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修士盡數入江山社稷圖中挑戰,盡管心有敬畏,隱有慌張,但他們依然帶著在這個年紀該有的驕傲和希望,一路向前,不曾退下。


    冷風之間,往平地極盡延伸的方向,細小的沙礫和枯石在地麵和空中上下沉浮飄散,帶起一片荒涼之意。


    神院九千合道高手就守在平地的最外圍,在那條通往玄武榜的小道之間默然肅立。


    他們一直關注著江山社稷圖中的動靜,九千人指間的金光隱而待發,渾身的氣息全在天上的那層卷起風雲的筆墨之間,若是有性命危急的修士信號,他們必須第一時間將其救出。


    周例外,李青山,邊之唯這三位天地神院的中流砥柱一言不發,他們的神識和氣息同樣放到了江山社稷圖中,靜而觀之,拭目以待。


    與此同時,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上那緩緩流轉的江山社稷圖中時,離那條小道不遠的某個地方,血虎高大如樓的身軀緩緩退下,帶著古老的荒獸氣息,將眺望的眼神收回。


    與它一起收回眼神的,還有早早便守候在此的月神之女碧水藍。


    姑娘的眼神有些黯淡,她在天亮時便在此等候,隔著一段不長不遠的距離在玄武榜前的人間修士中尋找自己那位心心念念的少年郎。


    可是直到最後一刻,等到人間修士盡數走完,全部去了江山社稷圖中,她也沒有看到那個溫暖的身影。


    原以為玄武榜評選之日便能在千萬人中相見,不想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碧水藍失落著往天地神院的深宮高閣中走去,目光黯然,帶著很多憔悴。


    血虎在她身後跟隨,它回過頭朝著空中的那條筆墨大道看了一眼,輕輕歎了口氣,然後說道:“這十天我會常來此處觀望,若是他出來了,我一定會將他帶來見你。但是前提是,他真的來到了神院,並且去到了江山社稷圖中。”


    血虎根本不相信唐青有那個膽量,有那個實力敢去江山社稷圖中走一趟。


    如果它沒記錯的話,當日人間小鎮中初見,那位唐國的皇子還未曾踏入修行界,如今雖時隔日久,但想來他就算邁步修行,應該也不會有太高的境界。


    畢竟修行無歲月,對於修行者而言,千百年也隻是彈指一瞬間。


    除了世間屈指可數的那幾位天才少年,誰不是在漫長的時間流逝中掙紮修行,苦苦破鏡?


    如今江山社稷圖中高手盡入,不談那四位已入四境鎮魂巔峰的聖人之後以及神院的卓星辰還有那位神秘的帶刀少年,單是那群來自外界的人間修士中,便有不少入了四境的高手。


    所以唐青想要在江山社稷圖中待滿十年,其間的險處和困境,所需要承受的痛苦和磨難,應該比自己當夜在江心苦寒大牢深處所經曆的要更深刻。


    想到這裏血虎甚至有點同情起唐青來,它心中暗道:“最好是沒進去吧,去了也是死路一條。若是中途退出,被周例外從江山社稷圖中強行救出來,那就更丟臉了。”


    “若是十日之後還見不到他,我就要離開神院去人間找他。”


    碧水藍低垂著眼眸,望著自己的影子在腳邊一晃一晃,有些心煩意亂,她忽然說道:“到時候你不準攔我,也不準告訴母親,要不然,以後這天地神院當中,母親護著你,我可容不下你。”


    這句話聲音不大,卻很有威脅性。


    血虎對自家小主人的脾性可是非常清楚,溫柔起來讓人如沐春風,生起氣來那是六親不認。


    它搖搖頭,巨大的身軀微微晃動,像是有些舉步維艱。


    過了很久它開口道:“您要是走了,那位冷笑笑怎麽辦?月神大人對他可是十分青睞。他這次來神院的目的之一,也是希望能和您成就一段佳話,而且這也是那位北漠黃沙地裏的魔聖的意思。”


    不緊不慢的跟在碧水藍的身後,血虎停頓了片刻,小心翼翼的盯著碧水藍的背影,見她沒有什麽過激的反應,便繼續說道:“這些日子冷笑笑在馭獸齋中和那些遠古凶獸以命搏殺,修為增長的很快,已經快要摸到了五境合道的那道坎,就連馭獸齋中那位十分狂妄的卓星辰都將其視為最大的對手。若是能借著這次玄武榜之爭邁步五境,他就是當今人間年輕一輩中的第一人。和這樣的人物走到一起,才不算辱沒了您的名聲,依我看啊......”


    血虎話沒說完,碧水藍忽然停下了腳步,她轉過身來,望著身前高大如樓的血虎,瞳孔深處漸升怒意。


    她說道:“依你看,我是非冷笑笑不嫁?”


