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風吹了進來,帶著夜色間的寒意。


    孫老板的目光變得很是深沉,他望著漆黑如墨的深夜,望著那條通往江心湖畔的蒼茫大道,沉靜著站在大門口,像是正在做著某種抉擇。


    兩位夥計分立於孫老板兩邊,望著自家老板的寬闊背影,覺得他今夜有些反常。


    冷風漸甚時,小夥計走上前去,凝望著孫老板稍顯凝重的側臉,猶豫了片刻後說道:“老板,這麽晚應該沒人再過來了,該打烊了,早點關門回房歇著吧。”


    等待了片刻後,他沒有得到回應,想了想,便直接越過了孫老板的身位,想要再次將門關上。


    可孫老板卻在這時瞪了小夥計一眼,瞳孔深處是小夥計從未見過的凶光。


    嚇得小夥計往後連退了好幾步,捂著胸口再不敢多言。


    大夥計皺了皺眉,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三樓的那間客房,沉默片刻後,他拍了拍小夥計的肩膀,然後鼓足了勇氣問道:“老板,三樓的那位老人是否有什麽吩咐?”


    聽到這句話後,再次將眼神轉入夜色間的孫老板眼中的凶光頓時化作一抹驚懼,他很快說道:“去準備一件青色的長袍,還有一份人間大陸的詳細地圖,另外,在櫃台賬麵上再支取兩千兩的銀票,順便取些碎銀,打包好後送到三樓去。”


    大夥計聞言愣了一瞬,說道:“現在嗎?”


    “沒錯,現在就去準備,速去,別耽誤事兒!”


    孫老板拋下這句話後,便不再多言。


    他忽而歎了一口氣,沉澱了心神,短暫的停留之後,他突然跨過了門檻,隨風走入了夜色之間。


    順著那條蒼茫大道一路往前而去。


    就在他的身影快要被黑夜完全吞噬的那一瞬間,夜風之間飄來他那沉重無比的聲音:“我去外麵吃吹風,若是三樓的客人問起來,你們就如實回答好了,嗬,不過以他的性子,應該也不會問。他要是還有什麽要求,你們務必照做。”


    聲音漸行漸遠,很快飄散。


    好似一場夢囈。


    大夥計在原地愣了一瞬,隨後便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小夥計,二人對視著沉默,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慌張。


    過了一會兒,大夥計畏畏縮縮轉過眼,看了一眼三樓,東南邊角落裏那間客房中的燭火還在亮著,說明那位老人還沒有休息......想到孫老板臨走時的吩咐,大夥計心神一緊,他當即示意小夥計去準備銀票,自己則去後堂準備衣服和地圖。


    再晚些時候,青色長袍,人間大陸的詳細地圖,以及兩千兩銀票和些許碎銀都已經準備妥當,大夥計拎著包袱走到樓梯口,將眼神自三樓收回,隨後落在小夥計身上。


    他努努嘴,想讓小夥計將包袱送上去,可小夥計卻連連擺手,說什麽也不敢上樓。


    大夥計頓時罵了一聲廢物,沒奈何下,他收拾好心情,壓下了所有負麵情緒,壯著膽子踩著樓梯走上去。


    臨近客房的時候,他沉沉呼吸,臉上擺出了一絲笑意,隨後走至門前,敲門說道:“老爺子,給您送東西來了。”


    他的聲音控製的很好,既不吵人,而又確保屋子裏的那位老人能聽到。


    語氣亦十分平和淡定,很有禮數,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


    等待了一會兒,屋子裏便傳來老人的聲音:“放門口就好。”


    大夥計聞言頓時鬆了一口氣,他本就不想進去房中,不知為何,他有些不敢麵對那位提筆的老人。


    尤其是在自家老板上樓見了老人一麵,便很反常的於夜間出門,不知去向何處後,他更覺得這位老人身上有著什麽不與人說的秘密。


    所幸都是大人物之間的事,與他這個小夥計無關。


    他放下了手中的包袱,將其置於門邊一角,隨後便輕聲說了句:給您放好了,便打算轉身離去。


    可老人的聲音卻又突然響起來:“你們家孫老板去哪了?為何不是他親自送上來?”


    大夥計沒有任何猶豫,如實回答道:“老板他自您房中出來後,便離開了客棧,說是出去吹吹風。”


    “平日裏他也有夜間出門的習慣嗎?”


