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的就此退下,隻怕暗夜軍團的麵子就要被周例外狠狠的拍在地上。


    可若是不退下,這個強硬到有些不講道理的神院教習老大可能會再一次於那本厚簿上記上一筆,說自己違抗上級命令,罪加一等。


    想到這裏,暗夜六號沉沉呼吸,心緒難平。


    沒想到往日裏橫行無邊,從不把七位人神之外的其他人放在眼裏的自己,竟然也會在某一天被人威脅。


    他想了很久,最後迎著周例外的目光凝視而去,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決絕神色後,他終於還是選擇了妥協。


    裹在黑色緊身武士服下的身軀很是不甘的往邊上退了一步,回到了最初的位置上,他說道:“你提前進入江底這件事我會盡快上報給一號,我想七位人神大人很快也會知曉……若是此後江底深處出現了什麽變故,隻怕周教習你難逃其責。”


    周例外說道:“隨你……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脅,當然,我也不喜歡威脅別人。”


    說到這裏,他忽然舉起了自己左手上的那本厚簿,翻開到此前記載的那兩頁,裏麵的文字內容很多,核心意思卻隻有兩條,皆是對暗夜六號的控訴。


    暗夜六號一陣無語,心想你這叫不喜歡威脅別人嗎?


    他不禁握緊了雙拳,五境之力在拳下呼嘯聚集,卷起一股極冷極寒的凜冽氣息。


    他很快說道:“得罪了暗夜軍團的人,往往都沒有好下場,哪怕你是天地神院的教習老大,也不會例外。”


    聽到這句話後的周例外破天荒笑了起來。


    他說道:“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我這個人最不怕的就是被人威脅,另外,你們暗夜軍團常年躲在暗影裏不見天日,所以可能不太了解我在神院的作風。你若是去打聽打聽就會發現,我周例外,平日裏的行事風格就跟我的名字一樣,最喜歡破個格,行個例外。”


    說完這句話他便不準備再搭理暗夜六號,直接抬起右手上的那支長筆朝著無盡的江浪之間落下,筆力瞬間洶湧而出,卷起一股濃鬱的筆墨味道融入了水勢之間。


    隨後江水往兩邊分開,無邊水浪聚集升空,轉瞬間便形成了兩道巨大浩瀚的水幕。


    而在水勢中間的地方,則出現了一個由無盡水元力匯聚而成的大道,直通江底深處。


    周例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踏步而起,順大道而入,往江底而去。


    當他進入江水之間的那一刻,分開的水勢便重新聚攏,將那條大道給徹底淹沒覆蓋。


    江浪依舊喧囂,在黑夜間沉浮不休,看上去和往日裏並沒有什麽不同。


    暗夜六號在原處懸空了很久,他眼睜睜看著周例外遁入江底,卻無可奈何。


    他的眼神中冷厲萬分,帶著一絲莫名的殺氣。


    眉宇之間盡是懊惱和恨意,以及,一種深深的無奈。


    就在他準備離去的那一刻,身前不過丈許遠的地方,忽然又憑空出現了一個身影。


    那個身影同樣穿著一件黑色的緊身武士服,看上去和暗夜六號的裝扮很是相似,隻是在那人袖口的位置上,紋著一道醒目的金邊,他的背後還多出了一件暗色係的披風,於風中飄舞,懸浮於身後,讓那人看上去多出了幾分神秘色彩。


    似是他特有的標誌。


    他的眼眸微微低垂,不知是在發呆還是在沉思。


    隻是偶爾江水呼嘯而起的動作太大,卷起水浪朝他呼嘯過來的時候,他會輕輕抬起頭,眉眼上挑,露出那對閃爍著一層青光的瞳孔……也就是在那時,青光聚集,匯成一道光幕將所有水勢逼退,將其隔絕在身前三尺之外。


    而在那道身影出現的第一時間,暗夜六號便已半跪在水勢之間。


    他之前所持有的所有情緒和心性,無論是孤傲,冷漠,還是隱怒,驚詫,都在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隻有一抹無與倫比的敬重。


    “拜見一號大人!不知大人來此何事?”


    暗夜六號沉聲開口,語氣低沉,滿是敬畏。


    即便暗夜六號在暗夜軍團中的排名十分靠前,地位亦很高,但是在麵對眼前這位暗夜軍團中的一號老大時,還是會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心理壓力。


    而就算是麵對七位人神時,他也沒有過這樣緊張的感受。


    畢竟他雖然直屬七位人神管轄,但是卻很少需要直接麵對他們,所以他對七位人神並沒有太多直觀的印象。


    往日裏無論是接受任務還是交代事情,都是由一號去與人神直接對話,然後再將人神的旨意傳達下來。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暗夜一號才算是暗夜軍團的直係領導。


    權利之大,幾乎可以一言斷決暗夜軍團所有人的生死。


    而此時聽到暗夜六號的問話後,一號平靜的抬起頭,將眼神自六號身上挪開,望向了身前的江水之間,他感受到了留存在此的一股墨香味,雖然在江浪的衝洗之下已經變得不那麽濃鬱,輕輕淡淡,但在一號強大神識的感知之下,依然清晰可聞。


    他很快問道:“剛才有誰來過?”


