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斷江自然也有些意外。


    他很認真的看了一眼不苦,確定他並不是在開玩笑,於是再次問道“你是對自己太過於自信,還是對我太過於看輕?”


    “都不是。”


    不苦很快說道“隻是不想你在三劍之後會後悔,而且,我希望這場戰鬥能夠以更加公平的方式進行下去。三劍之後,若我還能站在這裏,而你仍有餘力,希望你能繼續出劍,這是我的心裏話。”


    不苦說完這句話後便往前走了一步,抬腳的瞬間,身前的劍光微微有些晃動,而隨著他腳步的落下,尺許地的劍光便像是鏡麵一般被他踩碎,化作晶瑩的碎片墜落,很快便被更遠處的劍光消融。


    百裏斷江沉靜著低下頭,看著劍光下往自己這邊走近了一尺多的枯瘦身影,許久之後才說了句“佩服。”


    沒人回應他。


    不苦再次停在了原地,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又重新被劍光照亮,隻是任憑那片雪白燦烈的劍光如何閃耀,也無法突破虛空間某個看不見的屏障,照在他的身上。


    那兩道粗眉靜靜的橫臥在他的額間,讓他眉下的雙眸看上去十分認真且專注。


    百裏斷江卻不知何時再次抬起了頭,眼中劍意凜冽,神韻莫名,像是藏著萬丈霞光。


    他緩緩開口“但我仍然隻出三劍。”


    帶著幾分偏執。


    更多的仍是驕傲。


    不苦歎了口氣,沒有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他伸出了自己的右掌,平靜的伸入劍光之中,然後說了一個字“請。”


    話剛落下,百裏斷江挑了挑眉,右手微動,長劍緩緩遞出。


    “第一劍。”


    他冷冷開口,稍稍凝眸,劍意隨之而落。


    這一劍像是突然而至,卻更像是蓄勢已久。


    隻是瞬間便來到了不苦的身前。


    劍光讓道,往兩邊分開,似是不願爭搶這一劍的鋒芒。


    不苦身前尺許之地突然變得有些晦暗,像是上天給這處擂台遮下了一塊黑色的帷幕,他看不到,瞧不見,隻能感覺到胸口處突然有了一股鋒利的觸感。


    那一劍已經抵在了不苦稍顯粗糙的道袍上,隻要百裏斷江再用點力,或者再往前邁一步,便能刺進不苦的胸膛。


    而百裏斷江也確實打算這麽做。


    劍意不斷往前延伸,一點點湧入長劍之下,不苦的道袍已經被切割開一個一寸左右的裂口,而下一刻,百裏斷江邁步而起,右手順勢往前,長劍自然隨之往道袍裏直刺。


    隻是那個一寸左右的裂口卻沒有繼續擴大,反而是在極短的時間內擺脫了劍口的纏繞,避開了那一抹鋒利。


    百裏斷江隻走出了第一步,便重新停下。


    右手仍然保持著直刺的動作,甚至他的肘關節都已經完全伸直,長劍加上手臂的長度,原本完全可以將不苦整個人貫穿。


    但是前提是,不苦必須要站在原地不動。


    可事實上,那位龍虎山的小道士不僅動了,而且比百裏斷江多邁了一步。


    不苦在長劍刺來的瞬間便開始往後退去,他身後的劍光仍在聚集,將他的去路擋住,這也是百裏斷江自信出劍的倚仗。


    有劍光攔路,不苦自然舉步維艱,所以他幾乎很難避開這一劍。


    可是當不苦起身的瞬間,他的後背便像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山脈一般,將兩步以內的劍光盡皆撞碎。


    隨後便連續往後退了兩步。


    堪堪避開了百裏斷江的第一劍。


    不苦立身於劍光碎裂的地方,眼神微凝,緩緩吐出了一口濁氣,然後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道袍上的裂口。


    確定那一劍隻是刺破了外麵的道袍,而沒有傷到皮肉後,不苦額間的兩道粗眉忽而打開,他抬起頭,歎了聲僥幸。


    隨後便再次揮掌身前,輕輕說道“再請。”


    百裏斷江眼神漸冷,他看了一眼不苦身後,劍光璀璨,帶著幾度寒芒,像陽光一般燦烈,但想來仍擋不住不苦的去路。


    若自己繼續提劍直刺,隻怕對方仍能提前避開。


    心念至此,百裏斷江眉頭皺的更深,隻是很快,他的冷眸之下便出現了一絲莫名的笑意,因為他注意到,再往後走幾步,不苦便會去到擂台的邊緣,那時,他便避無可避,隻能強行承受自己這一劍。


    於是瞬息之間,劍意再起,百裏斷江冷聲說道“第二劍。”


