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剛剛落下,虛空之間那三條筆墨大道之上的九千合道高手突然全部將左手覆於身後,右手做開門迎客狀,而後微微凝神,稍稍側目,就在暖陽當空之下,沉聲開口:“天地神院以眾院之力,立玄武榜,願為天下修士證道成名!”


    聲音激蕩在空,擊碎了天邊的風聲和流雲。


    震撼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在場的千萬人間修士早已沒有了思考能力。


    九千五境高手?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們絕對不會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這樣的一股恐怖勢力。


    所有人失魂落魄般驚立在原地,感受著漫天之間那股巨大的威壓,一時間有些不知所以。


    人間半數高手皆由神院而出,這句話果然不是空穴來風。


    阿刁額頭有冷汗流下,他的視線艱難的從虛空間那三條筆墨大道上的人影中挪開,然後一點點看向了玄武榜上五境榜單處的那些名字,心裏哀嚎著:“莫非這玄武榜上刻有名字的合道境高手,絕大部分都是來自天地神院?若真如此,還說什麽為天下修士證道成名,直接說是給自家神院撐門麵好了。”


    念及至此,他用那種極度玩味的眼神望向了站在千萬人間修士麵前的周例外,然後偷樂道:“老師的名字刻在五境榜單首位,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有那個實力。不過看眼前的架勢,這玄武榜就是他來主持安排的,就連藏書樓的那個邊之唯都隻能站在他身後,說明他至少是有那個權力的......如此的話,若是老師的麵子足夠大,這四境榜首位的名額,豈不是非我莫屬了?”


    阿刁在人群中奸笑,眼中的清亮神色很快被一種古怪的痞性所代替。


    他緊緊盯著昂然肅立的周例外,就像饑腸轆轆的黃鼠狼看到了一隻迷途的老母雞那般開心,嘴角一扯,這個不分場合的小痞子竟然在人群中失聲笑了起來。


    此時所有的人早已被虛空中的九千合道大能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眾人氣機閉塞,神識收緊,大氣不敢出,整個平地間安靜的隻能聽到一陣陣深沉錯亂的呼吸聲。


    所以阿刁這個笑聲一出現,就好像寧靜的夜色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驚鑼,很是響亮,更顯突兀。


    阿刁的笑容很快僵持在嘴角,因為他注意到,在場所有人的氣息,神識,視線,幾乎是在一瞬間轉到了自己的身上。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受。


    因為這樣的注視,不是很友好的萬眾矚目。


    而是千夫所指。


    卓星辰同樣轉過頭看了眼阿刁,眼神第一時間捕捉到他手上的那把古刀,瞳孔微微收縮,隨後很快又將目光轉到了阿刁那帶著尷尬笑意的臉上,良久,這位馭獸齋的白衣少年從嘴裏吐出了兩個字:“白癡。”


    與此同時,周圍的那些神院裏的學生也很快從阿刁的身邊躲開,似乎有些羞於為伍。


    而周例外則是在原地動也不動,他的視線隻在阿刁笑聲響起的那一瞬時轉過去看了一眼,然後便重新昂起頭,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馭獸齋齋主李青山往阿刁所在的位置輕描淡寫般瞥了一眼,尤其是在他手上的那把古刀上停留了片刻,眼中微亮,稍稍點頭,卻沒有多說什麽。


    藏書樓管事人邊之唯聽到那陣笑聲後,轉頭去看時發現竟然是阿刁,他第一時間便想起了自己那位至今還躺在床上的得意門生白夜行,心頭有些隱怒。


    他輕哼一聲,很是不爽,隻是礙於千萬人在此,又有周例外在身旁,也不好多說什麽。


    隻能將心頭的那絲惡意藏起,隱於心間。


    而此時眾目睽睽之下,饒是阿刁臉皮再厚,這一刻也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他尷尬的看著周圍的學生離自己遠去,像是躲避一場瘟疫,隻能訕笑著退到了一處暗石的邊緣,將自己的身形稍稍藏起,像是帶著很多羞愧。


    沒人知道此刻他的心裏其實正在狠狠腹誹著:“他娘的老子不就是笑了一聲,有必要這麽大驚小怪嗎?難不成這九千個合道境高手一起出現,在那裏招招手說幾句話,我們就隻能哭喪著臉被嚇死?這些人間來的修士真的是修行把自己的的腦子都修糊塗了......”


