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自小於深宮長大,虛弱多病,在過去的那十六年,除了唐國的書生,便很少有人再來看他,陪他,念他。


    那段成長的歲月裏,唐青說不上有多絕望,但確實有些孤獨。


    雖說日子慢慢過,那些孤獨的情緒總會成為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也漸漸習慣了被人遺忘在身後,忽視在左右。


    但是習慣,不代表喜歡,更不代表能接受。


    相反,他的內心深處對那些遺忘和忽視的行為很是厭惡。


    所以在他離開唐國的那一天,唐帝和鳳後沒有去城門口送他,他便也賭氣似的不去與他們告別。


    而在昆侖城的那個夜晚,當阿刁昏死在風雨之中,城主萬仁和四大鎮城將軍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即便後來知道了他的存在,仍然選擇了無視。


    於是夜雨之中,唐青一念便起,借著唐國書生那道遙遠的星光將他們斬殺。


    此刻,斷崖之邊的冷風之下,四位聖人之後為了爭奪天選之人而選擇戰鬥。


    在他們看來,誰是這場戰鬥的最終贏家,誰就能將唐青帶回自己的聖地。


    而唐青自身的態度和意願,他們根本沒想過。


    所以當唐青站出來說出那句話的時候,在場的四位聖人之後同時愣了一下。


    他們忽然想起了臨行前各自的師尊對他們說過的話:將天選之人帶回聖地,但是不要強求,順心就好。


    意思是要讓唐青心甘情願跟著他們回去,而不是動用武力。


    即便這四個人的戰鬥決出了勝者,但若是唐青就是不想跟著那個人走,他又能怎樣?


    總不至於強行將他帶走,這便違背了聖人的初心。


    而唐青有龍龜之力以及妖族的金血傍身,加上劍聖八成戰力的那道劍意,在場的若有誰真的敢動他,隻怕也是以卵擊石。


    此時的唐青,於此間單挑無敵。


    百裏斷江感受到了唐青言語中的那絲不快,他慢慢轉過身,長劍微微收起,劍勢卻仍在身前,將其他人攔在長劍之外。


    他看著眼前雖仍平靜,卻隱約間多了幾分陰鬱氣息的唐國皇子,沉默了片刻,說道:“你既有南山劍意在身,無論是誰贈予你,總歸是和南山丘陵有著幾分機緣。師尊讓我帶你回南山,也許就是念在這份機緣上,無論有著什麽樣的因果,我都希望你能隨我一起回去看看。”


    唐青的發絲被斷崖邊的冷風吹散,在身後與肩頭亂舞,偶爾有幾縷亂發落在他那笑意漸斂的嘴角,讓他看上去多了幾分冷漠和執拗。


    他很快說道:“你的希望不是我所想,南山太遠,我沒那麽多的時間趕路。而且此前我便與你說過,玄武榜評選還沒結束,所以我不能走。”


    百裏斷江驟起眉頭,盡量平和著語氣說道:“劍意在前,轉瞬便是數裏,所以即便南山再遠也能很快趕到。至於你所說的玄武榜評選,哪怕你最後真的奪得榜首之位,至多也就是得到七位人神的三年教誨。難不成你去了南山之後,劍聖師尊的親自指教還比不過七位人神?”


    唐青想說自己參加玄武榜評選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得到誰的教誨,而隻是想去神院藏書樓的第七層讀書。


    可是他話在口中,還沒來得及吐出,不遠處的冷笑笑忽然開口說道:“要說起指教,難道我的魔聖師尊就比劍聖差?”


    百裏斷江雙眸微冷,驚起一層殺氣。


    手中長劍輕抬,剛想擺出自己的態度。


    道聖傳人江河卻輕輕歎了口氣,說道:“東海兩岸的那間草廬雖有些破舊,想來是比不過唐國宮殿的奢華,但畢竟也是人間聖地,有道聖師尊在那裏坐鎮,終日述禮論道,凜凜道義遍布東海,自然也會讓你流連忘返。”


    說到這裏,他稍稍停頓,看了一眼唐青,然後補了一句:“所以你去一趟東海也無妨,而且......”


    話沒說完,一聲阿彌陀佛驟然響起,將江河的話打斷。


    佛聖傳人九兒捏著那串佛珠,先是對著江河抱歉一笑,然後同樣望向了唐青,說道:“雖然我也想誇一誇西域神殿的絕美風光,說一說我那位佛聖師尊有多厲害,但是我們說的再多,至多也就是給你留下一個好印象,歸根到底,還是要你自己做出一個選擇。”


    九兒笑了笑,繼續說道:“當然,你若是非要等到玄武榜評選結束後再做出選擇,我也不介意陪你到最後。”


    這些話抑揚頓挫,大有欲擒故縱之意。


    站在不遠處像是個局外人一般的卓星辰輕哼了一句,冷眸之中全是不屑。


    阿刁提刀的右手微微晃了晃,心想這小和尚的一張嘴就是厲害,說起話來果然有水平。


    他想了想,忽然起了點心思。


    冷風之下,四位聖人之後的話還沒有得到唐青的回應,阿刁卻忽然晃晃悠悠拎著古刀走了出來。


    他將頭頂的笠帽稍稍挑起,露出了眼角的一絲餘光,然後很是不正經的笑道:“往日裏你們這四個家夥的腦袋都能昂到天上去,怎麽今天就對著一個隻有三境修為的小子低下了頭?怎麽著,你們是欠他錢還是怎樣?”