    這個聲音很獨特,就像是兩塊金屬摩擦後傳來的聲響,聽上去很是刺耳。


    尤其是在這樣的冷風之夜,更讓人有一種心慌的感覺。


    暗夜六號原本想瞞著這件事,可是一號竟然親自出現在這裏,說明他必然已經察覺到了什麽。


    此時若還敢瞞而不報,隻怕死相會很難看。


    一想到一號往日裏的行事風格,六號便有些不寒而栗,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即說道:“教習處周例外深夜至此,以發現可疑人物為緣由,進入江底深處查看那隻妖的情況,我原本正打算去匯報給您,卻不想您直接過來了。”


    前半句是真,後半句是假......周例外去到江底沒有錯,但是按照暗夜六號最初的設想,他是沒打算匯報這件事的,畢竟周例外的那本厚簿上還有著他的兩個把柄,如非必要,他不想與之鬧個兩敗俱傷。


    好在暗夜六號這些年身經百戰,替七位人神完成過很多高難度的任務,心理素質已經變得無比強大,所以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臉色不變,就連氣息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一號的青色光瞳很認真的掃視了六號一眼,再次開口道:“可疑人物?周例外一直都在神院教習處待著,很少來到江邊,他怎麽會發現什麽可疑人物?嗯?今夜是你當值,所以是你告訴他的?你有發現到什麽?”


    一連串的追問讓暗夜六號稍有不安,但他很快穩定了情緒,義正言辭道:“我並未看到任何可疑人物,周例外剛剛來到江邊便搬出七位人神大人來威懾卑職,隨後不顧勸阻便直接入江而去,我本想攔住他,但是考慮到他的特殊身份,加上七位人神大人對他無比器重,並隻能任他自去。如今既然您已經來了,還請下令追回周例外,以免橫生事端。”


    說到這裏,暗夜六號的背後已經驚出了一聲冷汗,黑色武士服幾乎都已經濕透,好在夜色已沉,看不真切。


    一號說道:“你沒去攔他是對的,要不然,現在的你隻怕就不會站著和我說話了。”


    六號聞言一驚,他問道:“周例外很強?”


    一號點點頭:“很強。”


    “跟您比起來怎麽樣?”


    六號試探著問道:“這些年我一直隱沒於暗夜軍團替人神大人執行任務,對天地神院的內部體係並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周例外是教習處的老大,卻不知道他究竟到了哪個境界,想來就算再強,也不過是五境合道的水準。”


    一號很快就用一句話顛覆了他過去對於周例外的一切認知:“我也打不過他。”


    這句話剛一落下,暗夜六號直接愣在了原地。


    開什麽玩笑,暗夜一號乃是暗夜軍團中的最強者,一身修為無比強橫,甚至早已跨過了五境巔峰,去到了半神之境。


    若是機緣足夠的話,他就能直接破境弄神,成為隱藏於七位人神背後的另一尊神。


    而且他不止境界高,所精通的暗殺手段也是無人能及,在過去無數次的艱險任務當中,他幾乎沒有一次失過手。


    七位人神將其視為自己的得力幹將,其他暗夜軍團的成員更是對他心悅誠服,忠心耿耿。


    這樣的一個人物,竟然說自己打不過周例外?


    難不成周例外已經成就人神之位了不成,這自然讓人難以相信。


    所以暗夜六號搖了搖頭,沉默片刻後說道:“您謙虛了。”


    一號很快冷聲道:“這跟謙虛無關,因為這是人神大人親口告訴我的......而在過去的那些年,我也曾去神院教習處暗中觀察過周例外,發現他幾乎沒有與人動過手,也沒有在任何人麵前展露過自己的實力。但是在我神識感知之下,他身上的氣息流動卻已經跨過了人間大道的限製,去到更高的一個空間領域,這意味著他已經邁過了五境的門檻,成就了半神之身。”


    暗夜六號有些震驚,卻仍固執的搖了搖頭,他不想接受這樣的事實,於是問道:“您不也是半神之身,怎麽就打不過他了?”


    一號冷冷掃視了六號一眼,沉聲說道:“那時我還是五境巔峰,並未破境,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那應該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二十年前,甚至更久,周例外就已經是半神之境的超級高手了?


    暗夜六號愣在了原地。


    他下意識說道:“二十年前便已是半神之身,那他現在會不會已經破境弄神了?”