    阿刁心裏胡思亂想,躲在暗石之後開始罵罵咧咧,以為自己躲開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將那把古刀豎起立在暗石邊上,背朝著身後的人群,把站在虛空筆墨大道上的九千合道境高手當成空氣,自顧自喝著酒很是瀟灑。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注意到,自他笑出聲的那一刻起,有個溫暖似光,明亮清透的眼神,在千萬人群當中找到了自己,看了過來。


    然後便再也沒有移開。


    那個眼神的主人此刻也在人群之中,在此之前他的眼中是千萬人的洶湧,可是當他聽到那個突兀的笑聲後,他的眼神中,便隻剩下了一人。


    人群中,唐青手中仍舊提著那把短劍,心緒莫名。


    他聽到了熟悉的笑聲。


    看到了熟悉的麵容。


    見到了那把熟悉的古刀。


    這位唐國的皇子從人世而來,中間跨越了千山萬水,經曆了人世間的種種,一路向前,重擔在心頭,很是沉重。


    可是此刻,也隻有此刻,當他看到那個沒心沒肺,好像什麽都不會放在心上的帶刀少年後,他那從始至終都很壓抑的心頭,驟然放鬆。


    甚至連他提劍的手都稍稍鬆開。


    似乎看到了那把刀,找到了那把刀的主人,他便不再需要擔心什麽。


    因為那個人是自己的保鏢,來自昆侖城的猛男阿刁!


    唐青看著立在石頭後麵的那把古刀,眼中神韻莫名,從始至終淡然平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不可覺察的笑意。


    他回想著剛剛阿刁在人群當中一笑驚人的模樣,嘴角的笑意更盛,心想這果然很阿刁。


    人聲依舊靜默,一少年在暗石後飲酒,一少年在遠處靜望凝眸。


    除了他們自己,可能沒人會關注到他們在做些什麽,看些什麽,等些什麽。


    而所有人的目光仍舊遙望著頂空之上,時當此時,虛空間的那三條筆墨大道忽然間微微晃動,九千合道高手驟然淩空而下,帶著漫天威勢落於玄武榜前,在那三位天地神院的主事人身後一字排開,漠然靜立。


    三千教習立於周例外身後。


    三千書官立於邊之唯身後。


    三千獸奴立於李青山身後。


    隻是片刻時間,九千人同時仰麵向天,指間結印,數道金光自他們指間發出,帶著沉沉的呼嘯聲融入了虛空中的那三條筆墨大道上。


    金光融墨,像是一片絕美的水墨丹青間照入了一片燦陽,那三條筆墨大道在金光之中消融,然後又在明亮的天色間重新渲染開來,於虛空間延伸而去。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三條筆墨大道便已不再,玄武榜最頂空的境域之間,卻出現了一幅巨大的筆墨卷軸。


    自南到北,橫跨東西,這幅筆墨卷軸間水色彌漫,幾乎遮蓋了這處平地的整個天空。


    九千人在此時退下,指間金光斂去,歸於平靜,隻是所有人的氣息卻仍舊在天空中的那幅筆墨卷軸之間。


    馭獸齋齋主李青山突然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微微抬頭,隻是朝著那幅筆墨卷軸之中看了一眼,一片濃厚的血雲便帶著震耳欲聾的野獸嘶吼聲在空中突然出現,向高空而去,很快便融入了那幅卷軸之中。


    藏書樓管事人邊之唯隨之向前,他抬起雙掌,掌心間是一片血紅色的潮汐,潮汐之下沒有半點血腥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書香,順著天邊的光色漸漸向上,同樣朝著那幅筆墨卷軸而去。


    這一刻,那幅筆墨卷軸在空中變得愈發清晰,甚至能看到其間的濃墨重彩之下,有陣陣金光和血芒在其間穿梭不止,帶起的氣息和威壓遮天蔽日,惹人心慌。


    在場的所有人都在那幅卷軸的掩映之下,他們眼中帶著敬意,視線在卷軸和玄武榜之間交相觀望,幾番流轉,最終還是看向了場間的另一人。


    萬眾矚目之下,周例外向前一步,手中長筆提起,當空便是數筆而落。


    不過片刻時間,無數奇異景色自筆尖下出現,帶著一片深沉濃厚的墨香味,在空中漂浮懸停了幾個呼吸的功夫,然後便和那幅巨大的筆墨卷軸融合在了一起。


    周例外左手的那本厚簿中突然光芒萬丈,有濃墨書香味傳開,卷起書聲陣陣,帶著一片極其濃鬱的水墨色彩,同樣融入了卷軸之間。


    至此,那幅橫跨了整個境域的筆墨卷軸終於徹底成型。


    風雲在裏麵纏繞,驚雷在其間炸響,有萬丈金光扶搖而上,後麵跟著望不到盡頭的冷厲血芒。


    而在所有光芒之下,是數不清的高山河流,城池部落,冷光清風之下,是一片大好河山......新的天地之間,日升月落輪回不止,日月星辰皆在其中,眨眼之間,卷軸之間的年月景色便仿佛變幻了無數年,筆墨生息流動,經久不休,正在勾勒著濃墨之下的另一個世界。


    所有人都在盯著虛空中那個彌漫而去,幾乎望不到邊際的筆墨世界,很久很久,有人帶著敬意選擇仰望,然後輕聲低語:“這便是江山社稷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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