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少有人知道,在這個世界上,修行境界最接近老夫子的那個人,其實並不是傳說中的五聖人,而是唐國的這位大祭司。


    雖未曾於人前顯聖,但是他的真正實力,其實早已到達七境。


    甚至在漫長的歲月曆練中,借著那片星光中的力量,他也已經漸漸越過了七境從聖的那道門檻,去到了一個玄而又玄的境界中。


    雖然暫時還無法追趕上老夫子的腳步,但也正在向其一步步逼近。


    所以對於大道的感悟以及因果的掌控,他比人間五聖人要強上一些。


    而對於世界盡頭的那片風景,他雖未曾看到真切,卻也能隱隱約約看個大概。


    在他眼眸間的星光極盡遠望,順著蒼穹之邊一路往世界盡頭而去時,他能感覺到,隨著時間的推移,距離的增近,世界盡頭處所帶來的那道陌生氣息便會愈發強烈。


    那樣的氣息說不上是好還是壞,也無法感知到它的源頭究竟起自何處。


    所以才會更俱蠱惑力,讓書生欲罷不能,即便窮盡一生也要將其追尋。


    即便老夫子所表露的意思中,對世界盡頭的那片風景似乎並沒有什麽太好的評價,甚至從他的語氣中能判斷出那裏有著極強的危險和不確定性,但書生並沒有太多的情緒,隻是稍顯不安。


    對於未知的事物,人們往往都懷著一顆敬畏的心。


    書生也不例外。


    況且在這個世界上,世界盡頭的秘密,是他此生唯一的未知。


    此時風聲漸起,帶來深夜中的幾絲寒意。


    環繞在此間,將城門口這兩位當今天下最有智慧的讀書人盡皆環繞。


    黑暗中的唐國城牆像一條綿延數裏的臥龍一般,靜靜的匍匐在那裏,沉寂無聲,卻讓人感覺它似乎是個活物一般,可能隨時都會於黑暗中驚起。


    就好像是書生此時的心情,沉靜中帶著一絲動蕩。


    自老夫子那句話落下之後,書生已經在城門前沉默了很長時間。


    直到對麵老夫子眼中的黑白二色異芒再度出現在黑暗中時,書生才晃過神來,他輕聲問道:“夫子您的目光早在很多年前便已經望向了人間之外,難道,至今也還沒能收回來?”


    老夫子很快點了點頭,說道:“說到底,我也隻是人間的領路者,此前無人,此後,便有了你們。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隻是比你們活得更久了一些,看到的東西自然也就多了些,如今我能做到的,你們早晚也能做到,而等你們站在了和我同樣的高度,有能力望向人間之外時,便會發現,人間之外的那股力量,真的太過於強大,強大到即便是已經十分強大的你們,也會感覺到恐懼。”


    說出這些話的時候,老夫子眼中的黑白二色異芒開始瘋狂湧動,一絲古老的韻味自他身上緩緩散出,環繞在此間,隨後朝著黑暗中一點點散去。


    書生感受到了老夫子情緒的變化,他凝起雙眸,心緒愈沉,似乎沒想到即便是生而知之的老夫子,也會有著無法解決的困擾。


    他再次問道:“我能為您分擔些什麽?”


    老夫子等的就是這句話,他說道:“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的所有精力可能都要放在人間之外,人間的事我暫時管不了,但這天地大道之間的氣運因果總還是需要人來管的,要不然可就亂了套了,我思來想去,也隻有你有這個資格和實力來接手這一切。”


    說到這裏,他忽然看了一眼書生腰側那本翻開的古籍,嘴角露出了一絲輕笑,再次說道:“除了我和唐青的命格你無法參透外,世間眾生百態,隻怕都已被你翻了個遍。”


    書生很是隱晦的抬了抬自己的右手,青色長袍的袖口好巧不巧,剛好遮住了那本古籍,將老夫子的視線隔絕在外。


    他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隻是說道:“就算您沒時間去管,也輪不到我,人間可是還有五位聖人在。”


    老夫子看著書生,意味深長說道:“他們將要與我一起走。”


    聽到這句話後,書生徹底變了臉色。


    他猛然抬起頭,直視著老夫子,目光中帶著震驚和疑惑。


    老夫子擺擺手,眼中的黑白二色異芒不再那麽耀眼,趨向柔和,他歎道:“你不要這麽看著我,也不要不相信,在來找你之前,我已經和他們五個談過了。”


    書生沉默片刻,問道:“他們都答應了?”


    老夫子凝聲道:“能有機會跨過七境的那道坎,與我站在同樣的頂峰處,他們能不答應嗎?”