    血虎看著近在眼前的這張俏臉,沒來由心頭一慌,它低下身來,匍匐在地,盡量壓低著聲音說道:“這是主人的意思。”


    “我不管是誰的意思,我也不管那個整天喊打喊殺的冷笑笑究竟有多厲害,既然我認定了唐青,就一定會等到他。”


    碧水藍說道:“所以你以後別再我麵前說他的壞話,我很不愛聽。”


    血虎歎著氣,說道:“可您自己也說過,您以後要嫁的隻能是聖人......退一萬步來說,就算聖人難求,但您畢竟是人神之女,身份尊貴,總不能隻嫁給一個不知還能活多久的短命鬼。”


    這句話剛剛落下,碧水藍眼中的光暈愈發黯淡。


    她突然再度轉身,沿著小道繼續往深宮中走去。


    情緒悵然,目光低沉,就連腳步聲都變的很是沉重。


    風聲中漸漸傳來她的聲音:“他不是什麽短命鬼,總有一天,他會修聖歸來。我說過,自己會等他,不管是十天,還是十年......你別再跟來了,我想一個人待會兒。”


    這道聲音隨著碧水藍的身影漸行漸遠,很快便消失在小路的盡頭。


    血虎剛要起身跟隨,聽到這句話便隻能停下,它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最終也隻有一聲歎息融入風中。


    ......


    ......


    再晚些時候,血虎去到了江島之邊,對著江心湖畔的浮沉江浪發了很長時間的呆。


    直到那位穿著白色長裙,整個麵容都掩映在一層莫名光暈之間的月神突然出現在原地。


    她看著它,居高臨下,目光威嚴,帶著一絲寵愛。


    它看著她,本是高大如樓的的身軀下意識一縮,身上的殘暴血腥氣息驟然收起,溫順的像一隻小貓。


    江風吹過時,月神和血虎這對主仆之間進行了一場很長時間的對話。


    “水藍她是怎樣的意思?你陪著她躲在玄武榜之外看了那麽久,難道就是為了那位唐國來的病秧子?”


    “小主人的心思全放在他心上,她可說過了,若是十日之內沒有見到唐青,她就要離開天地神院去外界尋找了。”


    血虎趴在地上,用爪子扒拉著地麵,無奈說道:“她這次用情極深,我已經在她麵前將冷笑笑誇的天上少有,地上全無了,她還是沒有放在心上。”


    月神隱沒在光暈之下的雙眸露出一絲詫異,然後說道:“魔聖的傳人她都沒有放在心上?我這女兒,性子卻是比我還要倔。”


    “小主人心性極高,聽她的意思,不要說是魔聖傳人了,就算是北漠黃沙地裏的魔聖大人親自來了,她可能都不願搭理。”


    說到這裏,血虎抬起腦袋笑了笑,順便不大不小拍了個馬屁:“畢竟是您的女兒,眼光自然不一般。”


    月神不置可否,她輕輕拍了拍血虎的腦袋,沉默了片刻,然後說道:“唐國來的那位少年,真的就那麽好?他究竟是怎麽樣的人?”


    月神有些好奇,甚至有了想要見見那位少年的念頭。


    血虎想了想,它仔細回憶了下曾經和唐青對話的一些細節,然後如實說道:“他雖沒有修行,加上寒毒在身,顯得他有些虛弱。但是見到我時,他不但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畏懼或恐慌,反而在小主人沒有表露身份的情況下,將她護在了身後,單從這一點看,他確實是一位勇敢的少年,而且是真的把小主人放在了心上。”


    月神聞言至此,沒有接話,隻是點點頭,示意它繼續說下去。


    “他和我在談話過程中從頭到尾都帶著一種謙遜和禮貌,即便我的語氣不太好,措辭可能也有些高傲,但他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甚至,連生氣的情緒我都沒有感覺到。”


    血虎說道:“他說自己會在十年後成聖歸來,我雖然一直都覺得這個目標實在太大,甚至有點像玩笑話,但不知為何,當他說出來後,看著他那張認真的臉,我在某個刹那竟然覺得似乎真的有這個可能。”


    說到這裏,血虎沉默了片刻,然後開始總結:“如果不是他那天生寒體的病,那麽我想無論從哪方麵看,他確實都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


    唐青若是聽到血虎這番話,絕對會感動的痛哭流涕。


    月神的麵容隱沒在光暈之間,看不清她的表情或神色。


    沒人知道她在想些什麽。


    過了很久她再次開口:“他真的有那麽好嗎?”


    血虎想了想,如實說道:“可能還會更好。”


    江風陣陣,吹起白裙飄飄。


    一切再不需多言。


    月神突然望向玄武榜所在的高空之中,江山社稷圖當空流轉,筆墨之力卷起風雲而動,那位唐國少年或許就在其中。


    輕輕一聲歎息,月神再次拍拍血虎的腦袋,然後便在原地隱沒了身形。


    血虎歎息著,心裏悠悠歎道:“小主人,我就隻能幫你到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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