    “並沒有,往日裏這個時候老板差不多已經睡了。”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


    “沿大道直走,應該是往江邊而去。”


    大夥計說到這裏,額角已經出現了冷汗。


    心想這老爺子還有完沒完,可別故意刁難我,再問我可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好在老人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大夥計的最後一句話落下之後,客房中便陷入了一段時間的沉默當中。


    片刻後,大夥計稍稍抬起眼,望著被燭火映照的一片通紅的那扇門,猶豫了半晌,試探著問道:“老爺子,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話剛落下,客房中便再次傳來老人的聲音:“門口的包袱,你還是給我拿進來吧,放到桌子上後你就自行離去。”


    這句話剛一落下,客房內便再也沒有了任何聲音。


    在那一刻,大夥計忽而覺得屋內的燭火似乎搖曳了一瞬,隨後便有一股墨香味自屋內飄散出來,順著燭火光亮的延申而漸漸傳開。


    大夥計動了動鼻子,心想還挺好聞。隻是隨後他又很快抱怨道:“一會兒放門口,一會兒又要拿進去,您這是消遣人呢?”


    心中如是想,嘴裏卻仍是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好。


    很快,他便鎮定下心神,微微弓下了身子,將門口的包袱拎了起來,然後吐出了一口濁氣,直接推門而入。


    剛剛進入屋內的那一瞬間,大夥計便愣住了。


    窗戶是開著的,風聲肆無忌憚的吹進來,帶來夜色間的寒意,黑夜於窗前靜止,被屋內的燭火逼退,在窗邊搖曳起了燭火的倒影。


    屋子裏的墨香味要更加濃厚,像是有人剛剛動過筆一般。


    可此時的屋子裏,卻沒有任何人。


    那位身穿破爛的青色長袍的老人消失不見了,可大夥計剛剛明明和他進行過一場不長不短的對話,老人的聲音此時還仿佛響在耳畔,分外清晰。


    大夥計站在屋子裏呆滯了許久,冷風吹在他的身上,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最終將包袱放在了窗戶旁邊的桌子上,沒有再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倒退著走出了這間屋子。


    關門的那一瞬間,大夥計忍不住回想起了剛才的那一番對話,心中頓時一個激靈,汗毛倒豎。


    他快速下樓,不理會過來尋問的小夥計,直接跑進了自己的房中,撲上床蓋上被子蒙住頭,再不敢出來。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


    通往江心湖畔的那條蒼茫大道上,孫老板正在加快腳步,往前直行。


    他本身已經有了四境鎮魂的實力,若單是奔走趕路的話,他不過個把時辰便能到達江邊。


    可他卻並不敢動用全力,因為一旦全力奔走,真勁必然無法掩蓋,那麽身後客棧中的那位老人一定就能感知到自身的真勁氣息。


    若是被那位老人追上,孫老板知道自己就絕沒有機會再次走掉。


    哪怕那位老人此時的模樣有些落魄,頹廢,像是剛剛經曆過生與死的考量。


    但他身上的氣息卻還是那般深沉,可怕,和過去的每一個日子一樣,讓人無法丈量他的真正實力。


    而他之所以敢於深夜走掉,抓緊時間去到江心湖畔,是因為以他對那位老人的了解,他知道對方絕對不會主動去尋找自己。


    因為老人有著自己的驕傲,以老人的身份,他永遠都隻會被別人尋問,關心,打探情況......而不會去主動過問別人的任何情況。


    關於這些,孫老板很自信。


    可他終究還是忘記了一件事,或者說,忘記了老人的名號。


    老人叫周例外,他一生所奉行的唯一一個原則,便是例外。


    或許在過去的無數個日子裏,孫老板所認識的老人確實如他自己想的那般,但是今夜,老人打算給他一個例外。


    此時黑夜愈沉,風聲愈寒,尤其是越來越接近江邊的時候,孫老板便愈發能感覺到空氣中的寒意變得有些瘮人,哪怕他運足了真勁去護住身體,寒意卻仍是無孔不入。


    就好像這股寒意並非來自空氣,而是自他心底生出。


    孫老板感覺有些不對勁,心中多了份擔憂。


    但此時江心湖畔已經近在眼前,再有幾炷香的功夫便能趕到,甚至於他已經能聽到劇烈的波濤聲。


    隻要到了江邊,便會進入神獸玄武的監察範圍內,到時候他便不用再擔心什麽了。


    想到這裏,孫老板的腳步驟然加快,他打算釋放自己全部的力量,用以最後的衝刺。


    四境之力緩緩而起,在他識海中悄然聚集,很快便化作一股熱流去向了他的雙腿之間。


    刹那間,他的身形化作了一陣風,便欲流散而去。


    可是當他的雙腳剛剛騰飛開來的那一瞬間,他的整個人便又突然停滯在了原地,像是被某種力量給強行留下。


    孫老板像一隻受驚的野獸般,瞬間做好了攻擊的姿態。


    他凝眸望向四周,死死戒備,瞳孔深處湧起了一種恐慌情緒。


    因為在那一刻,他忽然間聞到了一股墨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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