯係,我擔心他會出事。”


    夫子說道:“他們暫時都沒事,不過如今的處境卻有些糟糕……嗬,跟你說這些也沒用,都不是你能操心的事情,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將這個人間看好,在唐青長大之前,這道結界隻能由你來守護。”


    說到這裏時,夫子忽然停頓了片刻,隱有歎息聲自雲色間傳來。


    書生搖了搖頭,苦笑道:“守護那道結界之前,至少要讓我先去到頂峰才行,要不夫子您先打開此間禁製讓我上去。”


    短暫的沉靜過後,夫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將你攔在這裏的這道禁製雖然是我所設立,但經過這麽多年大道規則的洗禮之後,它早已有了靈性,自己的想法很多,我也不好太過於管控它。此前讓你自小廟而行,來到頂峰邊緣,便已經算是破例了,再往上,嗬嗬,它是要鬧脾氣的。”


    書生聞言說道:“總有上去的辦法,要不您跟那道成精的禁製商量下?”


    夫子說道:“辦法自然有,而且很簡單......當你的實力足夠讓那道禁製認可時,它自然不會再攔,也無法再攔你。”


    他好像什麽都說了,又好像什麽都沒說。


    書生無奈歎了一口氣,心底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不再堅持,眸間星光忽起,再次望向了頂空之上的那道結界,隨後問道:“他們是誰?”


    夫子開口,語氣中帶上了幾分凝重:“來自異鄉的侵略者。”


    簡單直接,不需太多的形容詞。


    書生聞言皺眉,本已漸漸放鬆的心神再次繃緊,星光之下帶上了極強的戒備之意。


    “就這樣任由他們去攻擊那道結界?”


    書生凝聲說道:“還能夠撐多久?”


    夫子說道:“若是他們日夜不停的進行攻擊,那道結界還能夠撐上十年......對此,我們除了等待,並沒有什麽太好的辦法。”


    十年,對於修行者來說,隻是彈指一瞬。


    書生有些擔心:“若十年已至,結界被破,這個人間又該如何?”


    夫子聞言沉靜了許久,就在暗夜漸沉的時候,他歎息道:“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在我對未來的卜算之中,人間最終仍然無恙。”


    人間無恙,結界自然就沒被破。


    書生有些疑惑,但很快,他便想到了


    一種可能。


    “是他!”


    書生眼中忽而露出了一絲暖意:“十年之後,他已經讀書歸來。”


    遠在異鄉的夫子聞言點了點頭,他說道:“這個人間,此前靠我,此時靠你,此後,便要靠他了。”


    聲音中沒有過多的情緒,隻帶著幾分欣慰和難言的期許。


    片刻後,不等書生開口,夫子便繼續說道:“這十年裏,你要抓緊時間將腰間的那本古籍翻完,如此才能得到此間禁製的認可,然後去到頂峰之間,去和那些異鄉客說說人間的道理。”


    書生沉沉點頭,沒有再回話,眸間的光色逐漸深沉,愈發堅定。


    夫子的聲音也再沒有響起,逐漸消散在雲色之間。


    星光仍在此間彌漫閃耀,將山間岩石土層照的通透,也將漫山雲色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銀輝,看上去清冷且美麗。


    隻是在那道結界背後的人潮襯托下,卻又多出了幾分莫名的肅殺之意。


    書生凝望著那道結界,感受著從那些異鄉客身上傳來的強大氣息,心情有些沉重。


    他再一次試探了此間禁製的態度,發現它仍然固執的將自己擋在這裏,並且確信自己的星光無法破開禁製之後,他便直接轉身,準備離去。


    星光自頂空而回,再次化作星河大道綿延去向遠方。


    書生不再猶豫,踏步而起,踩著點點星河往唐國而去。


    邁步的過程中,他的右手已經將腰間的那本古籍取下,緊緊的握在了手中,感受著古籍之中緩緩流散出的命運氣息,他麵色微凝,腳步也變得沉重起來。


    星光將其籠罩,很快便帶著他消失在深山之間。


    留下頂峰之上的那道強大結界,孤獨的鎮守著整個人間。


    ......