    書生再次問道:“可是,聽您的意思,此次一行,他們可能將一去不回。”


    “不僅是他們,可能連我都無法再回來。”


    老夫子的表情很是平靜,隻是眼神中卻帶上了幾分悵然之色。


    他繼續說道:“可在每個人的生命當中,總有一些事情,是比生命還要重要,我想既然他們做出了選擇,必然就不會後悔。如此的話,若一去不回,那就一去不回吧。”


    這句話說的輕描淡寫,書生聽的卻是驚心動魄。


    連夫子都可能一去不回,那他們將要麵對的究竟是怎樣的一種存在?


    心念至此,書生忍不住抬頭望向了無盡的夜空,瞳孔深處的兩片星光驟起,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去向蒼穹之間,似是想要將那裏的秘密全部看穿。


    可老夫子卻在這時往前走了一步,他擋住了書生的視線,輕輕揮一揮手,那兩片將夜空點亮的星光頓時隱沒於書生的眼角,隻能散發處淡淡的光暈,再無法極盡閃耀。


    老夫子隨後說道:“很久以前我就說過,你還沒有做好看風景的準備。”


    書生搖搖頭,說道:“可你現在需要我。”


    “我是需要你,但不是讓你跟我去世界的盡頭......他們五個人在便已足夠,至少,現在是夠了。”


    老夫子看著書生,認真說道:“我要你留在這裏,身處唐國,心在人間,隻要你還在這個世界上,便等於還有一份希望在。哪怕我們全軍覆沒,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你。”


    說到這裏,老夫子稍稍停頓,然後在書生開口回應之前,再次說道:“凜冬之日來臨時,我和五聖人都將去往世界盡頭,若是運氣好的話,可能很快就會回來,運氣差一點的話,那就等百年之後再回來,要是一點運氣都沒有了,便隻能死在那裏了,在我們離開之後,到唐青成長的這漫長歲月裏,這個世界的氣運因果就靠你撐著了。”


    言及至此,老夫子忽而將自己手中的那把戒尺放了下來,平直的覆於自己的腰側。


    他看著眼前的書生,片刻之後,突然彎下了腰,對著書生輕輕行了一禮。


    白發老夫子,生而知之,人間之師,從來隻有別人給他行禮的份,他又何時給別人行過禮?


    今夜卻是反常的很。


    而書生則是無比震驚,夫子向他彎腰行禮,便等於是老師拜學生,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所以他當即覆手於前,準備扶起老夫子,同時也準備彎下腰回敬之。


    可是很快他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因為老夫子彎腰的那一瞬間,口中輕輕吐出了兩個字:“受之。”


    於是書生的身體便仿佛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給禁錮在了原地,無法動彈。


    他的雙手依然保持著前伸的動作,隻是雙掌卻仍舊握起,無法鋪展開來,自然便沒能扶起老夫子。


    下一刻,老夫子彎腰而至,停留片刻,隨之緩緩直起身來。


    書生瞬間恢複了動作,他眼中的星光一陣晃動,帶著幾許清冷的韻味。


    輕輕歎了口氣,書生隨之搖頭道:“夫子何必?我怎敢受之?”


    話音剛落,他便準備重新彎腰,必須要還了這一禮。


    老夫子卻伸出戒尺將他攔下,說道:“我以人間之師的身份將這個世界托付於你,你的肩上擔子很重,責任很大,所以你值得我這一禮。”


    書生說道:“這不僅是夫子您的人間,也是我們的人間。生而在世,守護好自己的家園,難得還需要褒獎不成?您這一禮,不妥。”


    聽到這句話後,夫子沉默了很長時間。


    他那黑白二色光芒掩映之下的瞳孔中,出現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欣賞之色。


    他望著書生執著且堅定的眼神,最終將手中那把戒尺收回,重新橫在了自己的手臂之間。


    而書生也在此時整理好自己身上的青色長袍,將腰間的那本古籍稍稍擺正,然後往後退了一步,雙手合在一起,朝著正前方的老夫子恭恭敬敬彎下了腰,卻不是簡單的拜下,而是直接跪在了地上,帶著無比的尊敬對著老夫子磕了一個頭。


    然後朗聲說道:“唐國孔秋,讀書至今,小有所得,不信佛,不拜道,不敬鬼神,唯獨敬夫子一人。夫子為人間而行,數萬年不曾休止,此次一去,無論前程如何,成敗與否,孔秋都必承其誌,為人間證道,護天下蒼生。”


    聲音響亮,清脆震耳,帶著一股浩然正氣。


    夫子輕輕點頭,微笑道:“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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