    暗夜一號沉思了片刻,然後說道:“我不確定,因為自那以後,我便再也沒見過周例外,七位人神也叮囑過我不要去管神院內部的事情,專心做他們隱於黑暗中的一把利劍便好。而至於周例外,人神大人也特地吩咐過,一定不要招惹他,他在天地神院中不僅勢力大,威望高,更重要的是,他是我們神院當中,最有希望在數年內破境弄神的那一個人,而多出一位人神,我們神院便等於是在這個世界上多了一份和聖人對抗的底氣。所以對於周例外這樣的一個人,我們隻能供著,不能得罪。”


    說到這裏,暗夜一號深深看了一眼六號,然後說道:“我想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暗夜六號聽到這些話後沉默了片刻,不知道從哪冒出來冒出來一股勇氣,突然說道:“就算周例外再厲害,在天地神院有著再高的威望,但我相信,七位人神大人最值得信任的人,還是我們暗夜軍團。”


    暗夜一號搖了搖頭,說道:“我很欣賞你的勇氣,但是卻又討厭你的愚蠢……若是周例外成就人神之位,他將和七位人神大人平起平坐,徹底的站在同一個立場,到時候,你覺得七位人神大人是信任他,還是信任我們?”


    這些話意思分明,很是直接,隻是最簡單的平述,卻讓暗夜六號眉頭皺的更深,


    他聞言不再說話,心緒默然低沉。


    就連自家的一號首領都不敢對周例外怎麽樣,自己又能堅持些什麽?


    好在和周例外沒有起太大的衝突,要不然無論是現在還是日後都不好收場。


    心念至此,暗夜六號穩住心神,隨後說道:“您需要我做些什麽?”


    暗夜六號深知自家首領的脾性,往日裏沉默寡言,冷漠的像是一座極寒冰山,如今深夜至此,卻滔滔不絕,不斷的向自己灌輸周例外很厲害這樣一個理念,肯定是有多圖謀。


    而很快,沒等暗夜六號進行過多的思考,一號便直接開口道:“今夜周例外去到江底的事,不準向任何人提起,此後他若是有任何吩咐和要求,你也不用向任何人匯報,包括我。隻需聽他的話,照辦就好。”


    暗夜六號沉默了很長時間,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那個周例外就真的這麽讓您忌憚?”


    一號看著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話鋒一轉,轉口反問道:“你是想一輩子躲在暗影中做一個冷漠的殺手,還是想光明正大行走於人間大道之下?”


    這些話隱有禁忌,暗夜六號不敢回答。


    但是在場的這兩位暗夜軍團成員們心中一直都有著各自的答案,並且是相同的答案,隻是不與人說。


    兩個人在冷夜之間沉靜了很長時間,最終還是一號再次開口,低沉著嗓音說道:“如果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那就按照我說的做......周例外若是成就了人神之位,他一定能帶我們走向光明。”


    六號在這時開口道:“您為什麽會對他這麽有信心?”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片刻,稍稍組織了下措辭,然後繼續說道:“如您所說,您連他的麵都沒有見過,更沒有正式與其打過交道,又如何能做出這樣的判定?”


    “因為他是唯一一個,能以人神以下的實力,讓七位人神都傾力信任,並且無條件聽從他任何決定的人,這樣一個人,能夠改變很多事情,包括我們的命運。”


    暗夜一號忽而低頭望向了無盡的江水之間,沉默片刻後繼續說道:“我們原本別無選擇,隻能認命,可既然周例外自己撞上了與我們暗夜軍團之間的那份機緣,那麽,我們就可以試著做一個選擇。”


    說完這句話後,暗夜一號便將目光收回,神識亦隱沒於識海深處。


    他最後凝望了一眼麵色沉重的六號,沒有再說更多的話,直接消失在了此間江浪之中,似來時一般莫名。


    暗夜六號望著空蕩蕩的江麵陷入了漫長的思索當中,久久沒有反應。


    直到夜色更沉,冷風愈急的時候,他才緩緩起身,麵朝天地神院所在的方向,發出了一聲意味深長的歎息聲。


    他回想著過去的種種經曆,追憶著自己前半身的命運沉浮,又想了想今夜和一號之間的那些對話,情緒幾經變化,最終淪為一種失魂落魄般的悵然之意。


    無人訴說,隻能獨自承受。


    ......


    與此同時,江底深處的無盡水勢之間,周例外正在以極快的速度破江下落。


    他左手上的那本厚簿已經被他放回了懷中,右手上的那支長筆也已被他放回了腰間,雙手背在身後,眼神平靜,閑庭信步一般穿行在江水暗流之中,像是觀光遊覽一般,輕鬆寫意。


    越往江底深處而去,四周湧動而起的水元力以及可怕的水壓便變得越來越大,一點點往周例外那邊洶湧而去。


    隻是一股凜冽至極的筆力卻始終環繞在周例外身周,似一座堅不可摧的結界一般將其護在當中,任憑外麵危險重重,他自巋然不動。


    依然保持著下落的姿勢,速度不僅沒有減慢,反而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加快。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隨著江水之間光線的不斷變暗,他來到了江底深處的某個奇怪的領域。


    在這個領域中,水壓似乎已經消失不見。


    水元力也已徹底隱沒。


    像是已經走到了大江的最深處,直抵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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