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帶著唐青消失於江麵之後,這片原本風浪呼嘯,卷進無盡水勢的驚濤忽然間平靜下來。


    夜風雖仍在在此間來回吹動,卻再也驚不起江麵上的一絲浪花,隻是一如既往吹入滄海等人的心頭,在他們的心湖之上吹起了一片驚濤駭浪。


    場間肅殺之意漸漸彌散,黑夜之中盡是暗惱和無奈的情緒將整片江水環繞。


    四百麒麟軍不知何時已經半跪在了水麵上,他們將重劍立於江水之間,對著自家皇子殿下消失的方向沉沉低下頭,麒麟鎧甲籠罩下的氣息變得無比悲憤,以極其洶湧的姿態傳向了整片江域。


    他們那裸露在外的瞳孔之中暗藏著一片攝人的血芒,其間所持有的冷厲氣息比這片江水還要清寒。


    而滄海的目光中則帶著絕對的深沉,他的視線和神識穿過了此間黑暗,落入江水之間,感知到玄武正以極快的速度往遠處而去,轉瞬間便是數裏之遙。


    但看它所去的方向,並不是朝著神院而去,而是一直往江底沉遁,不知最終去向何方。


    他就這樣一直靜靜的凝望感知著,試圖尋找到自家皇子殿下的氣息,可是玄武的重殼之下卷起了無盡的水元力,像一塊堅不可摧的天幕般橫在那裏,加上江底深處的光線已經徹底消失不見,陷入了絕對的黑暗之中,神識可以穿透,視線卻無法所及,所以即便知道自家殿下是被玄武帶走,卻也無法真正尋找到。


    可就算他找到了,也不能去做些什麽。


    因為前方的黑暗之中,那位水神大人依然靜靜的立於江浪之間,靜望著這一切。


    若是他在此時出手,水神必然不會坐視不管。


    更重要的是,自家皇子殿下心意已決,隻怕也不會順心而回。


    想到這裏,這位自唐國而來,向來以殺伐果斷著稱的上將軍默然搖了搖頭,他最終將視線和神識盡皆收回,在寒意漸甚的夜風之間發出了一聲沉沉的歎息。


    此時的阿刁表情有些呆滯,似乎還沒有從唐青離開的事實中晃過神來。


    那把古刀已經斂去了自身所有的光芒,變得有些晦暗,甚至有一層莫名的枯死之意纏繞在刀鋒之間,就像是它那位主人的心情。


    而在漫長時間的沉默過後,阿刁忽然在夜風之間開了口:“為什麽要讓他走?你們來這裏不就是接他回去的嗎?”


    這句話自然是對滄海所說,隻是言語之間已經沒有了之前的那份敬畏和仰望,反而是帶著一種質問。


    滄海卻也沒有在意阿刁的語氣,他沒有回身,隻是低沉著語氣說道:“這是殿下自己的選擇。”


    阿刁搖搖頭,聲音漸冷:“如果你們有足夠強大的實力將他帶回去,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嗎?”


    這句話剛一落下,四百麒麟軍身上的殺伐之意瞬間驚起,似乎是有些不爽於阿刁的無禮,他們手中重劍輕轉,凜冽劍意便欲直指阿刁,卻又在滄海的示意之下彌散。


    滄海沒有去回應這句話,因為這句話戳到了他的痛處。


    他無力反駁,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甚至他也曾在心中質問自己,為什麽沒能保護好皇子殿下?


    自己一直所擁有的伐果斷究竟又去了哪裏?


    邁入六境之後,滄海原以為除了當世的幾位聖人和夫子,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誰能夠再被自己放在眼裏,可為何在這江水之邊,麵對天地神院中的那位水神時,自己竟會變得如此優柔寡斷?


    他的心中有著太多的不甘和苦惱。


    更多的,還是一種深深的自責。


    他負唐帝之命而來,保護皇子殿下的安危,如果可以的話,還要將他帶回唐國。


    可結果卻讓殿下陷入了生死之地。


    滄海於唐國邊境征戰數年,曾領過無數次的皇命,從未讓唐帝失望過。


    可這一次......


    滄海心中沉沉歎息,沉默著將身形隱入了黑夜中。


    阿刁卻在下一刻忽然冷冷的笑出了聲,有些淒涼和悲壯,甚至帶著一些自嘲。


    因為他口口聲聲說是唐青的保鏢,最終卻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唐青被玄武帶走,留在神院。


    那個在自己看來很是善良,有著滿身書生氣的小天真,最終會在江底承受著怎樣的折磨,沒人知道,也沒人能想象。


    阿刁隻知道,那樣的日子,一定是孤獨的,絕望的,甚至時刻處在生死的邊緣。


    心念至此。他的心緒愈發低沉,帶著絕對的心死之意。


    他忽而將那把沉默的古刀縛於自己的背上,然後伸手將頭頂的笠帽稍稍下壓,遮住了自己那對情緒低沉的雙眸。


    然後他便低下頭,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白馬,隨後默然轉身,朝著大江的另一邊開始邁步,似是打算離開這裏。


    滄海卻在這時再次開口:“你要去哪裏?”