    這句話剛剛落下,不苦不等百裏斷江遞處那把長劍,便先一步往後連退。


    身後的劍光寸寸炸裂,擂台間不斷的響起鏡麵破碎的聲音,很快,他便退到了擂台的盡頭。


    背靠著緩緩流動的無盡筆力,不苦去路突然受阻,心頭一沉,感覺有些不妙。


    他抬起頭,隻見身前自己所來的那幾步路,早已經被劍意盈滿。


    百裏斷江右手提劍驟然而至,卷起一陣刺目的寒芒湧向了自己胸口,劍鋒所向,仍是第一劍下那個一寸長的裂口。


    長劍自裂口而入,穿透了道袍和裏麵的夾層,觸碰到了不苦的皮膚。


    一絲極冷的痛覺在瞬間傳遍至不苦體內的每一根神經上。


    他皺起眉,凝視著百裏斷江。


    對方卻毫不理會,所有的心神盡皆聚集在長劍的鋒芒處,南山之劍仍在往裏直刺,已經深入半寸有餘,不苦的道袍被血色浸染,變成鮮紅一片,鮮血順著長劍往擂台間緩緩滴下,淒厲且血腥。


    百裏斷江眼中冷意漸甚,他沒有去看不苦的表情,隻是聽到對方稍顯痛苦的輕吟聲,知道這第二劍已經讓不苦有些吃不消。


    他原本傾身向前的身姿忽然止住,那把長劍也在不苦體內停止了前進的趨勢,他最終還是說了句“若是現在認輸還來的及,沒必要白白丟了性命。”


    不苦隻是搖搖頭,片刻後說道“你還剩最後一劍。”


    百裏斷江聞言皺起眉,沉默了刹那,說道“我這第二劍還沒結束。”


    “該結束了。”


    不苦聲音有些低沉,卻還是那般平靜。


    百裏斷江輕咦了一聲,不再猶豫,右手蓄力,準備繼續出劍,卻發現無論自己再怎麽用力,這一劍都仿佛卡在了不苦的筋肉中,仍是半寸的傷口,再不能進去分毫。


    他有些疑惑,於是便抬起頭,平視著前方,隻是一眼,便直接愣在了原地。


    因為不苦不知何時抬起了自己的右掌,握住了自己的長劍。


    劍鋒深深的卡進了他掌心的紋路之間,將其割裂,深陷其中,鮮血以洶湧的姿態流出,將整把長劍都染紅。


    不苦卻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隻是緊緊的握住那把劍,任憑百裏斷江如何用力,也再無法將劍口刺穿自己的胸口,到達心脈。


    百裏斷江盯著不苦的右掌看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


    眼中的冷意漸漸凝結,仿佛成了永恒。


    他最終將劍自不苦的胸口收回,在道袍和那隻右掌之間緩緩摩擦之後,懸停在了半空之間。


    劍身盡紅,帶著刺眼的血芒。


    落入百裏斷江眼中,不免有些嘲諷的意味。


    不苦胸前的劍口仍在流著鮮血,掌心間的傷口更是深到足以見骨,疼痛感始終存在,劍意也依然糾纏在傷口之間,隻是不苦毫不在意,反而愈發平靜。


    已承受兩劍,但他仍站在擂台上。


    從劍的數量上來說,他已經占據了優勢。


    但他知道,百裏斷江的第三劍,才是這場戰鬥中最強的一劍。


    所以他不能掉以輕心,反而要打起更多的精神。


    於是他提起了自己的左手,將其和已重傷的右手重疊在一起,血色很快便將左手也染紅,但不苦不予理會,隻是微微調理著氣息,將體內所有真勁匯聚在雙掌之間。


    沒人注意到,他那掌心的血色之中,出現了一抹淡淡的青光。


    雖微不可覺,但若仔細去看,便覺得十分燦烈。


    而這時,百裏斷江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很長時間都沒有說話。


    直到不苦開口提醒他“請再出劍。”


    這位來自南山丘陵的劍聖傳人這才將頭抬起,盯著不苦,隨後也伸出了一直覆於身後的左手,然後握住了那把長劍。


    雙手握劍的百裏斷江繼續沉默著,直到冷風漸來,將劍鋒下的一抹鮮血吹落,在劍光之下綻放成一朵絢爛的血花,他這才將劍豎起,立於身前,然後冷冷說道“第三劍。”


    沒有任何預兆,百裏斷江的身形忽然攜劍消失在原地,劍意盡滅,就連擂台中無處不在的劍光都瞬間斂去,像是去向了另一個空間。


    擂台外的所有人在這時隻能看到不苦孤零零,似是有些無助的倚靠在擂台的邊緣,借著筆力立在原地,顯得有些孤獨且柔弱。


    很多人的目光中都帶上了一抹同情。


    那位龍虎山的小道士,在先前的兩劍中已經表現出了足夠強的心性和意誌,贏得了人們的尊重。


    即便他此刻認輸,也沒人會去多說什麽。


    甚至有人開口,讓他現在就退下來,不要白白送了性命。


    可是不苦卻仍靜靜的立於原地,身姿不動,似龍虎山一般沉重堅韌。


    他的視線和神識一直落於身前的位置,沒有去看其他地方。


    雙掌也始終疊在一起,青光在血色間綻放,深沉且厚重。


    他此刻感應不到百裏斷江的存在,但他知道,接下來對方再次出現的時候,必然已經蓄起了此間最強的一劍。


    而他出現的位置,一定也就在自己身前。


    因為南山之劍,從來堂堂正正。


    想要殺人,隻從正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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