    書生回到了唐國,卻沒有去到自己的府邸,也沒有走向城門外,而是徑直往刑獄所在的方向而去。


    刑獄正門外的那處平地間,阿刁和李三思已經等待了許久,卻還沒有見大祭司過來,不由有些疑惑。


    自高之葉走後,大祭司便承擔起了授刀的責任。


    每次天黑沒多久,他便會來到這裏教阿刁和李三思練刀。


    最初阿刁對於大祭司抱有極強的懷疑態度,認為他自己從不練刀,又憑什麽教自己練刀?


    可短短幾日的試課下來,阿刁發現在刀的領域中,大祭司不僅理論知識極其豐富,似乎知道人間所有宗門的修刀典籍,甚至對於高之葉的霸刀之術也有很深的涉獵,而且在實戰之中,他也強的離譜。


    哪怕將自身的修為壓製在了五境之內,他的拔刀術也帶給了阿刁一種莫名的驚豔感。


    在那一刻,阿刁甚至覺得大祭司的刀術修為要比高之葉還要厲害些。


    而在此後數日的練刀過程中,經過大祭司的教導和實戰演練,阿刁的五境刀意又有突破,直接邁入了五境中期的水準。


    並且仍在不斷變強的過程中。


    李三思的魔刀之術也有了極強的進步,自身的五境合道修為也在某次實戰之中徹底鞏固下來。


    至此,他二人對大祭司再無任何質疑,反而每日期待著大祭司的授課。


    而大祭司往日裏也一向很有時間觀念,幾乎從未遲到過,往往天還沒黑便會來到刑獄門口等待阿刁和李三思,今日卻是怎麽了?


    天已黑的深沉,大祭司卻還不見蹤影。


    難不成睡過頭了?還是說大祭司仍在城門口仰望星空?


    再次等待了半炷香時間過後,阿刁終於忍不住了,他將手中古刀收起,隨後整理了下身上的破爛麻衣,說道:“我去城門邊看看,這都什麽時候了,大祭司還沒過來,總不至於忘記了吧?”


    聲音不大,語氣中卻頗有不耐。


    經過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加上一起練刀,李三思和阿刁早已放下了彼此的成見,兩個人之間的關係也有了極大的緩和與進展。


    不敢說已經成為至交好友,卻也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了。


    若是以前聽到阿刁言語間對大祭司有任何不敬,李三思必然要出言訓斥,如今卻已經習慣。


    暗色之下,李三思擺了擺手,說道:“先別急著過去,再等等,大祭司興許是有事,要不然絕不會無故爽約......你若真覺得不耐煩,不如我先陪你練練刀?”


    阿刁聞言挑了挑眉,沒再堅持,他看了一眼李三思手中那把雪白大刀,不由笑了笑,說道:“今日備了幾把刀?夠用嗎?”


    往日裏實戰演練,李三思的佩刀總要被阿刁的那把古刀斬斷數柄,後來漲了記性,他每次練刀之間都會準備上十柄大刀......第一次帶著十柄大刀過來的時候,他還被阿刁狠狠的嘲諷了一番,頗有難堪,如今卻已經習慣。


    “放心,管夠!”


    李三思笑了笑,隨手便將大刀橫在身前,刀意瞬間自刀鋒之下彌散而出,帶著極沉極冷的殺伐之意。


    魔刀便是如此,即便隻是簡單的切磋,拔刀之際,亦像是生死之戰。


    下一刻,他嘴角


    的笑意便緩緩收起,變得很是凝重。


    眼眸中的諸多情緒也在此時完全消散,被一股冷漠之意所替代。


    阿刁伸手挑了挑頭頂的笠帽,露出了那對清亮如水的雙眸,他慢悠悠掏出腰間那個深紅色的酒葫蘆,長吟一口後,便將其放回到腰間......酒自喉嚨間滑過之時,他的右手便已伸向了自己的背後,握住了刀柄,隨後,古刀出鞘。


    一層雪白刀光頓時自古刀之下激蕩而出,卷起了一幕凜冽至極的刀意。


    與此同時,刀吟聲起,似龍嘯之音,帶起了極大的威壓。


    古刀在手,阿刁給人的感覺就變了。


    不再搖頭晃腦,不再吊兒郎當,不再無知無畏,而是沉靜,冷厲,像是一位久經戰鬥的少年刀客,隨時準備揮刀。


    “老規矩,第一刀你先來。”


    阿刁漫不經心開口,右手隨之上抬,刀意將自己死死環繞。


    李三思沉靜著點點頭,他沒有多說一句話,也沒有任何沒有客套的意思,而是直接縱身而起,拖著古刀縱入高空,將身形融入黑夜之中。


    無盡的刀意伴隨著可怕的魔力自黑夜中而起,於高空聚集,卷起冷風陣陣。


    阿刁頭也不抬,看似無動於衷,實則心神也處於高度緊張的狀態。


    雖然自身戰力要比李三思強上一些,但如今對方已經徹底合道,魔刀之術又十分特殊,所以發揮出來的威力十分恐怖。


    即便阿刁對自己的刀術修為有著極大的信心,此時也不敢有絲毫大意。


    而下一刻,阿刁突然心神預警,整個人在刹那間挺得筆直!