    阿刁沒有停步,腳步聲不斷,繼續踏浪而行。


    隻是聲音卻自夜風之間傳來:“去哪裏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要繼續留在這裏,救不了人還死守在此,難不成是留下來看戲嗎?”


    這句話情緒不濃,卻帶著極度的嘲諷之意。


    滄海卻不怎麽在意,他知道這位提刀少年若不是和自家皇子殿下的情誼太重,絕不會表現得這般心灰意冷。


    甚至敢和自己這麽說話。


    所以他在沉默了半晌後繼續說道:“殿下走的時候曾說過,讓你去唐國跟在高總管後麵修習刀術。”


    “大可不必。”


    阿刁的聲音再次傳來:“我對你們唐國很失望,還是分道揚鑣的好。”


    這句話落下的瞬間,阿刁的身影便已徹底的消失在黑暗之中,隨著夜風去向了未知之地。


    四百麒麟軍朝著阿刁消失的方向凝望了很久,他們似是對阿刁詆毀唐國的言辭頗有不滿。


    握劍的那隻手默然發力,劍意微起,在江水之間綻放出一道寒芒,他們裸露在外的眼神中更是出現了一絲莫名的殺意,瞬間湧入了黑暗之中,便準備追尋阿刁而去,給對方一個教訓。


    可滄海卻在這時揮了揮手,輕而易舉將所有劍意一掃而空。


    他朝著四百麒麟軍冷冷掃視而去,然後說道:“他是殿下最好的朋友,你們敢動他動手?而且他說的雖然不完全對,但也並不是沒有道理。”


    麒麟軍的眼中出現了一絲疑惑。


    滄海輕歎出聲,隨後便再次開口道:“我對我們的唐國不失望,但是對你們,甚至是對自己,卻很是失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阿刁罵的並沒有沒錯。”


    言及至此,滄海將雙手背在身後,眼眸低垂,有些悵然若失的孤獨感。


    四百麒麟軍同時低下頭,望著江水之間的倒影沉靜無言,隻是眼中的神色早已化作一抹羞愧。


    那片白馬有些不知所措的在江水之間來回踱著步,偶爾它會抬起頭望向阿刁消失的方向,巨大的瞳孔中出現了一絲莫名的哀傷感。


    它在夜風之間輕輕嘶鳴著,不知是在自語還是呼喚。


    ......


    而時當此時,那位水神大人仍然靜立於江浪之間,並沒有選擇離去。


    他默默的看著神院眾人在黑暗之中沉靜無言,各懷心事,突然心有感慨,忍不住開口道:“若是唐青說出了體內金色妖血的秘密,幫助我們找到藏在人間的其它妖,說不定他還有將功贖罪的機會......隻要他心在人間,依然記得自己曾經屬於人族,那麽我想,即便他的體內流著金色的血液,這個人間也會給他最大的寬恕。”


    滄海聽到這句話後抬起頭來,他沒有去回應這些話,而是說道:“我隻希望你們能對殿下好一點,他自小便性子強,認定的事情誰說都不好使,就好像這次他執意要留在神院一樣。所以對於你們的審問,他肯定寧死也不會說,所以......”


    滄海話沒說完,水神卻忽然伸出一隻手打斷了他,然後說道:“我們怎麽對他,自然取決於他是否配合,在這件事情上,恕我無法給你太多的承諾。”


    說到這裏,水神不等滄海開口,便繼續說道:“今夜過後,我會派人往人間送信,告訴所有人關於唐青的秘密。當然,幾位聖地也不會落下,甚至唐帝那裏,我會親自前去說明情況。相信以他的睿智和大局觀,應該能明白我們神院的苦衷,而知曉了事情的原委後,對於你沒能救回唐青這件事,他自然也就不會多有責怪。”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會,稍稍組織了下措辭,然後繼續說道:“既然整個人間都即將知道這件事,那麽到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會落到神院中來,所以你回唐國後,別妄想再次興兵而起,殺到神院中將唐青救走。唐國雖強,高手無數,但想來和人間的力量比起來,還是有些不夠看的,所以我勸你別做傻事。”


    滄海搖搖頭,很快說道:“我說過,殿下他自己若是不想走,沒人能逼他離開。”


    水神眯起眼睛,問道:“所以呢?”


    滄海盯著他,說道:“所以我不會去救殿下,但是神院我依然還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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