    說話的途中,阿刁漫不經心的轉動著身子,對著唐青挑了挑眉,像是調情一般。


    原本心緒有些低沉的唐青見到阿刁出來說話,還是和從前那般不正經,不由得暗暗失笑,有些拿他沒轍。


    百裏斷江眉頭皺的更深,他現在跟阿刁算是有幾分矯情,不想他過來搗亂,又不好似從前那般以劍退之,隻能凝聲說道:“這件事你別摻和。”


    冷笑笑拳下漸有殺氣,他看著阿刁冷笑,陰森森說道:“無知的人離死也不遠了。”


    江河和九兒都沒有再開口,隻是望向阿刁的眼神中都帶著不善。


    唐青將一切盡收眼底,沒有表態。


    他想看阿刁繼續表演。


    阿刁裝作沒看到那幾位少年仿佛能殺人的目光,他忽然停止了晃動,隔著斷崖之間的幾人距離望向唐青,然後說道:“雖然不知道他們幾個想要幹嘛,但是既然他們都想要爭搶你,那我也來湊個熱鬧。”


    他嘿嘿笑道:“本人阿刁,來自人間草莽,現在是天地神院總教習周例外的首席大弟子,實力強大,地位尊崇,你跟我做朋友,絕對不會吃虧。另外天地神院自然不用我多做介紹,以長江為天塹,風景秀美,人間一絕,更有七位人神常年坐鎮,曆來是人間修士追尋仰望並且求之不得的絕佳修行之地。”


    他忽而以雙手握刀,很是散漫的對著唐青拱了拱手,繼續說道:“等玄武榜結束後,你幹脆就留在神院吧,有我阿刁罩著,保管沒人敢惹你。”


    阿刁的話剛剛落下,卓星辰冷眸忽而一亮,他驕傲的立在原地,很難得的應和著阿刁的話:“你若是留在神院,以後誰敢惹你,你也大可報我卓星辰的名字。”


    雖然不爽阿刁,但是從神院的角度來看,那四位聖人之後才是自己真正的敵人。


    和他們唱反調,總是沒錯的。


    百裏斷江有些生氣,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麽。


    隻是將手中那把劍握的更緊,長劍之下生死之意更濃。


    冷笑笑的眼神在阿刁和卓星辰的身上來回巡視,似乎正在考慮先向誰動手。


    他那拳下的戰意和殺氣瘋狂聚集,以他為中心緩緩散開,於斷崖之間流散而去,纏繞在冷風和碎石之間,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他漸漸憤怒的情緒。


    就連一向顯得有些稚嫩清秀的江河此刻都有了些許憤怒,他的掌心青光湧動,帶著凜凜道意。


    風聲吹過時,傳來他稍顯凝重的聲音:“本是聖人家中的事,你們神院為何要插手?莫非真的要徹底挑起神聖一脈的戰火嗎?”


    卓星辰一身白衣在風中呼呼作響,他將雙手平直放在腰側,壓住了隨風鼓動的袖袍,然後冷冷說道:“既然你們都在神院的境域管轄內,那我們自然有權力插手。若是幾位聖人真的因此而向神院宣戰,那,我想七位人神以及神院的九千合道大能應該也很想見識下聖人的風采。”


    這些話傲慢至極。


    江河臉色已經鐵青,恨不得當場動手拍死卓星辰。


    九兒卻忽然搖頭失笑起來,他雙手合十,說道:“任你們說的天花亂墜又能怎麽樣,莫非真以為唐青施主會選擇你們神院?”


    卓星辰冷眼而望,雙目微寒。


    阿刁卻是笑而不語,隻是左搖右晃。


    九兒繼續說道:“神院固然不錯,很適合讀書,但人間修士曆經時日尚且能至。但是聖人之地,雖立於人間,卻隻能被人仰望。我想在這二者之間,若是給一個選項,作為日後的修行之地,我想應該沒人會選錯。”


    說到這裏,九兒平靜望向唐青,麵帶微笑,自信滿滿。


    他相信就算唐青暫時還無法在四處聖地之間做出選擇,也絕對不會將目光看向天地神院。


    畢竟七境聖人對一個人的吸引力,絕對不是一般人能輕易抵抗的。


    但唐青不是一般人。


    他的父親是唐國帝聖。


    他的先生是比聖人還要強的唐國大祭司。


    他的老師是比先生還要厲害的人間老夫子。


    所以聖人這個稱號背後所代表的意義,到了唐青這裏,便沒了意義。


    於是斷崖之邊,等九兒話落,唐青沒有任何猶豫,說道:“我選擇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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