    他猛然抬起頭,望向了頂空黑夜間,那裏,一道驚雷驟然閃過,隨後冷風忽起,魔刀當空而落,勢大力沉的刀意瞬間彌漫四周,將阿刁死死籠罩住。


    李三思手握大刀,整個人似炮彈一般隨刀而落,直指阿刁的頭頂。


    阿刁眼神微凝,伸出左手壓低了頭頂笠帽,防止被風吹走。


    右手將古刀抬起,沒有任何花哨的動作,隻是高舉過頭頂,然後迎上了李三思的絕強魔刀。


    雪白刀光自身前而起,很快便以極快的速度照向了半空之中,堪堪在李三思的刀意落下之前,將其死死攔下。


    刀光和刀意碰撞,在黑夜之中爆發出了一道刺目的火星,幾乎能將刑獄門前的黑夜完全點亮。


    一觸即分,隨後便是又一次的進場。


    李三思提刀而起,再次迅猛而殺,大刀裹挾著黑色魔氣當空斬落,激蕩而起的破空聲十分震耳,似風嘯聚集。


    他的神情無比凝重,心緒也在此時凝聚到了極點。


    他知道自己不是阿刁的對手,但每一次的實戰演練,他都要求自己必須全力出手。


    目的,並不是為了打敗阿刁,而是希望自己能少損失幾把刀。


    倒也不是說心疼自己的刀,而是可以從刀損之中看出自己是否有進步。


    阿刁冷哼一聲,整個人瞬間暴起,古刀橫移至身側,稍稍蓄勢,便用雙手握起,然後衝進了李三思的刀勢之間。


    兩把刀再次對撞在了一起,強烈的衝擊力讓他們各自退後了數丈距離,隨後沒有任何猶豫的再次互衝。


    他們的攻勢沒有任何的花哨,隻是單純的蓄力,出刀,拚的就是自身的意誌以及刀勢的強度,當然,還有各自佩刀的堅固度。


    來回數十次的對拚之後,兩個人漸漸打出了火氣,刀意逐漸升騰,興起的刀光自刑獄門前彌散開來,朝著唐國外圍的空間傾瀉而去。


    而就在阿刁愈戰愈強,李三思也愈戰愈歡的關頭,黑夜中忽然傳來一陣清脆的斷裂聲......李三思的那把大刀終於經受不住這樣的戰鬥強度,徹底報廢了。


    翻滾著魔氣的刀意懸停於斷刀之下,經久不散。


    李三思有些無奈的低下頭,保持著巔峰戰意,將手中斷刀隨手一扔,然後衝著阿刁說道:“等我片刻,我去換把刀!”


    阿刁靜靜懸浮於半空之間,眼神清亮如水,其間藏著數不清的刀意。


    他右手握刀,左手自刀鋒之下輕撫而過,將狂躁的刀意強行壓下。


    隨後點頭說道:“今夜算是不錯了,能抗住這麽久。不過接下來,你怕是要多跑幾趟去換刀了,因為,我開始認真了。”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壓低了笠帽,遮住了那對清亮如水的雙眸,卻遮不住嘴角那層驕傲無比的邪笑。


    他隨手而動,將古刀斜斜指向李三思所在的方向,刀意再次聚集,隨時準備斬落。


    李三思笑罵了一聲,也不廢話,拎起新換的大刀便縱身而起,準備再次揮刀而殺。


    就在兩股各自桀驁的刀意準備重新碰撞的刹那,一束星光忽然自天邊而來,以無可匹敵之勢落下,闖入戰場,將兩股刀意強行分開。


    阿刁個李三思被星光臨身,瞬間退下。


    他們同時皺起眉頭,然後起身望向自己頭頂上空。


    星光乍現處,一襲青衫自黑夜中出現,踏碎夜風,緩緩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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